第7章 早
若要問陳霖,新室友是一個怎樣的人?不,是一個怎樣的幽靈?
他只有一個詞回答:奇怪。
在這個地下世界,陳霖已經遇到許多怪事,神秘的管理層,像老劉一樣習慣了地下世界的幽靈,各種不言而喻的潛規則。但是他還從來沒有遇到過像唐恪辛這樣奇怪的幽靈。
首先,從同居第一日開始說起。
每一間屋子其實只有一間房,裏面配置了床、桌子之類的簡單配置。如果有新人搬進來,也無非就是多添一張床罷了。一開始的時候,陳霖的确是這麽認為的。
然而他現在站在門口,看着唐恪辛搬進搬出已經有好一會了——他的行禮還沒有搬完。
順便提一下,唐恪辛搬進來的都是哪些東西。
一套齊全的鋁合金鍋碗瓢盆,看樣子保養得還不錯。
油鹽醬醋各種配料齊全的一套。
以及各種陳霖叫不上名字的廚房用品。
如果只有以上這些還好,陳霖還能認為對方只不過是個廚藝愛好者,畢竟這裏食堂分發的流體食物實在是太難下咽,有幽靈想要自己親自下廚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但是——在他親眼看到唐恪辛面不改色地搬進一盆不知名植物、一缸金魚,外帶一只趴在他肩頭的烏龜進來後。陳霖的臉色再也繃不住了。
“這、這些都是你養的寵物?”
還在搬家的唐恪辛擡頭看了他一眼,那張死人臉面無表情。
“不是寵物,是儲備糧。”他一邊說着,一邊小心翼翼地将肩頭的烏龜放下來,放進一個幹幹淨淨地剛鋪好細沙的玻璃缸裏去。
儲備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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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誰這麽小心翼翼地照顧儲備糧的嗎?
陳霖眉角挑了一挑,又指着屋外的一堆東西問:“那些呢?”
“家居用品。”小唐同志放下烏龜,将東西全部搬進來,攤到陳霖面前。
“毯子,換洗的被套,晾衣杆……洗潔精。”
将所有東西全部展示給陳霖看了一眼後,唐恪辛擡頭看他。“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
問題大着呢!活這麽大,陳霖從來沒有見過哪個男人像眼前這個一樣,家居生活用品一應俱全地自己準備好,還頗有閑心地養着寵物。若是其他人,陳霖一定會覺得這個人很龜毛。但是,事情發生在他面前這個面癱室友身上,他就突然……啞口無言了。
或許活在這地下世界的人,都有那麽些怪癖?陳霖心裏提醒着自己要淡定,一邊回到自己那邊床上,坐下。
“嘭咚!”
一聲重物落地的響聲,陳霖擡頭看去,見是唐恪辛又搬了一個箱子進來。聽那落地的聲音,裏面的東西還蠻重。又是什麽鍋子鏟子嗎?
正想着,對面的唐恪辛已經打開箱子,抽出一把刀。
不是菜刀,而是在黑暗中反射出銳芒的一把長刀。很長,大概比成年男子的一臂都要長些,又很細,大概只有兩個拇指那麽細。
這樣細,有這樣鋒利纖長的一把刀,光是看着,就讓人心底升起一股寒意。陳霖不由想象,若是讓這把刀戳穿身體,那會是怎樣的一種撕裂感?會不會前半截都已經穿透肉體了,後半截還露在外面。
被這把刀刺穿,一定會很痛吧。
不知道陳霖此時心裏的想法,唐恪辛只是抽出這把長刀,用拇指在刀背聲輕輕劃過,就像是在愛撫情人的背脊。然後,他抽出一塊粗布,将刀身細心地裹起來。
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動作溫柔,就好像擺弄之前的那些菜刀鏟子一樣。似乎他手裏的不是一把殺人的利器,而是一個值得傾心愛護的戀人。
黑衣酷男,輕撫長刀,這本該是一個充滿殺氣的動作。前提是,唐恪辛不坐在一大堆洗潔精和抹布中這麽幹的話。
陳霖心裏本來升起的一兩點警惕,在看到唐恪辛身旁那充滿居家意味的背景後,就全部化為了無奈。
再之後,無論是看到唐恪辛抽出更多的武器細細擦拭,或者是看到他一邊任由烏龜在頭上爬來爬去,一邊保養長刀,陳霖都不會覺得驚訝了。
當然,唐恪辛身上的秘密,并沒有因為他們倆同居而減少分毫。
一周之內,陳霖只和他說了三句話。
第一次是在早上起來,看到唐恪辛背着長刀出門,說了一聲早安。
又一次是在某天晚上,半夜醒來,突然看到一個人影正蹲在金魚缸前喂食。唐恪辛似乎是剛回來,身上還帶着一股血腥味。然而他就那樣靜靜地對這魚缸,不知是在看裏面搶食的金魚,還是在看他自己在水面的倒影。
陳霖對着那道人影,半夢半醒間問了句:“還不睡啊?”
唐恪辛是怎麽回答的呢?
他說:睡不着。
一身血腥味,喂魚,剛剛回來,魚缸,沉默的側影,睡不着。
這些畫面和記憶,在陳霖迷糊的意識中翻滾着,等他這樣沉沉睡了一夜再次起來的時候,聞到屋內一股特殊的香味。
從床上支起身子,擡頭望去。
他看到唐恪辛正穿着圍兜,忙活着做飯。桌前是一堆配料和菜,身下是被香味吸引慢慢爬過來的烏龜。
唐恪辛穿着圍兜,面色嚴謹地站在這些事物中間,實在難以把他和昨晚那個帶着血腥味半夜歸來沉默身影聯系在一起。
這時候,陳霖對他說了一周以來的第三句話——吃飯呢?
早啊。
還不睡啊?
吃飯呢?
平平常常的三句話,但是在兩人之間的交流中卻透着一股異常的味道。
剩下的一周時間,陳霖基本就沒怎麽見到唐恪辛。他們倆的作息時間完全不一致,若是把陳霖比作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的話,那麽唐恪辛就是從事秘密行業的恐怖分子。
——還是一個喜歡料理家務的恐怖分子。
一如既往地,起床後看見對面鋪的齊整的一張空床。在随意感嘆了一下自己亂成一團的床鋪後,陳霖出去接工作了。
前往接工作的大廳的路上,陳霖遇到了幾個和他同樣方向的幽靈。這一周每次接工作的時候,陳霖總會和他們遇到,也算是面熟了。但是雙方,卻從來沒有打過一聲招呼。
對方沒有這個意思,陳霖也不會主動找沒趣。
幽暗的過道中,幾個人影緩緩而行,倒真像是行走在黑暗中的幽魂。那些幽靈面無表情,臉上只有麻木,眼睛像是黑色的玻璃珠子,沒有一絲光彩。
這些幽靈,才是真正的行屍走肉。
陳霖走在他們身邊,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隊長!”
還沒走進任務大廳,就聽見一個歡快的聲音。陳霖擡頭看去,見是許佳那小姑娘正歡脫地朝他揮手,嘴角不由帶出一絲笑意。在這個氣氛壓抑,好似黃泉一樣的世界,只有再遇見像許佳這樣活潑的同伴時,心底才會生出一股暖意。
提醒着他,他還呼吸着,而不是一具腐屍。
“呦,還是你們倆啊。”
老劉不知從哪個角落走出來,走到陳霖他們身前。
“一周過去了,适應得還不錯?”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陳霖,眼中似乎是遺憾的神色。“你沒什麽變化嘛。”
“那你希望我變成什麽樣?”陳霖随手一指,指着那幾個渾渾噩噩的幽靈。“像他們那樣,等于是個活屍?”
“呵呵呵,我可沒有那麽說。”老劉狡猾地一笑,“別怪我沒有提醒你啊,小子。在這裏——”他用大拇指朝下指了指地,“活得太像個活人的話,到時候吃虧的可是你們。”
沒有再多說什麽,老劉很快又走開。陳霖回想着他剛才最後那句話,面色有些沉下來。
“隊、隊長,他那是什麽意思?”許佳有些害怕道。
“別去多想,也許是他故意唬弄我們。”陳霖總覺得這個引魂人老劉,對他們這批新來的帶着敵意。一股藏得很深,卻更危險的敵意。他想了想又對許佳道:“這幾天還是小心些,不要和其他幽靈有太多接觸。”
許佳傻傻地點了點頭,又接了一個食堂的工作後便離開了。食堂的工作報酬不高,但是安穩,算是比較适合她。而陳霖,他原本想要在今天嘗試一下別的工作,但是老劉剛才的那番話驚起了他心中的警惕。
還是先安安穩穩一陣子再說吧。
這麽想着,他接下了一個清潔員的工作。不過這次工作卻特地标注着一個“公”字,表示任務可以由多個幽靈同時接下,共同完成。
難道是有什麽大型傷亡事件?
陳霖一邊想着,向任務提示點走去。然而随着越來越接近目标地,他的眉頭就皺得更緊。
一股鐵鏽的味道越來越濃,濃郁得幾乎就快将他湮沒。這是鮮血的味道,陳霖幾乎都能感覺到它還帶着熱氣的蒸騰感。像是剛剛才從人體中流出,溫熱的黏稠的血。
——這是怎麽回事?
一路上,陳霖看到很多和他一樣接下清潔員任務的幽靈向目标地走去。在他之前,已經有不少幽靈趕過去了。
抵達目标地,門大開着。
裏面傳出來的血腥氣,幾乎要扼住陳霖的呼吸。他不得已緊緊閉上嘴,好像一張口,就要呼進滿嘴的血味。
踏前一步,腳下傳來黏膩的觸感。陳霖低頭看去,是一灘未幹的血跡,偏暗的紅色,仔細看,暗紅下面又是近黑的顏色。他突然明白過來,這是一灘層層疊疊,一層幹了以後又湧上一層新血的血跡。得流出多少鮮血,才能暈染成這般的顏色?
這裏面的屋子,究竟發生了什麽?
屏住呼吸,陳霖邁門而入。在進門的那一剎那,一道亮光晃過他的眼。
那是長刀揮舞時的反光,一閃而過,卻帶着透心的涼意。
呲——!
噴濺的聲音,鮮血從裂口争相湧出,像是一道紅色的噴泉!那被割開的喉管,還有裏面可見的血肉和白骨,就這樣浸泡在血中。
陳霖咽了一下唾沫,轉移開視線,去看別處。比如,那把兇器。
割開喉管的,是一把細長的長刀。它很長,比成年男性的臂展還要長,它又很細,只有兩個拇指那麽寬。陳霖知道,這把刀的主人平日裏都很細心地在保養它。
所以它才能這麽鋒銳,輕輕一下,就隔開了人的喉管。
輕甩了一下刀鋒,揮去上面的血跡。
那個靜靜站在一汪血池中的身影,正伸手擦去刀面上殘留的血珠,突然像是感覺到了什麽,他回頭,看見站在門口的陳霖。
“早。”
唐恪辛對自己的同居室友這麽招呼道。
在他腳邊,是一具具倒伏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