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報酬
陳延青從家裏出來,下了幾級臺階後緩緩停下,從護欄的縫隙往上瞧去,樓上一點動靜也沒有。
他平時敢這麽磨蹭,是可着家就在學校裏頭,午休回家吃了飯再打個盹,踩着鈴聲進教室也沒人說什麽,但這家夥,剛來就打算遲到,陳延青看了眼表,一點五十了,轉而一想,那人到底是校長家的,用得着他操什麽心,于是三步并兩步的下了樓。
袁野午飯應該沒吃飽,陳延青一進後門就看見他在往嘴裏塞零食,路過時打劫了他一包薯片,剛坐下,袁野便問,“伏城人呢?”
“沒見。”
“你們家老楊的課,他不來?”
“首先,”陳延青将布袋挂在課桌邊,極為認真的看向袁野,“老楊不是我家的,說了一萬遍了。”
“額,其次呢?”袁野問。
“其次,伏城來不來上課,跟咱倆沒關系。”
袁野聽着,撅起屁股在他桌屜子裏抽了張紙巾,邊擦嘴邊說,“你說得對。”
下午的課伏城果真一直沒來,老楊講課的時候用疑問的眼神看了眼陳延青,陳延青撇嘴聳肩表示不知道,而後就被萬惡之主楊向安叫起來回答了問題。
晚飯陳延青是在小賣部吃的,一個面包一瓶牛奶。
學校有倆小賣部,一個在東邊,一個在西邊,西邊的離高三那棟樓近,晚飯的點格外冷清。
坐在小賣部門口的遮陽棚下頭,能一眼望見密密麻麻的打西門來送飯的高三家長,穿校服的高三生坐在小馬紮上,大人彎腰站着或者蹲着,頭抵着頭,看起來比吃飯的還要上心。
如果唐萍不是老師,那麽上高三的時候他們母子也會這樣吧,陳延青沒來由的生出些羨慕,轉而又覺得自己多少有點不知好歹了。
“同學,零錢沒拿呢!”
小賣部裏傳出來一聲喊,陳延青回了神,将面包塞進嘴裏,再回過頭時,伏城從裏頭走了出來。
伏城應該也看見他了,不然不會停下來,還走到他旁邊,視線落在他屁股下的長椅上。
“額...”陳延青在他的注視下發覺自己坐在了正當中,兩邊都只多出來一小截,于是乖乖往右邊挪了一點,留出來一個寬度,剛好夠伏城坐下。
伏城買的也是面包,他撕開面包口袋,将圓拱形的面包壓癟,打了個對折才往嘴裏喂。
“好久不見啊。”陳延青不由自主的揶揄他。
隔了好一陣,伏城才瞧了他一眼,“你家裏不是有飯麽?”
“今天沒有。”
下午唐萍來找過他一趟,留了錢,說是晚上會晚點回來,陳延青沒多問,也不打算跟伏城抱怨什麽,便把話扔了回去,“你家也沒留飯?”
伏城吃的很快,就着牛奶幾大口下去,喉結在他仰頭喝最後一口的時候,頂着皮肉來回狠狠蠕動了一下,陳延青看得發愣,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嗯,小巧但是別致。
伏城在他暗自對比喉結的時候站了起來,往對面遠處的垃圾桶做了一個抛投的動作,易拉罐和垃圾袋便雙雙飛了進去,“走了。”
“還有一會兒才上課呢。”
“我回去。”伏城說。
陳延青坐在原地沒動,“你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我怎樣了?”
“翹課。”
伏城不置與否,只說,“你可以把我當成問題學生。”
陳延青本來以為這是句玩笑話,也沒多想,任他走了。
唐萍晚上十點左右才回來,陳延青洗了澡坐在書桌前做題,她推門進來,輕聲問,“吃了?”
陳延青點點頭。
身後又說,“媽跟你商量個事兒呗?”
片刻後——
陳延青驚詫的往後縮去,“這我可不行!”
“怎麽你就不行了?”唐萍扶住他胳膊,安撫似的拍了拍,“也沒說讓你見天兒的陪着,就這幾個禮拜,還是周末休息的時候,什麽都不耽誤。”
“這不是耽誤不耽誤的問題,”陳延青起了身把唐萍轉了一圈,讓她面朝着卧室大門,而後将人推了出去,“您甭說他是從香港過來的,他就剛下凡,那也不能占用我的休息時間,”說罷,帶上門,在縫隙裏跟他媽揮了下手,“晚安老媽。”
“诶延青!”唐萍的聲音隔着門傳進來,“延青,你考慮考慮呗。”
“不考慮,”陳延青合上作業本,“我睡了。”
“那,行吧,我給回絕了去,你掖好被子啊,夜裏可還冷着呢。”
雁城四月頭上的确還涼着,帆布書包晾幹了,除了本身的花紋,墨水還是留下了一些淺淺的痕跡,當時去買包,陳延青一眼就看中了這個,包中間有一串他看不太懂的字母,老板還說這樣式的就進了這一個。
吃完唐萍留的早飯,他将包從陽臺收進來,又把無紡布袋裏的東西拿出來放回了書包裏,之後才出門。
樓上也響起了開門的聲音,昨天拒絕老媽讓他周末帶着伏城在市裏逛逛的提議,陳延青覺得這等同于拒絕了伏城本人,一時間腦子充滿了‘逃避’的預警,打算趁人下來前,溜之大吉。
“小城,中午回來吃飯嗎?”很細膩的女聲。
“不回。”
“小城等等,我給你拿點水果!”
對話無可遮掩的進了陳延青耳朵,他下意識停住腳步,聽見伏城說了幾句粵語,最後又切換成普通話,“所以不用麻煩了,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腳步聲又逼近,陳延青腳下打結,一下子沒走成,伏城已經下來到了他身邊,還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不走?”
“喔,走。”
陳延青強忍着好奇心閉緊了嘴巴,倆人一前一後往操場去,伏城走的很快,快到像是在發洩,快到陳延青感覺自己不跑起來可能就攆不上了。
“诶你慢點!”
伏城沒聽見似的疾走,又在陳延青嘴裏罵着‘你大爺的,自己跑吧’的時候停了下來,等陳延青到了他身後,突然問,“你答應沒有?”
“啊?答應什麽?”
“周末。”伏城說。
陳延青腦子裏轉過昨天晚上自己毫不留情把唐萍請出房間的畫面,在看見伏城陰鸷又迫切的眼神時,用腦袋磕磕巴巴畫了個圓圈,“嗯......”
課間操結束,集合那會,短短兩分鐘,主任介紹了新校長。
新校長戴了眼鏡,灰色毛呢西裝下,白襯衣規規矩矩的紮在褲腰裏,有點點胖,但看起來很是威嚴。
臺上說着官方的話,臺下高一六班的尾巴上,陳延青回頭看了眼伏城,“這就是你爸爸?”
伏城就這麽看着他,像是在說,不然呢?
“你爸爸看起來這麽兇,你怎麽還敢吊兒郎當的?”
陳延青比他要矮個一寸,他稍稍一傾身,陳延青就會有壓迫感,于是,察覺伏城似乎要怼他的時候,迅速回正了身子,聽見臺上在說:
“大家按照次序回教室。”
人群應聲開始湧動,按年級分流往自己樓裏去,陳延青剛開始跟着隊伍走動,伏城又越過他先走了。
袁野從班裏女生堆裏出來,勾住了陳延青脖子,“那家夥原來是個獨行俠啊?”
“管他呢。”陳延青這麽說着,路過公告欄的時候,發覺裏頭的教職工一覽圖板塊裏,最頂上的校長照片已經換成了伏城他爸,陳延青停頓了一下,突然一哂。
“笑什麽?”袁野問。
“這搭配也是挺神奇的。”他說。
“什麽搭配?”
“校長,和伏城,”重新往教室方向走,陳延青評價道,“一個精銳的父親,和一個叛逆的少年。”
陳延青和袁野一般都是從後門進教室,兩個人總是在臨進門的時候開始較勁,誰先進門就贏了,雖然沒什麽獎品,但會産生莫名的快感,陳延青今天的快感剛産生就消失殆盡了,他炸着毛大步沖到伏城旁邊,但手剛伸出去就被伏城抓住了。
“你幹嘛啊?!”陳延青費解的看着伏城,又心疼的看着自己的書包,剛洗幹淨的白色帆布書包,現在正被伏城摁在課桌上塗塗畫畫。
“等會還你。”伏城拿着圓珠筆,藍色的筆墨游走在帆布上,陳延青不想看了,心裏頹敗,坐回座位上,“你玩兒吧,我不要了。”
袁野後兩節課有試圖調節人民內部矛盾,但失敗了,一個賽一個的不予理會。
最後一節課下課前,陳延青椅背動了一下,伏城将書包還了回來,在他身後問,“真不要了?”
“好,這節課就到這,吃飯去吧孩子們。”英語老師說完便走了,班裏一哄而散。
哪能不要,陳延青就是氣的憋屈,這會子将書包拿起來,“我媽剛給我洗幹淨的,你說你,玩什麽不好非要,”
很奇怪,書包好像換了個新的,但那串字母塗鴉還在,只不過多了另一部分塗鴉,是用藍色圓珠筆墨塗出來的幾何背景,有一只鳥被鎖在了三個穿插在一起的正方體牢籠裏,幾乎無可遁形。
而這些塗鴉完美的将之前沒洗掉的墨痕掩蓋住了,少了髒兮兮的感覺,多了一份......驚豔。
陳延青啞舌,看了好一會,“這是,什麽鳥?”
“随便什麽鳥。”伏城說。
“你,你,”
“報酬,”伏城站起來,“周末陪我的報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