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滴水成冰的夜, 馬蹄聲嗒嗒響徹空無一人的巷道。

崔尋芳沒準備勒索錢財,他只欲尋仇。

收買錢廚娘買菜的那家攤販,晚上小院吃了飯, 人人都失了知覺。

火起得無聲無息,有人闖入也不知。直到火勢大了, 驚動了外頭的人。金鳳醒的很快, 她身在外間,距離火勢最猛的裏頭有段距離, 因此不曾燒傷, 她第一反應就是闖進裏間去救陳柔,可是突然橫梁折斷, 她被砸暈在地, 跟着木幾倒下來壓住她左肩。

無人遇難, 可最要緊的是, 陳姑娘不見了。

金鳳醒轉後,就陷入巨大的震驚和沉痛之中。

沒人比她更清楚,如今的陳姑娘有多麽脆弱。

她在保胎,卧床不得行走, 日日要燒艾, 要吃許多許多的補藥。本就摔了一回,能保住孩子已是萬幸, 她多小心啊, 連睡夢中翻個身都怕壓着肚子。官人再如何愛惜孩子,亦不若陳姑娘之萬一, 她是孩子生母, 孩子在她腹中, 她焉能不在意, 焉能不仔細?

可如今,起了火,她失了蹤。

那喪心病狂的惡人,豈會憐惜。

任何一點傷害,都有可能讓她一屍兩命。

金鳳自責,痛心,害怕,擔憂,她根本不配躺着,她怎麽能好好的坐在這裏。陳姑娘失了蹤跡,不知死活,她豈能安然躺在這養傷,她恨不得就此撞柱而死以償失職之過。

可她還不能死,她要熬着,忍着,挺着,等得到陳姑娘的消息,要知道她是否安然無恙,要知道她究竟在哪裏。

一匹棗紅色駿馬奔馳進窄巷。冷風灌入喉腔,刺得喉嚨生疼。

他連每一個呼吸都是痛的。

他速度極快,比身後那些訓練有素的侍衛更快。

Advertisement

沒人比他更急切了。

這困厄,這劫難,因他而起。

這一切原不該發生。至少不應發生在她身上。

因她有孕,因他盼這個孩子,所以世人都知拿她母子來戳他是最痛。

街巷無人,這一片荒蕪已久。

前頭那間破屋年久失修,因發生過兇案,滿門皆死,這些年無人敢靠近此地,更無人敢居住在那間屋。

外頭隐約幾個人影,似被馬蹄聲驚着,呼喝着什麽,正欲四處逃竄。

趙晉的人行動很快,等他踢開那扇破口踏入,身後的侍衛便無聲無息鉗制住了院前那幾個漢子。

趙晉一步不停,朝院中去。

隐約一聲女人的慘叫,特別低,特別細小。

像被人堵着嘴,耐不住那疼,從氣管裏發出沉悶的一聲嗚咽。

後面郭子勝趕到了,連滾帶爬地從馬上溜下來跟進去。

趙晉腳步停在屋門前,原來人到最恐懼的一刻,當真會遲鈍,會大腦空白。

他手停在門板上,甚至一時忘了要如何将門推開。

“啪”地一聲脆響,伴着男人的笑罵聲。

女人只是嗚咽,她連個句子、連個字都吐不出。

床架發出吱吱呀呀的響動,在這寂靜的夜裏,刺耳極了。

郭子勝頓了頓 ,見趙晉垂着眼,這一瞬像是傻了一般。他來不及問詢,急速踢開了屋門。

趙晉的視線很緩慢,一點點的順着地上丢着的一件襖裙、棉被,朝上看去。

她是什麽模樣,看不清。

她被一個男人的身影遮住,只見一條極白極嫩的腿垂在床沿上。

他愛她柔媚,愛她小巧的腳丫,每一寸每一毫,他都曾細細撫過。

這一刻,那腿有點陌生。

上頭有兩條鞭痕,縱橫交錯。

郭子勝驚住,不敢再朝內看。

崔尋芳這才知道人來,他回轉頭,瞧見趙晉,一瞬瞳孔猛縮,有些害怕。

可很快,他就換了副模樣,勾唇笑了。

他從床上跳下來,将手裏的鞭子揚起,拿給趙晉瞧,“喲,來得真快,你趕巧了,正到了最精彩的時候呢。趙官人,你這外房皮膚真細嫩啊,摸一把,滑不溜手,哎喲,可稀罕死我了。”

趙晉默然跨步入內。

崔尋芳握緊鞭子,朝後退了一步。

趙晉沒理會他,走到那破敗的架子床前,解下袍子蓋在柔兒身上。

她閉上眼,不絕的淚珠一串串往下淌。

他俯下身來,解開她嘴上堵着的布條。然後伸出手,将她擁住,緩緩抱起來。

崔尋芳陰笑道:“哎喲,趙官人也會心疼人吶?小娘皮身上細膩,抽幾鞭子,直冒血,白的紅的,好看吧?”

趙晉垂着眼,一言不發。

郭子勝招手叫人上前,按住了崔尋芳。

崔尋芳知道自己走不脫,從他決心擄走陳柔那一刻,就已經預知結果。

可他不後悔,只要能戳疼了趙晉,哪怕他死,也覺得值。

只是有點可惜,還沒來得及做出更精彩的事呢。

要能有趙晉的兒子做墊背好了,最終最終,還是因他沒忍住貪色,耽擱了最要緊的。不過……也夠了!瞧趙晉這模樣,失魂落魄,他沒賭錯啊,他沒賭錯!

他狂笑着,被人打了一掌踢了幾腳,滿嘴是血,仍笑個不絕。

趙晉懷抱陳柔,一步步從院落中走出來。

福喜上前,提着燈照來。

趙晉抱着人,蒙在袍子裏,只露出一只壞掉的袖子。

她衣裳應是被人撕爛的,絲絲縷縷挂在身上。沒全破,卻也不能見人。

雙足是赤着的,沒有穿鞋。

裙子卷起一小塊,小腿上一道鞭痕十分醒目。

福喜只瞧了一眼就心驚,再也不敢多瞧。

趙晉停在馬前,他踯躅了。

此刻的她,如何乘馬?太過颠簸,怕她受不住。

袍子底下滴滴答答,一陣濕湧。

柔兒掀開染淚的長睫,蹙眉說:“孩子……”

趙晉渾噩地垂下頭來望着她,好像沒明白她在說什麽。

她仍在流淚,她并不想哭,不想軟弱,可她忍不住,眼淚不受控。

她啞着嗓子又說:“孩子……”

那一團貼附在她身上,以她血肉鑄成的東西,仿佛正在推開她,從她體內剝離。

她甚至聽見液體流淌的聲音,聽見生命無聲的嚎叫。

趙晉怔了下,轉瞬,才震驚地低下頭。

他的手,他腳底的石板路上。

滴滴答答,豔紅的血。

他雙目赤紅,抱着她的手在瘋狂的發顫。

福喜急道:“爺,送藥堂,附近就有個藥堂!”

趙晉像被人從夢中驚醒,他飛速轉身,緊緊抱着她,翻上馬背沖了出去。

顧不上了。颠不颠簸。

顧不上了,要懲罰誰,要讓誰付出代價。

他的心是空的,這一瞬什麽都沒法去想。

适才看見了什麽,經過什麽,心底如何掙紮,都忘了,一點也憶不起。

他得救她,得救他們的骨肉。

要她活着,要她的孩子活着。

活着,就這麽卑微的願望啊。

活着就這麽難。那年大澇,莊稼顆粒無收,娘親病了,嫂子在孕中,她偷偷省下口糧,塞到嫂子碗裏。她背着人,餓的肚子骨碌碌的響,那時她向上天祈願,說只要有人能給她和家人一口飯吃,她願為那人肝腦塗地,做什麽都行。

那時她只想活着,想自己和家人能活下去而已。

後來,後來那個拯救了她的人,當真出現了。

聽說省城一個大商人要找個陰命女人生孩子。天大的好事落在她頭上,她瀕死的家人終于能活下來。

她盼着新生,盼着還願。

初見時,她在燈下挑起眼簾,瞧見他,把那個男人的影子烙在心裏。

她告訴自己,這是她的恩人,她餘生的一切,都将屬于他,她只能用自己尚嫌稚嫩的身體去報答,用她一腔熱忱和真心報答。

她想對他好。

知恩圖報,不過是這麽簡單純粹的人之常情。

可人的貪欲,當真說不準。哪怕是她這麽單純質樸的姑娘,也會被近在眼前的誘惑迷失了本心。

從什麽時候起,她的言行裏也摻了假?

從什麽時候起,她也不再純粹了?

趙晉緊緊抱着她,他那條左臂傷後一直不大使得上力,但他抱她抱得很緊,很穩,即便他此刻栽倒、滑下馬去,也一定能用這條傷臂裹住她将她護着。

他勒緊缰繩,一瞬都不放松。

轉角馬蹄打滑,驅使馬匹的力量太大,速度太快了。

福喜跟不上,眼看趙晉縱馬的身影越來越遠,他大聲朝那背影道:“西邊第二條街第四家!平安藥堂!”

他不确定趙晉有沒有聽清楚。他的聲音混在響亮的啼聲中,聽來卻是空落落的。

他見過很多殘忍的事,也親手做過不少。雖然他還年輕,但趙晉身邊的人,沒人手上不沾血。

可這并不妨礙他,覺得适才瞧見的那抹殷紅可怖。

沒人比他更清楚趙晉多盼這個孩子。

若是出了意外,若是沒了……他不敢想,趙晉會做出什麽。

三姨娘故去那年,趙宅死了多少人。

二姨娘想害陳姑娘的肚子,最後自缢而亡,回報官人的時候,他連眼都沒眨,吩咐将屍身随意埋了,仿佛自幼相伴的情分也不過是煙雲一場,根本不值得在意。

趙晉從來沒有覺得,有一條街是這樣漫長。

耳畔疾呼的風,伴着踏在地面上沉重的馬蹄聲響,嘈嘈雜雜,蓋不住心跳的鼓噪。

懷裏的人是那麽安靜,安靜得沒發出任何聲息。

她乖巧的伏在他懷中,一如往昔,乖得像只黏人的貓,倚靠在他身上,柔軟而纖細。

他曾喟嘆姑娘的服順體貼,喜歡她的溫柔小意。跟跋扈的四姨娘、無趣的大姨娘、太妖媚的花娘子等人相比,她純情可人,像朵清新的沾着露珠的野草,他嘗膩了那些或名貴或冶豔的品種,偶然一試這等不加修飾的鮮活,也覺野趣十足,新鮮甘美。

熱鬧的日子過倦,一時興起,試試小院雙依影,對窗話家常,煙火氣十足的日子,他也能過上一陣,待心裏頭那些煩亂事了了,就覺得無趣起來。他近來又開始流連歡場,已經有幾日不曾步入她的院子。

這一刻他的心情是什麽。

太複雜,無法言說。

轉過彎,他終于看見那藥堂招搖的旗。

他抱着人滾下馬,——腳步踉跄,靠着強大的意志力支撐才沒有跌倒,他抱着她,靠近藥堂大門。

身後的侍從終于趕上來,将門拍得山響。

裏頭的人慢慢吞吞,喝罵:“誰啊,大半夜讓不讓人睡覺?”

門剛被從內打開一條小縫,外頭那些兇神惡煞的侍從就撞開了門。

開門的不過是個守屋子的小夥計,一瞧眼前這黑壓壓一片人,和面色陰沉的趙晉,吓得腿直打顫。

福喜喘着道:“煩請你,喊你們大夫起來,替我家奶奶瞧瞧。”

很快,那郎中趿着鞋到了。

趙晉将人放在對着門的椅子上,站在她面前替她遮住拂過來的北風。

郎中一瞧她裙擺,就知是怎麽了。

他有點為難:“這,該請個穩婆過來,夫人與小可男女有別,小可看不了這……”

“診脈。”趙晉一直未吭聲,驟然開口,聲音又沉又啞。

郎中沒聽清,疑惑地擡起頭,福喜上前,一腳踢在郎中膝彎,“叫你診脈,廢什麽話?快給她看看,叫你看你就看!”

福喜說完,又朝身後一個侍從打眼色,示意去請穩婆。

郎中吓得不輕,白着臉握住柔兒的手,他蹙眉按了一會兒,又朝下瞧她血染的裙子,哆哆嗦嗦道:“夫人要生産了,只怕、只怕等不得……”

等不得穩婆過來。

趙晉知道。

他知道,那個她拼命想要保住、想多留在肚子裏幾天的孩子,此刻就必須出來。

保不住了……

不足月,誕下來,是生是死,誰說得清?

“劈一塊地方出來,你有婆娘麽,接生,現在,就在這兒。”

他下令,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中擠出來。

郎中跪地道:“這位爺,小可、小可沒接過生,小可不敢保。不過,不過小可可先替這位夫人施針,先止住血。夫人這模樣脫力,只怕……生不出來,小可有個法子,針施在痛穴,把她……激醒過來,然後用以續力之藥……就是、許是有點傷身體……”

關鍵時刻激發力量,必然是虎狼之藥。

痛穴施針,一向是牢獄酷刑,八尺漢子都受不住,要用在這麽弱小柔軟的她身上嗎?

可是,除此外,還有旁的法子?

任她這麽流血,等血流幹……

任那孩子憋死在母體,她也活不成。

趙晉兩手在袖底攥成拳,啓唇,吐出一字,“可。”

郎中連滾帶爬去喊人來,很快辟出一塊地,——不過就是在廳中豎了個屏風。

人影映在屏風上。

唯瞧不出她的輪廓。

她躺在那,臉色蒼白,十分安靜。

她早就暈去了。

移開袍子,郎中夫婦瞧見她身上的傷,手都顫了。

什麽人對一個大肚子的女人下得去這種手。

她肚兜都破了,上衣遮不住私隐。裙子勉強還完整,亵褲也是整齊的。可推開裙子,還是瞧見腿上有傷。

數一數,七道鞭痕。

七條鮮明的印子。

這麽細軟的身段,這麽嬌美的人,怎麽有人狠得下心腸,這樣待她。

郎中不敢多瞧,給柔兒蓋着衣袍,先行施針止血。

泥爐上小夥計在熬藥,以往外頭的藥如何敢入她口,可此刻只能死馬當活馬醫,根本沒選擇。

藥端過來,不等趙晉吩咐,就有個侍從上前試飲了一口。

非常苦,非常燙,侍從臉色猙獰,朝他點了點頭。

無毒,可用。

那苦又燙的藥,被灌入她嬌嫩的嗓子。

她好像嗆了一下,微微咳了聲。

趙晉攥緊拳頭,緊緊盯着屏風上的影子,好像瞥見一叢青絲微動。

她醒了,但意識是模糊的,睜開眼,雙瞳沒有焦距。

郎中狠下心腸,刺入第一根痛針。

柔兒手臂下意識一縮,睜大眼睛發出一聲嗚咽。

趙晉靠近屏風,他瞧見一個側臉從枕上仰起又落下。

像被捉到岸上的魚,跳躍擺尾。

他想象了一下那痛度,沒有想完,就聽裏頭又傳出一聲。

呼聲頻密起來。

郎中不敢再留在裏面,躬身溜出來,道:“夫人發動了,就要生産,爺……敢問若是有個急情,留、留大人?還是……”

趙晉沒想過這個問題。

他盼着這孩子平安落地。這樣兇險的狀況,他想都不敢想。

裏頭的人揪住身上的被子,掙得一頭汗。她疼得不行,太痛太痛了。

她不知道該喊什麽,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她知道孩子正在掙紮着朝外走,像是要将她肚子破開。

“爺、爺?還請您示下,情況兇險、實在兇險……”

趙晉抿着唇,他不想答這樣的問題。

他想要個孩子,但沒想過這孩子的生命要拿它母親的性命去換。

陳柔才十七,好日子一天都沒過過。

她就死在這裏,像具被用完就棄的軀殼?

她是個活生生的人。

是個年輕美好的女孩子。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想要個跟他有血脈牽連的骨肉,想自己的抱負和理想有人承繼。想要這世上有一個值得他用心愛護的人。想要一個解他苦悶的伴、一個能帶給他希望的種子。

為此他不惜任何代價。

誰擋路,誰就該死。

可若是,這個人,是孩子的母親?

在他眼睜睜瞧着她是怎樣痛楚掙紮,在她因他而被傷害過後,他該如何說出“保小”這兩個字。

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外頭湧進來幾個人,不知從哪找到個年邁婦人,急匆匆就到了。

侍從低聲道:“這穩婆匆忙尋的,不知手藝如何。”

總比沒有好。

趙晉默許。穩婆匆匆洗了手,走到屏風後。

“哎喲這是怎麽,這姑娘這是受了多大的罪喲,哪裏來的王八蛋,這樣待人家。這孩子斜着的,這是難産,難産了!趕緊,還怔着?給我拿把剪刀,去備熱水,拿紗布,越多越好!快啊。”

聽到拿剪刀,趙晉下意識地攥了下袖子。

那婆子給柔兒擦汗,又喂給她水,還跟她說話,“外頭那些個人,哪個是你男人?你這傷他打得?這麽個畜生,你拼死給他生孩子,可不值當!好姑娘,別哭,疼你就嚷,沒事兒。”

柔兒哭得肝腸寸斷,疼得臉都扭曲了,可她張嘴說話,斷斷續續的聲音傳出去。

“大娘……他待我好,不是他弄的……”

“不是,不是……啊!好疼,好疼,救救孩子,救救我……大娘,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好閨女,你別怕。大娘幫你,幫你啊。”穩婆的聲音都帶了哭腔。

她也是女人,知道這一遭多難過。

孩子不是說生就生的,那是鬼門關前掙命,那是拿女人的命換新生。

可是男人哪裏能體會這苦楚,他們尚還要抱怨,怪女人生的孩子不如他意,怪生得不夠多,怪生的不争氣。

這廳裏這樣冷,外頭站得都是人。風呼呼往裏灌,那姑娘疼得卻是滿頭汗。

趙晉沒陪過産,他身邊沒人生過孩子。

他不知道,場面是這樣凄慘。

他聽見陳柔說想活。

她說她不想死。

她不想死。

他也不想叫她死。

過往歲月亦不是虛度。

他再狠心,也說不出不要她只要孩子的話。

她這樣痛,這樣難過,還要替他分辨,不要別人誤會他是壞人。

這姑娘為什麽這麽傻,為什麽這麽傻!

“趙哥!”

郭子勝帶着人到了。

一聲呼喚,趙晉下意識回過頭。

郭子勝吓了一跳,趙晉雙目赤紅,臉色陰沉得可怖。

他一時忘了要說什麽,怔了一下方道:“趙哥,審完了,怎麽處置?”

處置崔尋芳。

趙晉閉上眼,心底沉沉嘆了一聲。

“卸了手腳,叫他血涸而死。”

他說出這一句,就再也不言語。

那郎中聽見這幾字,登時吓得魂飛魄散,腿一軟,就跪了下去。

好像被郭子勝一打斷,趙晉整個人都從混沌中醒了過來。

他邁開步子,靠近屏風,腳步沒有停留,一路朝裏走。

福喜動了動嘴唇,想勸,但話到唇邊,終是一個字都沒說。

趙晉看見榻上躺着的泡在水裏一般,汗濕了頭發和臉龐的人。

她蒼白得,連唇上都沒有血色。

她閉着眼,像是睡着了,不時痛得抽搐一下。

穩婆掀開被子瞧了一眼,叨唠道:“姑娘,不能睡啊,睡着了,你跟孩子的命都沒了。你得醒着,得……”

她話沒說完。

——

趙晉俯身,單膝跪下來,扣住柔兒的肩,噙住了她的唇。

他親的很慢,很輕柔。

一點一點,抿着唇珠,舐着唇瓣。

他唇是熱的,渡她以溫。

他撫她的臉,在她耳畔輕道:“我記得你一直說,要我答應你一件什麽。你乖乖的,等過了這關,有什麽要求,盡管提,不論是什麽,我都能應你。你就是要天上星星,我也給你摘下來。”

他聲音虛幻得像從天際飄來的。

他不确定陳柔有沒有聽見。

“對不住。”

他垂頭,握住她的手,“我說會一輩子護着你,護着孩子,我沒做到。柔柔,陳柔,以後……”

他攥着她的手,沒有說下去。

那郎中恍似終于醒過神,又端了一碗藥來,說:“來再灌一碗,再灌一碗就有力氣了!”

他婆娘扶着陳柔,趙晉松開手,瞧他們給她喂藥。

一碗藥只灌了一半,她忽然嘔出來。

她半坐起身子,仰頭長呼了一聲。

那是怎樣的一聲,凄厲,痛楚。

穩婆高呼:“生了,生了,出來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