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誤會大了】

陳家渡是貧民區。

走在這裏,林樂就知道了。敢說上海沒有貧民區的人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九級王八蛋,越繁華的大城市,貧民區就越是頑強的存在。

按照良心的指引,他找到了張書銘的家。

一幢很破很破的小平房,破到只能作為豬圈的房子。門前污水橫流,不知什麽人在污水上架了一塊不值錢的鐵皮。走在上面,總是哐啷哐啷的響,響得凄涼。

樂少很喜歡踹門,因為他覺得那麽幹很爽。所以,他以前踹過無數價值萬金的門。今天,在他面前的小破門和破窗戶,在風中吱吱叫,似乎在恐慌的呻吟不要踹我不要踹我。

林樂狠狠的扇了自己一耳光,對着這扇風吹吹似乎就要倒掉破掉的門輕輕敲響它。

門依舊在風中佝偻。

等了很久,天黑了很久,電話響了,媽媽打來的,有些惶急:“樂樂,你怎麽還沒回家,我和菲菲在等你回來吃飯。”

“媽……”聲音沙啞得要命,林樂自己都吓了一跳:“媽,我沒事,你們先吃,我辦點事就回來。”

哐啷哐啷,一個老者佝偻着原本就被生活壓得彎下去的身子,提着兩個袋子走過了鐵皮。看見林樂,老人有點驚訝:“年輕,你找人嗎?”

“恩!”林樂點點頭,似乎用盡了一生的力量,艱難的說一句話:“我找張書銘,我是他的學生。”

老人目光迅速黯淡下來:“你大概是不知道,我家書銘已經……唉,進去再說吧。”

老人推開破門,領着林樂進了屋,指了指一角:“他就在那裏躺了幾年……”

房子很暗,燈光也很暗,掃眼望去,一地的盆盆罐罐,還有刺鼻的中藥味。

在房間的一角有一張床,床上直挺挺的躺着一個人,被子嚴密的蓋着。而在另一角,還有一張靠椅,椅子上有一位滿臉皺褶,不聲不響的老太太。

老人敏銳的察覺到他的目光,嘆了口氣,語氣中充滿無奈:“那是書銘他媽,自從書銘出了事,沒多久,她就身體一直不好,後來漸漸神智不清,現在老人癡呆了。年輕人,你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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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老人家!”林樂走到床前,看看被子:“我可以看看張老師嗎?”

“看吧,就是不要吓着你了。家裏有兩個不能動的人,吃喝拉撒都在這裏,臭得很。”老人自顧自的慢慢走到廚竈,或許是吧,那幾塊小木板搭起來的東西,大約也是這個名字。

揭開被子,一股尿腥味撲面而來。

床上躺着一個骨瘦如柴的男人,瘦得胸膛上的肋骨都突了出來。林樂在這張胡子滿面的臉上看了看,這是張書銘,回首看着老人:“張老師這是怎麽了?”

“還不是那個作孽的人,這是他派人來打的,書銘被打得好慘,那一棍子直接打在他頭上,我親眼看見,那血,就像自來水一樣流了下來。”老人幹枯的眼中流下眼淚,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啖仇人的血與肉:“那些人說,他們是樂少派來的教訓書銘的。書銘到底做錯了什麽,那些畜生下這樣的毒手。我要是見到那個樂少,拼了老命也要報仇……”

林樂偏過腦袋,極力忍住心中的悲傷與難受,只覺得心髒像是被狠狠的捅了一刀。

“那些畜生有權有勢,我們想告都沒地方去告,公安派人來看看說句人還沒死呢就再也沒消息了。我一個平頭老百姓,怎麽跟他們鬥呀。可憐我家書銘,被打了一頓又一頓。”

林樂心情激蕩,忍住眼淚,看了看張書銘一眼,再看了張書銘的媽媽一眼,看着這房子裏的一切,似乎要刻在心中。

來到老人身旁,看見那張臺子上的菜頭菜葉,分明就是從菜市場撿來的。他現在總算知道老人為什麽那麽晚才回家了,因為只有那麽晚,老人才能在菜市場撿到人家不要的丢棄的菜。

他飛快的從兜裏掏出所有的錢,只有幾百塊,全都塞進老人的手裏,飛一樣逃離了這裏。

他怕,怕自己忍不住那激蕩的情緒。他飛快的跑,一直跑,跑到渾身是汗才抓住電線杆停下來彎腰籲籲喘氣。從臉上掉下來的一滴一滴的,也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都是一樣的鹹。

心中像是堵了什麽,哽得很難受,卻是始終拿不掉。

跑到一個路口,斜剌裏一輛的士開過來,林樂避之不及。

砰……

吱……

真舒服!林樂想,胸中的堵塞順着喉嚨一下子不見了……

林樂飛起,口中噴吹一口鮮血,像轱辘一樣滾出幾米遠。

司機好像呆住了,許月绮也呆住了。半晌,司機醒悟過來,連忙下車去察看,許月绮跟着下去一看,頓時大驚失色:“怎麽是你!”

林樂撐着站起來,只覺得天上地下都在圍着自己轉悠,眼前都是花花的一片。呆呆木木的看着許月绮:“我看見你……”

他這意思本來是說看得到東西了,可許月绮卻是一直以為他暗戀自己,還以為林樂是因為見到自己與別人一起吃飯,傷心欲絕之下才被車撞到。頓時後悔不已,慌忙解釋:“我和那個人沒什麽……”

林樂斜斜走了兩步,聽到這個聲音,渾渾噩噩的對着這聲音方向下意識說:“回家……我要回家……”

有了先前的誤會前提,許月绮此刻自然不會往別的方向想,只道林樂傷心過度,想找個地方自己舔傷口,她也不知自己到底在解釋些什麽。幹脆一把拉了他過來:“回什麽家,去醫院,司機大哥,麻煩你!”

一上車,林樂就再也撐不住,暈了過去。許月绮慌忙扶住他大喊,見他沒響動,連連催促司機:“司機大哥,再快一點好不好,人命關天。”

林樂軟綿綿的靠在許月绮身上,脖子再沒有半點作用,腦袋直接垂向她的胸膛。許月绮搬開他的腦袋,望着這張臉——神奇的是,眼鏡居然沒掉。

“你……”許月绮心情複雜得要命,有了那天心靈相通的感覺,再加上此刻的誤解,足以使林樂在她的心中留下一個很深刻的印象與好感了:“你怎麽就那麽傻呢,我又怎麽會喜歡傻子呢。等你醒來,變聰明一點,我就有可能喜歡你了呀。答應我,一定要醒來,還要變聰明。”

送到醫院,醫生接管,許月绮才稍微的定下心來。只不過,此刻她的心情卻是複雜之極。只因她突然發現,自己對林樂似乎有種特殊的感覺,她不知道那是什麽,但真的很特殊。

可她又知道,那不是喜歡,起碼,現在還不是。要說,那天肯定是有了戀愛感覺,又有今天的誤解。想來想去,她安慰自己,可能是特殊的好感。

自從離開北京後,在很長一段時間,她的冷甚至可以凍死人。之到每次的新工作都被同事排擠後,她才漸漸的改變。然後,才逐漸有了敢于追求她的人。

問題是,她對于那些人普遍都沒有什麽好感,又怎會對一個認識沒幾天,土裏土氣的傻瓜有特殊的感覺?她自己給不出答案。甚至有些期盼,連她也不知道,到底是期盼自己會喜歡上林樂,或者還是不會喜歡。

許月绮是外剛內柔的女孩,因為家裏十分保守,又沒正經談過戀愛。這些年來,表面上堅持着自己的保護殼,其實她也未嘗不希望有一個能保護她的溫柔臂彎,只不過因為樂少那檔事,又對絕大多數男人沒有半點好感。這直接造成許月绮直到現在都還沒交過男朋友。

林樂的出現,再加上這兩次機緣巧合下的誤會,讓她覺得,可能、也許、或者對某些事情心跳了。

這個誤會,越來越大了。

其實林樂的傷不重,只是傷着一點腿罷了。當時看起來很慘,也只是因為他吐得滿頭滿臉都是血。

所以,沒有太久,他就醒過來了,許月绮睜大烏黑的眼睛看着他,語氣溫柔:“你這個笨蛋,以後不要做這樣的傻事了。”

我笨蛋?我做了什麽傻事?林樂腦子發漲,含糊道:“恩,我知道了,你怎麽在這裏。”

“你車禍,我為什麽不能在這裏!最多以後我不理那個人就是了。”許月绮明顯又理解錯了,可見交流是一定要清楚而明确。

林樂迷糊得要死,習慣的望臉上摸了摸,臉色一變:“我的眼鏡呢?”

“在這裏,沾滿了血,幫你洗幹淨了!”許月绮本想幫他戴上,似乎覺得這樣的動作太親昵了,連忙縮了手。

林樂冷汗流淌一地,摘了眼鏡她也沒認出。想起車禍前的事,他連忙挪着下床:“能不能幫我一下,順便送我上車。謝謝。”

許月绮愕然,笑了笑,她原本心底始終有些懷疑。尤其是摘下林樂的眼睛,幫他擦血之後,見到的樣子。可現在,她聽到這句謝謝,揮去了最後的疑惑,因為樂少是不會說謝謝的。

正要下床,腦子裏依然全是張書銘家的情況的林樂突然眉心一跳,大喊一聲:“不對!”把許月绮給吓了一跳。

豈止不對,簡直太不合理了。

他當年的确找人打過張書銘,可是,只找過一次,僅僅一次。而老人說的卻是“打了一頓又一頓”,這中間的差別,太大了。

有了輪回的經歷,林樂知道以前的樂少的确不是東西。但是,樂少絕對還沒有達到畜生的境界。

樂少行事乖張,喜怒無常,甚至兇狠兇殘。

可是,樂少很聰明,再加上還有父親林遠桐的威嚴,有幾件能夠毀掉他的事,他是絕計不做的。一不殺人,二不吸毒,三不強奸,四不……

樂少從不觸及自己的底線,因為他多少還知道哪些事可做,哪些不可做。至少,他記得十分清楚,他只讓人教訓張書銘一頓,而不是把張書銘打成植物人。

打一頓,那就必定是一頓,此後樂少就不會再去碰了,更不可能接二連三的打了一次又一次。

到底是什麽人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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