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深淵裏流行着一句箴言：理想是鮮活的生命，現實卻是眼眶中躍動的鬼火。
帕特裏克的計劃原本并沒有什麽問題——愛德蒙二世的本體是足以吓哭深淵居民的猙獰骨龍，而尤裏西斯是個沒見過什麽世面的嬌弱人類……人是他親手推進去的，門是被深淵的特殊手法鎖死的，看到了前所未聞的怪獸卻又無處可逃的尤裏西斯，理應被吓得癱軟在地痛哭流涕再也不願意看到愛德蒙才對……
然而他怎麽也沒能料到，尤裏西斯不但是個嬌弱的人類，他還是個有着夜盲症的嬌弱人類。
尤裏西斯只把帕特裏克當作一個普通的管家，完全沒料到他會忽然把自己推進門。猝不及防之下，他險些摔倒在地，腳尖似乎踢到了什麽東西，發出了嘩啦啦的脆響。他随手抓住了一個東西借力站穩，轉身就去mo門把手，門卻發出了喀拉一響——帕特裏克把門鎖住了。
……該死！
尤裏西斯惱羞成怒地踹了房門一腳，右手下意識地握緊了方才抓到的東西。他是遺傳性的夜盲症，從幾年前淪為奴隸時起就有些征兆了，夜晚于他而言就是一片漆黑，沒有光線就看不到任何東西。之前在阿蔔杜拉家還好，他可以憑借着白天對環境的熟悉掩飾自己的弱點，可是在這個陌生的鬼地方……
他和帕特裏克素不相識，更沒有過什麽仇怨，為什麽對方要把他關進這個地方？看樣子還是臨時起意才這麽做的……難道是因為愛德蒙？
尤裏西斯想起了阿蔔杜拉家裏一衆争風吃醋的妻妾，再腦補出穿着奇怪黑袍的管家那滄桑的老臉，頓時打了個寒顫，把這個想法驅逐出了腦海。他幹脆就抓着方才mo到的那根欄杆，慢慢地坐了下來，思考着自己現在的處境。
從阿蔔杜拉家逃走是他計劃已久了的，如果不是因為這該死的夜盲症，他早就實施了自己的逃跑計劃了。通過一名同情他處境的仆人，他聯系到了自己父親的舊部，做好了接應的準備。原本只要能跑出這兩條街，就可以成功逃出生天。但他沒有料到，經過這幾年的蹉跎，他的體力遠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差，還沒看見接應的人，就被迫爬了別人家的牆頭。
作為阿裏帕夏的長子和唯一的兒子，尤裏西斯自幼受到的教育是極其艱苦的。但在被俘之後，因為這張該死的漂亮臉蛋，他被蓄意當作娈童去養，揮劍時磨出的繭子如今已變得光潔嫩滑，皮膚也被養得晶瑩剔透、連一個毛孔也看不見……
阿蔔杜拉的女兒來找麻煩時，看見這樣的他曾驚呼是安拉的恩賜，但他對這樣的自己簡直厭惡到了極點……因為這樣的他已不再是有着赫赫威名的希臘總督的兒子，而是一只被拔去了利爪精心飼養的貓咪。
而借這間宅邸的主人之手去免除掉逃跑的麻煩，也不知道是對是錯。第一眼看過去，愛德蒙似乎只是個普通的貴族，皮膚蒼白、氣勢倨傲，可他卻一把捏碎了大理石雕刻的圍欄……宅邸本身的布置是與奧斯曼帝國格格不入的另一種奢華，而晚餐時他所見到的更是前所未聞的飯食……尤裏西斯并不覺得愛德蒙的話都是在開玩笑，那麽他所說的那些字句，又有哪些才是真的呢？
……不管怎麽樣，至少在人身上長出來的蘑菇他是不會相信的……
尤裏西斯想到當時愛德蒙那副認真的表情，不由得輕輕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今天晚上他大概是出不去了……只是不知道，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管家特地把他引到這裏關起來，總不會是無的放矢吧。
借着那根橫欄的力，尤裏西斯站了起來，順着橫欄一路往前走。他腳下開始發出更多清脆的響聲，像是有很多細碎的東西在相互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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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橫欄似乎也越變越粗，能夠mo到越來越明顯的榫結。終于，他的腳尖似乎踢到了明顯的邊緣，尤裏西斯微微傾身，伸手在面前的障礙物上碰了碰——清脆的響聲頓時一連串地響起，有什麽東西滾滾而落，半晌才靜止下來。
尤裏西斯臉色一變。他掌心裏滾進了一樣東西，圓形的外表，撫｜mo時可以感覺到明顯的雕花……
這顯然是枚金幣……這麽說，在他面前堆着的，是一座金山！？
尤裏西斯皺眉向後退去，開始認真地思考是不是要找點辦法引來別人，卻不知道踩到了什麽東西，腳下忽然一滑。他下意識地伸手抓住了那根橫欄，想要借勢穩住身體，然而就在那一瞬間，橫欄猶如活物一般地扭｜動起來，緊接着室內便刮起了一陣狂風，金幣叮叮當當地滾落下來……剎那間仿佛有什麽詭異的聲波透過雙耳擊中了靈魂，尤裏西斯渾身一僵，灰色的眼眸漸漸失去了光彩，如傀儡般停滞當場。
愛德蒙二世打了個哈欠，黑色的煙霧從猙獰的利齒間噴出，轉瞬間籠罩了全身，重新變回了人類的形态。他從金幣山上跳了下來，伸手在尤裏西斯眉心一點，一道微不可察的黑色閃電沒｜入了尤裏西斯的身體，少年身體一顫，軟倒在了愛德蒙的臂彎裏。
“帕特裏克。”愛德蒙輕柔地道，“我以為你清楚什麽是你應該做的、什麽又是不該做的。”
地板上騰起了一陣煙霧，巫妖管家畢恭畢敬地出現在了愛德蒙面前：“陛下……我以為您會喜歡……”
愛德蒙盯着他，豎瞳中泛起紅光。人類的身體不比骨龍，擁有着近乎無限的精力，在沒有把這具身體提升到某個強度前，愛德蒙每天都需要進行必要的睡眠，才能夠保證這具身體順利活動下去。
陷入沉眠的深淵巨龍，除非自己主動願意醒來，喚醒他們的幾率是很小的。但尤裏西斯進來以後好死不死地拽住了他的尾巴，并且順着那一節節骨頭漸漸向上……這并不是他的本體，而是他用人類的骨骼幻化出的形态，尤裏西斯最後mo到了什麽致命的部位，也就可想而知了。
手臂間的身體柔韌而鮮活，透着青春和生命的氣息。愛德蒙下意識地捏了把少年的腰，聲音冷了下來：“我聽說你在瑞恩大陸學習過如何成為一名稱職的管家，那麽，這就是你的學習成果嗎？”
巫妖管家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他的身上被一股危險之極的氣機鎖定，來自靈魂層面的壓制讓他不由自主地彎下了腰，露出了誠惶誠恐的神色：“陛下……寬恕我……”
“你用什麽手段賄賂了我的領地總管，讓她向我舉薦了你？”愛德蒙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手指間驀然騰起一段細細的黑色閃電，如長鞭般抽在了帕特裏克的身上。巫妖發出了一聲凄厲的哀號，匿形戒指碎裂開來，恢複了原本的骷髅形态。
“莉莉絲說你是有用的，的确，在服侍我的過程中，你一直做得很好。”
愛德蒙踢了踢帕特裏克的頭骨，潔白的骨骼上瞬間裂開了無數縫隙，化為碎屑落在了地上。他輕蔑地微笑起來，反手從空氣中拉出通向半位面的大門，召喚出了莉莉絲：“你在人類當中學會了如何正确地對待愚蠢的主人，卻沒有學會該如何面對強大的主人……莉莉絲，你來告訴他，作為一名合格的管家，他的第一任務是什麽？”
莉莉絲甫一踏出通道，便看到了魂火黯淡、頭骨碎裂的帕特裏克。聽到愛德蒙的問話，她身體顫抖了一下，迅速地回答道：“當然是以您的意志為自己的意志，陛下，我們就是您意志的最好執行者。”
“沒有做到這一點的，又該怎樣處理？”
帕特裏克的牙齒在巨大的威壓下咯咯打顫。莉莉絲看了他一眼，撩起破爛的長袍，在地上緩緩地跪了下來：“……陛下，我懇請您饒恕帕特裏克，并允許我把他帶回深淵重新歷練。在此之前，我會呆在您的身邊，盡管家的一切職責。”
愛德蒙盯着她，緩緩地道：“真是有趣……莉莉絲，他給了你什麽好處，讓你這樣心甘情願地為他打算？”
莉莉絲幽幽地道：“我也不想這樣做，親愛的領主大人……但是誰讓這個該死的腦袋被半獸人踩過的東西居然是我親自生下的混蛋呢？”
愛德蒙：“……你不是未婚嗎！”
莉莉絲理所當然地道：“跨越種族的戀愛是不會有好下場的，所以在春風一度後我就砍了帕特裏克的父親，把他的骨頭煉成了我的法杖……如果不是考慮到他血脈斷絕後一個國家就會白白便宜別人，我才不會把帕特裏克生下來，結果這該死的混蛋還不到成年就把自己轉化成了巫妖，導致國家滅亡，我只好又送他去賢者之塔學了兩百年的治國術……”
精靈巫妖惆悵地嘆了口氣，纖細的指骨點在了太陽穴上：“所以，并不是他做管家不合格……而是帕特裏克，原本學的就是怎麽管理好一個國家順便推翻國王啊。”
愛德蒙：“……”
說好的管家學校畢業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