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山月已習慣了這裏的日子,待在宮裏比任何時候都要安全、舒适,難以相信數月前她還過着有這頓沒下頓的生活。她很想去城樓上看外面的世界,但離不開輪椅的她爬向高處十分不便,她也不想麻煩旁人,走得最遠的距離是院子裏,她在院子裏種了一棵不知名的植物,是小白叼來的種子,無聊時澆澆水,但沒見發芽。
宮裏的膳食越來越好,聽兩個侍女說,好幾個國家捐了物資進宮裏,城裏的百姓的吃穿用度得到了很大改善。山月覺得這些國家善心是有,但拉攏的可能性更大。他們曾經嘗試消滅息吾的勢力,但自從上次淩虛吃癟後,便很少有不知死活的送上門,他們轉而用另一個戰術,硬的不行,自然要用軟的,也有的國家分散投資,同時支助多個勢力,總歸有一個能突破重圍,但大多數都是把籌碼下在息吾上。
山月最近喝的促進腰椎修複的藥,就是天壽進供的,息吾指名要這東西,其實那味中藥在天壽并不稀缺,但對于一貧如洗的息吾來說卻是十分珍貴的東西。山月不知道他用了什麽東西交換,是私人交易,還是對公交易?她也不敢問,畢竟要還的人情實在太多了。
兩人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除了息吾第一次看她喝那味中藥外,已有兩周未見他了,聽侍女們說他很忙,每日不是在書房裏處理公務,就是去偏殿會客。宮裏來往的人越來越多,很多都是別國的使臣,息吾尚未稱帝,但他們已将他當一國之主看待。
山月心裏實在有個疑惑,以他的實力完全可以在一個富饒的國家當個不小的貴族,甚至能進入王室,為何要來這窮鄉僻壤的地方收拾爛攤子,難道就這麽想萬人之上嗎?可他又不像是那種貪圖權力的人,若是貪圖權力,他現在就應該已是天岩的王,何必要等這麽久呢?
山月喂着小白吃東西,小白的翅膀已經痊愈了,說也奇怪,在龍骨原見它中了箭傷,不出一個晚上就能重新飛起,如今幫她擋了一箭,也是不出兩日就痊愈了,這自愈的速度實在太驚人。
“小白,你是神鳥嗎?中了一箭這麽快好,我好羨慕你,你看我都快三個月了,還在坐輪椅。”
小白用頭摩挲着她的手臂,像在撒嬌。突然想到當初在祭壇裏那只小白鳥也有過這樣親昵的舉動,只不過那只鳥很小,不像小白站起來如她一般高。
山月摸着它的羽毛,眼裏滿是寵溺:“你們果然是朋友。”
喂完小白,它會自己飛出去玩一會兒,宮裏的人已經很熟悉這只金羽白鳥,都知道是宮裏養的鳥,聽聞還為主人擋了一箭,這麽通靈的鳥總是引人多看幾眼。
時至盛夏,山月的腰傷痊愈,息吾實現當初的承諾,送她去女營修煉,臨行前一晚她特意去告別。息吾待在書房裏,燈火通明,山月已好久未見他,清逸的臉上長了青色的胡渣,眼下的青黛比原先的更甚,書案、書架、櫥櫃放滿了書籍和公文,所有的公務都是他自己一個人完成的,連個幫忙的人都沒有,山月突然一陣心疼。
她敲了敲門,息吾擡頭望見是她,略有疲意的眼突然亮了。
他很高興。
如今山月再也用不上輪椅,不知是她步履太輕,還是他過于專注,她在門口已站了好一會兒也沒引起他的注意。
“息吾大人如此放松戒備,不怕有人行刺?”
他笑了笑,拉着她到書案旁坐下:“我可以理解為這是在擔心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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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得太近了,山月有些臉紅:“畢竟舉國上下都要仰仗您,您的安危換作任何一個子民都會擔心的。”
“難道沒有半點私心的那種擔心嗎?”
山月別過頭去,不敢看他。“我也……擔心。”
她的臉有些燙,趕緊用冰涼的手覆上臉頰。突然,一雙有力的手猛地從後面抱住她,近乎要鉗得她喘不過氣來,只聽息吾沉聲道:“你明天要走了,我不想放你走。”
山月整個人都繃直了,急道:“息吾大人這是幹什麽!我們……”
“叫息吾。大什麽人,怪難聽的。”
空氣寂靜了好幾秒,息吾顯然在等她的回應。
“息……吾。”
“乖,阿月。”
“息……吾,放開,我透不過氣了。”
緊緊抱着她的手這才依依不舍地松開,他牽着她的手,直盯着她,認真地說:“我不在身邊好好照顧自己。軍營不比宮裏,處處都是危險,不要再做那樣的事,我不想再見到那樣血淋淋的你。”
山月點點頭,表示自己再也不會做那樣的事了。
“不要在軍營裏暴露你的身份,否則被某些人知道,會因為我而對你圖謀不軌。”
山月說:“好。”
“想做的事情磕破頭都要去做,邊境每天都有血戰,我希望你能保護好自己。如果遇到解決不了的危險,去找女帥,跟她說這句話,她會保護你的。”
息吾湊到耳邊說了一句讓她雲裏霧裏的話。她只好當作聽懂了點頭。
“下次再見,可能就沒那麽容易了,好好活着。”
息吾讓她早些回去。
夜深了,宮裏的夜晚有了別的聲音,數月前她還聽不到蟲鳴,整座皇宮被肅清地連草都不剩。皇宮的夜裏沒什麽人走動,除了守夜的宮人,便是輪值的侍衛。山月走在宮道上,影子被月色拉長,她看着自己的影子緩緩前行。盛夏之夜,這裏甚是陰涼,不知是因為前朝爾虞我詐為利而死的魂不肯散去,還是宮裏的建築設計本就如此。
山月回到住處,開始收拾明日赴營的行李,傾傾和慕慕給她的包裹裏塞了一堆藥,原本還想放些其他物什,比如她愛吃的米餅,但此行并非出游,軍旅艱苦,她不希望把自己培養得嬌嬌弱弱的。
兩個侍女不能跟着去,伺候了數月,早已培養出了感情,她們哭哭啼啼地抱着山月,臨行前的唠叨,言語卻說不盡了。
“主子,你可別再受傷了,舊傷再發會更嚴重的。”
“小白我們會照顧好的,絕對不讓它掉半根毛。”
“能懶便懶,您受過傷,身體本就弱,不要跟那些長在軍營的人比較。”
“主子,你要是很久不回來,息吾大人會不會移情別戀?”
說到這裏,傾傾和慕慕哭得更甚,山月哭笑不得:“我們沒什麽,大人年紀不小了,是該娶妻了。”
她說完,兩個侍女便發出了殺豬般的哭叫。
唉……今夜甚是漫長啊!
翌日清晨,皇宮一處偏門悄悄地打開,披着鬥篷的數人在曉霧中離去。馬踏在朝露未晞的小道上,只有寥寥的馬蹄聲。這是通往邊境呈臨的一條偏道,大路多數被其他勢力占據,稍有不慎還可能遭遇襲擊,此行人數少,便裝出行,硬碰硬實在非明智之舉,因此他們選了小路。
山月回頭望,離隰京已相去甚遠,她不由得想起某句詩“相去萬餘裏,各在天一涯。”遠在邊境的呈臨,比雪谷與隰京的距離更遠,饒是騎上快馬,行程也要差不多半月,但隰京本就物資匮乏,他們騎的也不是好馬,中途也要歇停,如此一來,到達呈臨也快七月了。
呈臨的女營是前朝設立的軍營,被息吾收編以後,一直負責此處關塞的守衛。山月不得不佩服息吾的膽識,前朝的兵也敢用,是本就做好了兵變的應對之策,還是以實力降服了這個營?息吾的軍力并不多,呈臨女營是其中一個,大約有萬人兵力。
莫看呈臨皆女兵,征兵标準卻很嚴格,濫竽充數的不要,貪生怕死的不要,身上有雜病的不要。入伍前還要經過一番嚴格的檢查和審問,防止細作混入軍營。
送山月來的人已經回去了,他們都是男兵,不得随意進入呈臨女營。原以為天岩如此動亂,願意舍生保家衛國的會很少,但來到軍營,長長的征兵隊伍直接排到了門口十米開外,這些應征的女子或高大,或嬌小,眼裏的神情不一,有自信,也有害怕,她們一起來到了這個地方,選擇投身軍旅。
排了長長的隊,終于到她了,負責登記的女兵在她的報名簿上看了好久。
“你來自隰京?”
山月點點頭。
“你要回答‘是’或‘不是’!”
“是!”
“名字。”
“單月。”
“入夥伍。”
這三個字聽得她五雷轟頂,直接把從軍熱情澆滅。她很想确認自己是否聽錯,負責征兵的士官見她在原地發愣,厲聲催促她去耳熟能詳的“夥頭軍”報到。她不敢耽擱,深知軍令如山。
是因為自己身體曾受過重傷,還是因為上級施壓?直接将她打發去當夥頭軍。她有一個沖鋒殺敵的心,卻要窩在廚房裏做飯,很不是滋味。
行伍之間,都是姑娘們的體香,什長大姐一口一句“聞聞你們身上的騷味兒”,她突然走到山月面前,問:“會做飯嗎。”
“會!”
“把那二十石的糧草挑到那個糧倉去,然後過來幫忙。”
山月看着相距甚遠的兩者,然後回答道:
“是!”
其他女孩子竊竊私語,什長指名道姓挑中山月去挑水,完事還要去做飯,如此明顯的“特別關照”,太過刻意了,不由得對山月多了幾分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