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晏丞的名字映入眼簾時,池希烨的眼睛黑了一瞬,只剩下太陽的光暈殘留在黑暗裏。

他覺得呼吸不暢,動作粗暴地将口罩扯了下來,随後不自覺地搖了搖身子,腳步不穩地踉跄了一下,伸手扶住墓碑才堪堪站穩。

冰冷的溫度從石碑上傳來,池希烨卻瞬間攥緊了手下冰涼的石塊,打磨得圓潤的邊角硌在他手心裏,不痛,但是觸感十分分明。

池希烨沉默了好一會兒,只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噩夢,他甚至不敢再低頭去看刻着晏丞名字的墓碑,逃避一樣将視線投注到遠處,周圍的景色再次落入他的眼底,池希烨恍惚間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時候他去莊園去得十分頻繁,已經熟門熟路了,但又知道晏丞實際上不怎麽喜歡這個地方,于是在某天下午,和晏丞坐在湖邊時提議道:“先生,以後我們也弄個這樣的地方吧。”

晏丞回頭疑問地看他,池希烨便挽着晏丞的胳膊親親密密地靠上去,“我喜歡小樹林,也喜歡湖泊,還有天鵝……以後我們老了,就找一個這樣的地方住下好不好?”

晏丞打趣道:“要建另外一座城堡嗎?”

池希烨搖搖頭:“不用的,小小的就好,住城堡多寂寞啊,空蕩蕩的。”

他伸手比劃道:“房子不用太大呀,樹林圍起來,後面挖一小片人工湖,最好還要有兩三只天鵝,剛好适合我們兩個、加上安安一起住的大小!”

晏丞笑了笑,“你還真挑剔。”

“我才沒有!”池希烨不滿地說:“那是我們要一起住到最後的地方,當然要最好的呀!”

“好。”晏丞語氣帶笑地哄道:“那就按你說的弄,好不好?”

那天下午的陽光和這個時候十分相似,連周圍景色也和當時池希烨描述中的相差無幾。

池希烨臉上一涼,伸手碰了碰,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流了滿臉的眼淚。

他腳下脫了力,扶着晏丞的墓碑緩緩滑下,卻依舊不敢去看墓碑的正面,只靠着側邊坐下,沉默了許久才開口道:“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啊……”

“晏丞……你怎麽就……”池希烨捂着自己的臉又再次沉默了下去,太陽照在他的背上,他的心裏卻一片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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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等白雲把陽光遮住了,池希烨才從緊咬的唇齒間洩露出再也壓抑不住的哭聲,眼淚從指縫間滑落,如同斷線的珍珠一般砸到地上,洇開一片深色的圓點。

“晏丞……”池希烨無助地喊着晏丞的名字,語序混亂地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啊……我還想問你、想問你到底怎麽看我的……”

“你弄這個只有我們兩個的地方,到最後又還要跟我保持距離……”池希烨哭着說:“我真的弄不明白了……但我沒機會問了是不是?”

池希烨的嘴唇被咬得出了血,嘴裏全是血腥味,但他卻無知無覺,只剩下一個念頭:報應不淺。

他當時用那種理由離開,什麽都沒說清楚,也什麽都沒問清楚,等四年後回過神來,才發現他和晏丞角色對換,被留下面對死亡的成了他。

“晏丞……”池希烨眨了眨一片空茫的雙眼,木然地問道:“你當時……也這麽難受嗎?”

他說:“如果你喜歡我,那一定……比我還難受吧……”

池希烨呆呆地坐了很久,他沒有再哭了,但整個人好像散盡了精神氣一樣,像木偶一般坐着。

等到奚思清給他打電話時,他才撐着身體艱難地站起來,站穩後最後回頭看了一眼晏丞的墓碑。

最後一絲陽光即将散盡,池希烨睜大了眼睛,這一刻才發現晏丞的名字是用紅色描了邊的,而且上方也并沒有貼晏丞的照片。

池希烨猛地一轉身,手再次貼上墓碑的正面,顫抖着一點點描繪着晏丞的名字,是紅的,真的是紅色的,而且也沒有刻上時間。

池希烨的心頭大石轟然落地,在劫後餘生之後,又覺得無比荒謬。

他和晏丞都瘋了,弄了兩個空墳遙遙對望,演了一場只有一個人知道的情深不壽。

池希烨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松了一口氣,轉身想離開時聽見有腳步聲一點點靠近,下意識拉上口罩左右一看,快速閃進不遠處的樹林裏。

池希烨側着身子往外看,在最後一絲霞光裏,晏丞拾着臺階而上,橙黃的霞光灑在晏丞的身上,消失後回歸黑暗。

池希烨愣愣地看着晏丞,看着晏丞面無表情地走到他的墓碑前,仿若冰封的表情瞬間融化,眉眼舒緩開來,勾起一抹溫柔的笑。

“小池,抱歉,我今天來晚了。”晏丞動作十分熟練,好像做過千百遍一樣擦拭池希烨的墓碑,把手上的東西一點點攤開擺好。

晏丞笑了笑,說:“今天給你炖了點牛腩,費了些時間。”

不遠處的池希烨一瞬不錯地盯着晏丞看。

他和晏丞闊別了四年,四年後再見,池希烨發覺晏丞變了很多。

他心裏又脹又痛,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想要沖到晏丞面前,跟他說說話——或者什麽都不說也可以。

池希烨死死摳着眼前的大樹,粗糙的樹皮把他的手指都磨紅了,他卻沒有感覺似的,只看着晏丞對着他的墓碑溫聲細語地說着話。

池希烨心裏亂糟糟一團,因為剛剛哭過而略顯紅腫的雙眼又再次發起燙來。

晚了太久了,晚了半年,又晚了跨越生死的四年,在這寂寥的墓園裏,他心裏最深的謎底得以解開,某個不曾宣之于口的真實終于跳到了池希烨的面前——晏丞喜歡他。

正是因為喜歡,晏丞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因為他變成這個樣子。

池希烨死死地握着拳,剛剛還想往外沖的腳在這一刻卻像釘在了地面上一樣,他突然害怕了。

池希烨在樹後站到腳都開始發麻了,晏丞才站起身離開。

他一動不敢動,看着晏丞的背影一點點消失。

再等等,池希烨想,再等等,等他準備好了,再去見晏丞。

但接下來幾天,池希烨都沒有沉下心來思考的時間。

教授到了墨城以後,他和奚思清從文玉澤的家搬回了酒店,每天跟着教授忙出忙進,準備着各種資料,甚至到了和基金會的人見面的那天,池希烨還在包廂後方的辦公桌上整理材料。

距離約定好的時間越來越近,池希烨手下的訂書機不停,在最後一份材料裝訂完畢的下一秒,包廂的大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來人的皮鞋跟敲在地上,發出一聲輕響。

那個人沉聲說:“你好,我是晏丞。”

池希烨手上的訂書機猝然掉落,他猛地回頭,正好對上循着聲音看過來的,晏丞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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