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當時明月在20

聞千書反應過來時,已經跟着走上了電梯。聞正德比她記憶裏年輕許多,看見她過來,還幫忙摁住了開門鍵。

“看病人?”

聞千書搖了搖頭,舉手裏袋子,笑:“我朋友在這裏當醫生,我路過,來看看她。”

聞正德:“哦哦。”

聞千書看了眼他們摁下的樓層,往上摁了兩層。

電梯狹隘逼人,一方格子圈着一方寂靜,耳間只能聽見電梯運行的嗡鳴聲。

聞千書退後兩步,餘光看見女人低着頭,自顧自地看手機。聞正德看了看女人屏幕,又皺了眉,但沒說什麽。

樓層到了,他們兩人出去,留聞千書一個人。電梯門關閉,像是頃刻見消耗盡了氧氣,變作一塊空心的墓碑。

“叮”的一聲,電梯到了聞千書選擇的樓層。然而聞千書只是看着電梯門開、又關,停在了原地。

聞千書垂眸,盯着一列數字鍵,終于摁了那個樓層。她一路走出去,不知目的地在樓道裏徘徊。直到一個轉身,她看見聞正德推開門出來,匆匆走向電梯。

聞千書沉默片刻,走了兩步,走去那間門口,向裏面望過去。

她看見了病床上的人,打着石膏,面色慘白,神情陰郁。

聞千書。

又或者,是十五六歲時的聞千書。

女人正拿着一個瓶子說話:“千書,你就喝一口。這是好東西,我從一個大師那裏求過來的,是從內裏恢複筋骨的,讓人長骨頭的——”

病床上的人偏了偏頭,閉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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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湊過去,執拗往她嘴裏倒:“我知道你上一次喝了疼得很,但我問了大師了,那證明藥有效啊!是在排毒。真的,你聽媽媽的話,喝一口。不好喝就吃點糖再喝。”

“糖也不吃嗎?哎呀,你就聽媽媽一回話——這是好東西,喝一口——”

她不想喝。

她明明就不想喝。

那根本不是醫生開的藥。

住手。

求求你住手——

聞千書想伸手推門,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她耳邊響起了熟悉的電子音:“你怎麽在這裏?”

聞千書:“2333?”

2333:“你不能在往前了。”

2333:“聞千書,各個世界是有交叉的——”

“這個世界可能正好交疊了你曾經在過的時空,你千萬不能進去改變它,否則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聞千書沒有回答,她只是看着房間裏。女人終于成功,把“神藥”灌了下去,滿臉喜悅,眉心舒展。

2333說了許多話,發覺聞千書沒有回答,也順着她視線看過去,卻發現病床上的人閉了眼,眼角落了一滴淚。

2333愣了。

它幾乎沒有想過,聞千書會哭。

聞千書突然開口:“你說——”

2333小心翼翼:“什麽?”

聞千書:“沒什麽。把這個,我不知道什麽的東西解開,我想走了。”

你說,她母親愛的是誰呢?

一副病弱的軀殼?

還是一個承載母愛的容器?

躺在病床上的又是誰呢?

是一個人?

還是一個作為女兒存在的符號?

2333:“你不留下來——”

“留下來幹什麽?”聞千書冷笑一聲,“看戲麽?”

2333被她嗆得一愣:“我,她,可是她——”

“你不是說我不能做任何改變麽?”聞千書,“那我留在這裏有什麽用?”

2333也不明白,按道理,時空重疊是很少才會出現的事情。除非這段時空發生了很重要的事情,影響到了主神。

而聞千書這一段時間的檔案又全部封鎖,2333總覺得發生了什麽。

但涉及主神,2333一個系統也無法多說什麽,還是給聞千書解開身體限制。聞千書轉身離開,快步走向電梯。電梯門開時,她留意到邊上電梯也在接近這一樓,聞千書心想,大概是聞正德吧。她永遠在争吵,卻永遠什麽都不做的父親。

聞千書進入電梯,看電梯門緩緩關閉。而另一側的電梯門在這時打開,蔣明月低頭,放下手機,擡手拉上口罩。

2333:“我這次是真的要走了,回去寫報告,你——”

聞千書:“我沒事。”

她走出醫院,笑了笑,拿出手機,看到蔣明月才發給了她消息——“知道了,晚飯見。”

2333也看到了:“你們?”

聞千書:“我們還在一起。”

2333:“哎呀,你早跟我說你喜歡女生嘛——害我那時候還擔心了好久。”

天知道它發現聞千書跟蔣明月在一起了有多驚吓。

聞千書笑:“不要在意這些小細節。”

“我告訴你,你不會擔心我喜歡沈婷?”

2333:“……”

2333:“告辭。”

聞千書笑了。

前些天才下過雨,醫院外的木椅還有些潮濕。聞千書随便找了一張空的,用紙擦了擦,坐下。

她蹬直了腿,仰頭靠在椅背上,望頭頂的天。

她想到了後來。

她想到了畢業以後,母親一定要她留在這個城市裏讀大學,工作,她想起了母親說她太脆弱,這是在保護她。

她想起了自己申請了很遠的學校,她想起了她們開始争吵,她想起了她們往後無數次的争吵。

她想起了母親掉的眼淚:“我對你那麽好,你就是那麽對我的?”

“聞千書,你狼心狗肺!”

狼心狗肺——

是啊,聞千書狼心狗肺——

她開始質疑一切深情,她懷疑那只是以愛為名的傷害;她開始拒絕袒露心聲,開始謊話連篇……

2333:“你真的沒事吧?”

聞千書:“你還沒走?”

2333:“我這不是擔心你嘛?”

聞千書閉了眼,笑道:“有什麽好擔心的。我能救沈婷——”

“難道還救不了自己?”

聞千書知道往後會如何,她知道。

她知道母親會開始買保健品,又不願意拖累她,便暗地裏借錢。她也知道自己發現後,會每月給一部分錢,但再多就沒有了。她知道那些親戚在罵她,知道他們說她父母的閑話……

她知道再後來她執意要搬出去,而後一次突然發病,會死在自己的屋子裏。

會遇見2333,會遇到——

蔣明月。

聞千書睜開眼,吐一口氣,坐直身體,卻看見醫院外,角落裏站着一個人——聞正德。

男人腳下是一地的煙頭。他垂着眼抽煙,抽得兇狠,皺起的眉擰成溝壑。不知這溝壑多少因為他妻子,又有多少因為他女兒?

人年少時總不甘心平凡一生,渴望驚天動地,要做個大人物。

到後來才發現,平凡一生好難。

聞千書原以為自己跟蔣明月長久不了。

但沒有想到,她們真得一直走了下去。

聞千書越來越不沾家,東奔西跑,醉心于景,畫落日,畫大漠,畫皚皚白雪,綿延青山。她國內國外地走,在聖誕集市喝熱紅酒,在十裏畫廊過蝴蝶泉。

蔣明月則忙着救人,忙着帶徒弟,一臺臺地做手術,忙得昏天黑地,也漸漸的名聲鵲起。誰提及蔣明月,都得贊一聲蔣醫生厲害。

再過幾年,月亮去世了,聞千書想再養一只貓,卻被蔣明月拒絕了。蔣明月把它喜歡的玩具收起來,整理好放入箱子,封進角落:“不養了,養了傷心。”

養了傷心。

再後來,認識的人一個個消失不見。

先是一個清晨,沈奶奶再沒有睜開眼,只給沈婷留了一盒昨晚做好的綠豆糕。

厲害了一輩子的班主任,葬禮也要比別人厲害,來來去去多少學生,各個行業,問起來誰沒被兇過?

張自勝積勞成疾,暈倒在座,叫了救護車入院,一查各個指标不對,吓得停下工作,好好養病,可最終還是走了。駱晴,溫雪,沈婷……

一張張照片成了黑白色,成了一個個同學聚會上空出的座位。

蔣明月白壽【1】那天,是一個豔陽天。

聞千書早早給她定了蛋糕,叫人午飯送過來。蔣明月戴着老花鏡,看她燒水預備煮面條。聞千書以前東奔西跑,腿腳倒還利落,反而蔣明月常年加班、做手術,腰總是疼,坐着也疼。

聞千書:“你不叫上你那幾個學生?”

蔣明月搖搖頭。

她坐在沙發上,看着聞千書去冰箱裏拿挂面,突然問:“你相信來生麽?”

聞千書笑了:“你不是醫生麽?信這個?”

“偶爾信信。”蔣明月說,“有些人治不好,走了的,就許願他來生要健康。”

“心裏會好受一點。”

聞千書:“也對。”

蔣明月:“你信麽?”

聞千書:“我不知道。”

不是信或不信,只是不知道。來生也好,轉世也罷,仿佛總關乎長遠的許諾,而聞千書對一切涉及長遠的事情,都保持戒備與懷疑。

但蔣明月還是說:“如果有就好了。”

“如果有來生——我一定要早點遇見你。”

聞千書見水燒開了,将面條倒進去,笑問:“嗯?我們不是高中就認識了麽?”

“也是。”蔣明月,“可是我後來才喜歡上你的。”

“太晚了,還是太晚了。”

不夠,還不夠。

想要更多的時間,想要更長久。

蔣明月覺得腰疼得厲害,于是忍不住動一動,換了個坐姿:“要是有下輩子,我一定要早點遇見你,早點愛上你。”

聞千書一愣,笑了:“怎麽——”

她想問蔣明月怎麽突然開始說這些肉麻的情話,但最終停了停,只是說:“好。”

如果有下輩子,我們要早點遇見,早點喜歡上。

蔣明月:“你答應了的。”

聞千書:“嗯,我答應了的。”

門鈴響了,聞千書看一眼鐘,向門口走:“這麽快就送來了?”

“我以為得一個小時後呢。”

蔣明月又喊:“聞千書。”

聞千書停下,轉身:“嗯?”

門鈴一聲急過一聲,蔣明月就坐在那裏,坐在皮質的沙發上。她仍然留着長發,銀白的發盤起來,整潔端莊。她的眼角已經爬滿了皺紋,可瞳色仍淺,琥珀一樣。

蔣明月:“我愛你。”

又一聲急促的門鈴,還有敲門聲:“有沒有人呀?”

聞千書:“來了。”

她對蔣明月說:“你等等,我去拿個蛋糕就回來。”

蔣明月:“好。”

好。

聞千書匆忙開門,說:“就放地上吧。”

她簽完字,關好門,又匆匆笑着過去:“你蛋糕到了,我特意讓多塗點奶油,會很——”

“甜”字沒有說出口。

她的月亮閉了眼,微垂下頭。

慣常挺直的脊背終于彎了,斜倚在沙發上,像是睡着了一樣。

她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1】白壽,百字少一橫,也就是九十九歲生日。

帶一點私心吧,讓聞千書九十九了還活蹦亂跳。

下一章就是第二個世界了。

比心(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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