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屋裏靜默了一息,大姨娘二姨娘明顯怔住。

盧氏嘴角噙了抹冷嘲,擡起那雙冰凝雪淬的眼睛,淺淺瞭了四姨娘一眼。

四姨娘的笑在臉上僵了一瞬,她原想看的是盧氏神色大變惱羞成怒的模樣,不想對方竟如此沉得住氣,她進而加了砝碼,低笑道:“這位新妹妹,聽說八字好極了,是一元大師批命,能給咱們官人生兒子的人。”

她笑着回視盧氏,指尖輕輕扣着腕上的翡翠镯子,“一元大師說了,這妹妹肚子裏,将生下咱們趙家頭一個男孩兒——長房長子。”

語畢,盧氏恍若失神了一瞬。端莊的秀臉上閃過一抹郁色。

四姨娘瞧得分明,心下霎時蕩開了愉悅的波紋,真好,她還以為太太當真化佛成仙,不再有凡人的悲哀喜樂了呢。看來不是毫不在意,子嗣一事,于她來說也是一道不可觸碰的傷痛。

大姨娘攥着袖角,坐在圓凳上挺直了脊背,“留仙,你說得可作真?家裏添人,萬萬沒有越過太太不知會的道理。”她進門最久,卻在幾個妾侍裏身份最低微,沒人比她更需要有個子嗣傍身,可随着時間流逝,年紀漸長,自打趙晉納了老三、老四,來她房裏的時日更少了,若是再有新人進門,且還是被批命說要生兒子的,趙晉豈不再難來她院子裏了?此刻,她一雙秀目緊緊盯在四姨娘面上,只盼這邪氣丫頭說一句“玩笑罷了”。

四姨娘笑了下,羽扇似的長睫毛垂了垂,遮住眼底流露出的輕蔑,“香姐,自是真的喽,否則,留仙哪敢戳到太太跟前來?不是自個兒找不痛快?”

上回為着她跟太太拌嘴,趙晉什麽狠話都說了,甚至狠心要把她送回娘家,這在她心裏烙了塊永遠好不了的疤,但凡想起來就要隐隐作痛。

大姨娘啞了聲,二姨娘拍拍她的手安慰了兩句,方轉過臉來詢問,“四妹,此事你是打哪兒知道的?你說的那位新妹妹,人在何處?爺怎不把人接進家來?”

四姨娘撥了下腕上镯子,輕笑:“我自有能知道的法子,倒是為何爺不把人接進來,怕是要問問太太了。家裏自來一切都是太太做主的,當年三姐跟我前後進門兒,請安磕頭敬茶聽訓,一溜要在太太眼皮底下,連元帕都都太太收的。如今這新妹妹,已是陪床有陣子了,我心想着,太太該是知道才是,沒道理跟咱們一樣,是後知後覺的吧?”

她最喜争風,眼見趙晉與盧氏不睦,就敢在客人面前駁盧氏的面子,雖上回趙晉發怒,叫她收斂了些,可但凡有能擠兌盧氏的機會,她自然不肯放過。

盧氏倒沒什麽表情,伸指撣了撣膝頭蓋着的羊毛墊子,指甲修得幹淨圓潤,不塗蔻丹亦自生光芒。她微微垂頭,鴉鬓簪着石榴籽玉飾,輕勾唇角,淡聲道:“這有什麽?不過是個伺候人的奴才,值得什麽大張旗鼓的四處宣揚麽?”

一句話把幾個妾侍都罵進去,四姨娘氣得臉發白,另兩個敢怒不敢言,紛紛起身垂頭道:“太太說得是。”

盧氏又道:“且此事官人尚未知會,若四姨娘所言為真,只怕是官人喜愛新人得緊,怕給家裏頭知道拈酸哭鬧,反吓着了新人。”她擡眼一笑,明眸善睐,一瞬素淡的面容生輝,好像暖融了冰雪的春陽般明媚。

她話鋒一轉,指尖輕搭在軟墊上,“如今大家既知道了,總不好裝不知情,該接了新人過來,把官人未完的禮數盡一盡,也好叫人知道,咱們趙宅也是個識禮的人家,你們說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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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姨娘也正是這個意思,與其外頭養個女人勾得官人不回家,還不若将她弄回府裏在大夥兒眼底下監視,趙晉總不好太厚此薄彼。且距離近了,能做的事就多的很了。

四姨娘少有的贊成了盧氏的提議,可盧氏接着出口的話,就叫她立時惱怒起來。

“大夥兒都同意,那就這麽辦了,此事是四姨娘提起的,可見四姨娘比咱們關心,不若接新人進門兒一事,就交由四姨娘辦吧。萦香、碧若你們覺着如何?”

盧氏問的是另兩個,根本沒給四姨娘開口的機會。

那天趙晉沒在,青山樓生意上有些麻煩,大掌櫃将他請去拿主意,福喜中途回了趟趙家,在賬上支了幾萬兩銀錢。四姨娘得了信,就趁這時去叫人去請柔兒上門。

她手底下的人早在家裏憋了三年的氣,四姨娘堂堂一個千金小姐,進門做妾伏低做小,這個惹不得那個不敢惹,如今來了個新人,還不好好施施威,替四姨娘拿捏住她?

再說這種沒名沒分的外室,最不得人尊重,是以幾個婆子一上門,就氣勢洶洶的直呼柔兒名姓,命她趕緊随着去趙宅走一趟。

金鳳跟發財露了面,上前好言好語攔着。婆子不聽勸,上手就把兩人都打了。實在攔不住,叫幾個婆子闖進了院裏,扭着柔兒就給丢上車,并把小院裏的人都鎖住,說要等太太示下如何處置。

發財從後院爬牆偷跑出去,到青山樓找到趙晉報了信兒。

彼時他正和幾個官員喝酒,聞言臉色一沉,卻不好立時離場。又耽擱了好一會兒,才匆匆下樓來。夜色已深,庭前飄着雪籽。他快步上了車,吩咐回府去看看。

柔兒冷得直打哆嗦,她只穿了身家常衣裳,薄薄的一件碧藍小襖,頭發松松挽起,毫無準備地被帶到院子裏。

在門前等了好一陣,屋裏太太說頭疼,不願意見她。又被移出來,帶到一座偏院,幾個姨娘都在,也不請她坐。

四姨娘穿了身紮眼的大紅,頭上金飾寶石堆滿,伸出雪白的手,叫柔兒靠近些,然後捏住她的下巴。

那只手冰冰涼涼,一點熱氣都沒有。指甲尖尖細細,戳在下巴上生疼。柔兒再傻也知道現今是什麽情況,他們嫉妒她分薄了趙晉的寵,用這種法子折辱她。

四姨娘目光輕蔑,低嘆:“也不過是尋常模樣,怎就勾得爺不肯回家?”

大姨娘木然不說話,二姨娘倒算和氣,含笑道:“瞧你把這姑娘吓的。好妹妹,你別害怕,四妹不是壞人。”

然後問:“你今年多大了?什麽時候跟的爺?可走過正經的納室禮沒有?”

見柔兒搖頭,二姨娘露出惋惜的樣子,“可憐見的,沒行過禮,沒見過太太,可算不得正經的妾。”

不過就是個陪床的玩意,跟通房丫頭有甚區別?

上院,盧氏坐在妝臺前,一邊兒梳頭,一邊兒哼着曲兒。

她明顯心情很好,長久不舒展的眉頭也松開了,甚至唇邊噙了抹甜甜的笑。

秦嬷嬷替她梳頭發,在鏡中瞥見她神色,不由心情沉重,丈夫多納了一房女人,換做別人,豈不心痛?偏他們太太,像是事不關己,甚至更有幾分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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