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手術前一天,晏丞要提前入院,他一早就出了門,獨自開車往城外走,車後座放着一束提前訂好的花和一個保溫杯。
他沒有開導航,這條路在這幾年裏他獨自開車走過無數回,路線早已熟記于心。他每次踏上這條路,每次的心情都幾近相同,懷念又寂寞,唯獨這次不同,所有情緒都像收束進了黑洞,他的心裏一片空白,只餘下幾分惱人的急切。
晏丞知道走這一趟并不會得出什麽答案,但他還是下意識地去走這最後一趟。
在傅榕點醒他之後,他便越想越明白,在還沒遇到池希烨之前,他心裏的影子只有十二年前的那個小池,和長大後的人沒有任何關系,他後來思念過的池希澤,也不過只像是一個符號的具象化,承托了他所有未寄出的情感。
再往後他和池希烨相遇,只一眼,池希烨就輕易地攝了他的所有心神魂魄,自此,他真正喜歡上的人,也只有池希烨一個。
只是他懂得太遲,那個應該聽見這些話的人已經不在了。
然而有始必定要有終,他這件事做得爛,就像池希烨說過的,不管是池希烨還是池希澤,他誰都對不住,他往後要用一生去彌補,但在彌補之前,他要先去池希澤的墓前,對這多年來的打擾說句對不起。
晏丞依舊穿着皮鞋,他沿着臺階一步步往上,手上抱着鮮花,另一只手拿着保溫杯,最開始步伐沉重,卻在沿着朝上延伸的臺階一點點往上走時,腳步也一點點變得輕松下來。
今天的太陽很好,透過繁茂的枝葉落下明亮的光圈,照在人的身上暖暖的,不多時晏丞後背便被曬出一身薄汗。
晏丞每個工作日都會照常去公司,在這時卻有一種許久沒有看見過外面的世界的錯覺,好像感官被封閉了太久,連太陽都是久違,最後留在他印象裏的,是醫院裏看見的那場暴風雨。
晏丞腳步一頓,熟門熟路地右拐,甚至都不用細看,最後停在了一座幹淨的墓碑之前。
他半跪下來,從口袋裏掏出一條幹淨的手帕将墓碑細細擦了一遍,又将前面的塵灰拂走,才将潔白的花束擺到墓碑前。
晏丞将花束擺放整齊,定定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裏的池希澤正對着鏡頭露出一個有點害羞的笑容,好像有點不習慣暴露在鏡頭之下,整個人的氣質都十分內斂,和池希烨截然不同。
晏丞看了一會兒,露出了一個苦笑,擰開保溫杯給池希澤倒了一杯牛奶,明明知道不會有人回答他,卻還是問道:“你喜歡喝牛奶嗎?當初喜歡喝牛奶的……是你嗎?”
今天氣溫高,連風都是暖的,旁邊的樹葉随着風的軌跡落下一片綠葉,飄蕩着落到杯裏,蕩開一邊乳白色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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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丞看着那片落葉走了一下神,最後還是沒有把葉子撈起來。
他單膝跪得累了,幹脆半曲着膝蓋坐到地上,“希澤,我來看過你很多次了,這次應該是最後一次了。”
他沉默地坐了一會兒,來之前他總覺得有很多話想在池希澤的墓前說,結果來了之後卻發現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些年來我打擾了你這麽多次,你可能也嫌煩了。”晏丞笑了笑,終于開口道:“對不起,我一直把自己的幻想強加在你身上,根本不知道真正的你是個怎麽樣的人,莽莽撞撞,反而傷害了別人。”
晏丞擡了一下頭,恰巧有一片白雲飄過,替他擋了刺眼的光。
“希澤,我喜歡上池希烨了。”晏丞拍拍褲子站起身來,只是幾句話的時間,卻好像卸下了一身重擔,從池希烨離開以來一直壓在身上的烏雲終于被陽光驅散。
他的背脊挺得很直,剪裁良好的定制西裝完美地貼合着他優秀的身形,細碎的陽光落在他俊美的臉上,一瞬間好看得不像凡人:“我不知道小時候的小池究竟是誰,但沒關系了,我愛的就是現在的池希烨,所以沒關系了。”
晏丞轉身想走,卻在邁出一步後和人撞了個正着。
兩個人同時退後一步,被晏丞撞上的人率先道歉:“不好意思,我剛剛在走神,沒看見有人。”
“沒事。”晏丞下意識地掃了對方,是個男生,看起來和池希烨差不多大,身形挺拔,嘴角天生上翹,看起來很讨喜,氣質也很溫柔,脖子上沒有戴防标記環,應該是個Beta或者被标記了的Omega。
晏丞對陌生人不太感興趣,點了下頭後就想離開,沒想到對方先開口把他喊住:“你是來看希澤的嗎?你是他的朋友?”
晏丞又看了對方一眼,跳過後一個問題沒有回答,只說:“嗯,來看看他。”
“哦……”那個人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一邊彎腰把自己的花放下一邊說:“我之前在國外,很久沒來了,第一次見到你,原來希澤還有你這樣的朋友啊……”
他說着說着突然一停,疑惑地問道:“這個牛奶是你帶來的嗎?希澤乳糖不耐,從來不喝牛奶的。”
晏丞猛地低頭,看見對方因為彎腰低頭而露出的後頸正中央有一個小型盆栽的刺青,好像蓋住了某個小疤痕,但他沒空在意,只顧着追問道:“你剛剛說什麽?”
那個人站起來後回頭看了看晏丞,好像有點不理解為什麽晏丞的反應這麽大,解釋道:“希澤喝不了牛奶,從小就不喝,池家只有小池愛喝牛奶啊。”
那個人奇怪地問:“你不是希烨的朋友嗎?你怎麽不知道?”
“我……”晏丞聽見“小池”這個名字從對方嘴裏說出來的時候就愣在原地。
他以為沒關系了,甚至剛剛還對着池希澤說以前的小池是誰都沒關系了,卻在事實緩緩展開、全部攤開在他眼前的時候才發現,他的心髒還是痛得無法呼吸。
晏丞死死地盯着對方看,過了很久才顫抖着聲音問:“小池……小池小時候跟我說過他是Alpha,你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嗎?”
“啊?什麽?”晏丞的問話來得突然,又沒頭沒尾的,那個人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啊,你說他們小時候分化結果調轉了的事情啊?”
晏丞臉色蒼白地複述道:“分化結果調轉?”
“是啊。”那個人想了想,說:“十歲那年做分化檢測嘛,不知道是在哪一步弄錯了,小池和希澤的分化結果就調轉了,兩年後才發現的,所以小池跟你說他是Alpha,應該是還沒發現調轉的時候?”
“對……對……”晏丞眼睛失了一下神,“那年他剛好十歲……”
“嗯嗯,那就是了。”那個人點點頭,沒有在意晏丞仿佛失了魂一樣的表情,擦着晏丞的肩膀走過,“我先走啦,再見。”
晏丞甚至沒反應過來對方已經離開了,他的呼吸只要一重,心髒就會抽疼,但如果他不用力呼吸,就會喘不上氣。
晏丞抓着自己的胸口的衣服,急促地呼吸幾聲後,突然想起池希烨在提出離婚後,還特意問過他和池希澤的往事。
那個時候,池希烨其實已經意識到他認錯人了吧?
池希烨在車裏聽完他心心念念的過往後,露出的那個悵然若失的表情清晰地浮現在晏丞的腦海裏。
池希烨早就知道他認錯人了,卻還是什麽都沒說,任由他認錯,然後自己把什麽都藏在心裏。
晏丞眼眶通紅,脖子上青筋暴起。
池希烨什麽都知道……
那麽池希烨聽着他用那樣懷念的語氣說起池希澤的時候,會是什麽心情?
池希烨知道他嘴裏的小池其實就是自己,卻又眼睜睜地看着他将池希澤放在心裏好幾年,又是什麽心情?
他甚至……他甚至……
晏丞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幾息之後終于落了下來。
他甚至剝奪了池希烨對那個沐浴乳的味道的喜歡。
但那明明是屬于池希烨的。
他從頭到尾都只喜歡過池希烨,從小時候到長大,池希烨都該是他世界裏的唯一一個主角。
但是他都幹了什麽……
他認錯了人,寄托錯了想念,又糊塗不清拿真正愛的人當了一個影子的替身……
他所說的每一句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往池希烨的心上插刀。
池希烨要有多難過,要傷得有多重,才會丢下那三年半的喜歡,走得狠絕,再也不回頭?
晏丞站在陽光下,卻渾身發冷,手腳冰涼,心髒徹底空了一塊。
“喂?”剛剛撞上晏丞的男生一邊下樓梯一邊撥通電話,腳步十分輕快,臉上還帶着溫和的笑容:“小池?我剛去看完希澤,你在哪裏,我去找你吧?”
“思清哥?”池希烨意外的聲音從電話那邊穿來,“你怎麽回國了?不是說好我到了去找你嗎?”
奚思清輕輕地笑了笑,“不放心你,我也很久沒去看希澤了,就幹脆回來一趟,到時候再跟你一起飛回去。”
“有什麽好不放心的呀……”池希烨給奚思清報了文玉澤的地址,“我現在在這裏住着呢,哥你直接過來吧。”
奚思清說:“好,那我到了再給你打電話。”
“嗯嗯。”池希烨說:“路上小心。”
奚思清在墓園外打了個出租車,餘光掃到路邊停着一輛黑色的賓利,微微翹起嘴角,跟司機報了目的地後就閉上了眼睛。
池希烨最近發生的事情他都一清二楚,他把池希烨當親生弟弟來疼,自然也心疼得厲害。
在池希澤的墓前遇到晏丞是他的意料之外,命運就像是一個圈,既然池希烨對着晏丞說不出小時候相遇的事情,那就由他來說。
奚思清摸了摸後頸的刺青,他知道挖腺體的痛,他沒想到池希烨也要受一次這樣的苦楚,既然這苦果有主,他就要将刀口調轉,替池希烨插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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