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噠、噠、噠……寂黑的周圍傳來了人的腳步聲,山月的耳力一向靈敏,她豎起耳朵聽着,這不是息吾的腳步聲,除此之外,難道還有其他人?可她無處可躲,她深吸一口氣,想保持最好的狀态去面對突發。她沖着手呼了一口氣,手上結滿冰霜,這是她唯一能做到,希望能一掌拍死來襲擊的人。一步、兩步,這人走得很慢,聽聲音是個男人,她盡量降低自己呼吸的頻率,減小聲響。她縮在自己的區域,手上的冰發出寒氣,吸入肺腑,難以自控地顫抖,她把嘴唇都咬出了血才止住了它。

前方出現了一團光亮,驟而越來越亮,那是令人向往的暖光,是燭火在黑暗中搖曳,但卻有暴露她的危險。她時刻準備着,雙手攤開朝外,眼前出現了人影,朝着她走來。悄寂無聲中,亮起的是一小簇泛着藍光的火苗,火光裏映出的是一雙淡漠的眼睛,他看見她縮在角落裏,警惕得很,他站在她面前,柔柔喊了聲:“月兒。”

這個人認識她?他湊過來,這回能仔細看清他的臉,那是一雙平靜無波的眼,如晨風從亘古走來,他向她伸出手,她卻一把抓住他,冰冷刺骨的淩寒瞬間爬上了他的手。

男人看了寒冰一眼,即使她忘記了自己是誰,依舊如多年前一般,用冰驅逐他伸過來的手。

見他不躲開,而是硬生生承受那股嚴寒,山月不由得問道:“你是誰?”

“我是你師父。”他淡淡地回答,寒氣順着他的手一路向上,爬到他的脖頸,他沒有抵抗,呼吸都有些困難。

一個陌生的男人自稱她的師父自然是不信的,她闖蕩世界那麽多年,從未拜過任何門下,但這個人又有種很熟悉的感覺,心裏那股異樣無法名狀。

“我沒有師父。”她如是答道。

男人聽着這句話沉默了很久,直到手上的冰徹底淹沒了他的咽喉,再也發不出聲。山月連忙松開,這個人對她沒有惡意,可那冰附在他的身上無論如何也化不了,她再次伸出手,學着寧見月以前的樣子,把寒氣收回體內。果真有用!覆在男人身上的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

“你為何不躲?”山月皺眉道:“你可是會被凍死!”

“無礙,這是該承的。”他再次朝她伸出手:“跟為師走吧。”

“去哪?”山月猶豫着:“我說了我沒有師父,你這人怎麽如此自來熟?”

“我要帶你回該回的地方。”他的手懸在空中,始終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山月再次拒絕他的邀請。

“我該回的地方是隰京,高人若是知道如何出去,煩請告知一二。”

“那不是你該去的地方。”男人淡淡答道,臉上依舊是那副萬事萬物與他何幹的神情。

山月覺得好笑,一個不相幹的人管她去哪裏?她直接問道:“那我該去哪?你又不是我的誰,怎能決定我的去留?如果不願意告訴我就算了,我自己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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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這待了如此久,找到出口了?我是這裏的主人,你若是不跟我走,你在乎的那個男人也走不了。”男人神情有了波動,但他準備了另一副措辭:“他為了你,什麽都不顧,現在與你一樣,被困在這裏。”

“他怎麽也進來了?!”山月大驚,但瞬間又冷靜道:“我憑什麽相信你?若真是如此,我更不會跟你走,我死也要跟他在一起。”

山月不記得所有事,但她的倔脾氣還是和以前一樣,立下的誓言,無論如何都會做到,她對別人冷酷,對自己也下得了手,男人嘆了口氣:“罷了,不逼你。你走罷。”

她剛想問怎麽出去,卻只見男人深深看着她,眼前的人逐漸變得模糊了,腦中突然多了很多東西,閃過許多畫面,身上的寒意也在逐漸減退,身體回溫,但頭痛欲裂,驟而一聲鶴鳴響起,驅散了她腦子的脹痛。

山月還沒來得及問他的名字,眼前的人模糊成了一個影子,意識逐漸轉移,聲聲鶴鳴伴随她,送她回想回去的地方。

隰京的天壇裏,蠟燭燒成了紅光,山月睜開眼睛,聞到一股奇異的香草藥香,穹頂是燒成紅火的蠟燭,她起身,看到自己躺在一座石床上,旁邊是息吾和一個不認識的女人。她腳邊的蠟燭已經燒完了,只剩蠟印和熄滅的燈芯。山月剛想下地,可身體很是虛弱,她一腳踩空,摔在地上。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趕來,是那個睡在一旁的女人,她醒了。

“将軍沒事吧?有沒有摔倒哪裏?有沒有哪裏感覺不适?”

她從未聽過如此好聽的聲音,淡淡笑道:“可能睡太久了,有點起不來了。你是?”

“我是陛下召進宮的醫女,十相子。将軍初醒,身子終歸還是虛弱,莫要動作太大。”十相子将她扶起,山月腦子好一陣眩暈,睡得太久,神識和軀.體有些不同步了。她看着還在睡着的息吾,問道:“為何陛下還沒醒?!”

“許是人的體質不同,藥香太過深入,要遲些。”十相子如是答道。

“那我在這裏等他醒來。”山月作勢就要坐在一旁,十相子制止道:“是藥三分毒,将軍昏迷過久,還是快些出去吧,這裏我來就好。來人!把将軍送回去。”

進來的宮人充滿欣喜的看着山月,推着輪椅就進來了,山月一瞧,那是曾經息吾給她做的輪椅,已經仔細擦洗過了,光亮如新。但她還是想留在這裏等這人醒來,十相子軟硬兼施,将她勸離此處。

天壇裏只剩十相子和還在昏睡的息吾。她看了石床上的男人一眼,眼神淡漠,如同在看一個死人。息吾石床旁的蠟燭燒成了紅色,極速燃燒,如同人燃燒的生命。然而在它即将燒盡之際,十相子手一揚,那紅光又變為藍光,石床上的人手指動了動,轉而睜開眼睛。

息吾猛地起身,只看到旁邊的石床空無一人,候在一處的十相子恭喜道:“恭賀陛下,成功了!将軍已無大礙,只不過需要更進一步的打理。”

十相子笑得很真實,看不出半分虛假,息吾急于見山月,草草賞賜一番,便離開了天壇。

只剩一人的天壇,燃盡了所有香草和蠟燭,十相子看着走遠的息吾,淡漠席卷了方才的笑意。

“長明一族,陰險狡詐,好戰暴虐,但各個都是殺伐果決的勇者,這僅剩的長明二子,其一殒命于數千年前,尚留人間的次子,看起來如此軟弱,是真無能,還是在做戲?”

傻徒兒是真瞧不清人心,那孽種更不該留。如此損耗精元的邪物,乃是世間最該除的東西。一個想用一碗藥解決了她,一個損耗她的元氣,呵,這父子,好,好得很。

他守護不住故人,不信還守不住她,她成長得如此強大,不該毀在這對父子身上。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給她下藥,讓她覺得這是将體內毒素排出體外,他還可以告訴她真相,這個她所愛之人真正的面目,數千年前長明一族是如何的醜惡。這樣,她永遠都是他的好徒兒。如果她需要有個共鳴的靈魂,他即使成不了那另一半,也可以成為那個引路人。

這樣自私的想法充斥着他的腦海,自己的徒兒是聖潔的聖女,是所有命運彙集的焦點,區區陰險狡詐殘暴的長明一族怎能玷污她?趕她出谷是他覺得做過最無情的事,至今都無法釋懷。因此他幻化衆生,始終陪在她的身邊,想彌補一切,他可以是救她于險境的白鳥,可以是她身邊的一草一木,也可以是給她一碗毒酒的毒婦,甚至可以是讓她從昏迷中醒來的醫女。

呵,真是諷刺,做了那麽多,始終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唯一的一次還是在她的夢裏,做了一回惡人。

——霜華,你用着最高潔的名字,做着最龌龊的事,你比長明次子好到哪裏去?

他被腦中的這句話驚醒了,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幡然醒悟,他想奪去徒兒的孩子,強行扼殺一個生命,就因為一個毀天滅地的可能,孩子什麽都沒做,甚至還未成形,他即使手上沾過很多血,但那些都是該死之人,罪大惡極、天理難容之人,可孩子有什麽錯?就因為他爹是他最厭惡的長明一族?他想到了更為惡毒的方法,将山月帶走,帶回紅葉谷,誕下孩子後,将他培養成對付自己父親的工具,父子對峙,自相殘殺,人間悲劇,沒有比這個更惡毒更解氣的事了。

可這樣做與惡毒的長明一族又何區別?他帶回去的徒兒,最終也只是一副沒有靈魂的軀殼,他甚至把她唯一的孩子奪走了,光是想到這裏,他仿佛能看到山月那絕望的眼神,那是唯一能讓他害怕的東西。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将這些想法驅出腦內。

天壇裏的最後一根燭火熄了,醫女走出天壇,殘留的香氣順着風散去,她走下了精致的階梯,看着偌大的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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