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No.27
手術後這天,陳醫生輪休,被幾個同事喊出去聚餐,他很光明正大的帶了家屬,就是本人我。
因為結婚這事基本公布,除了幾個護士和女醫生大喊天妒英才和英年早婚以外,男醫生還是很樂開懷的,畢竟少了一個公然的情敵。
護士A說:“之前在商場看見你們就知道結局了,可聽說你們結婚這事,心還是碎了。”
護士B說:“青梅竹馬的情分啊,可不是誰都能比的。”
女醫生A詫異:“青梅竹馬?”
護士B問:“你不知道嗎?陳醫生和陳太太是鄰居,從小一起長大,還同一個學校念書十二年,這不就是典型的青梅竹馬終成眷屬嗎?”
女醫生A打量了我和陳醫生一眼:“我還真不知道。”
護士C笑:“這些事也只有我們護士站能挖出來了。”
女醫生B不服:“太狂妄,我們手術室的八卦也不少好不?”
男醫生A急忙打斷無謂的争奪:“不管是不是青梅竹馬,我只想知道誰追誰。”
男醫生B:“對對對,誰追誰,老實說。”
我和陳醫生相視一笑,最後同時開口:“我追他(她)。”
答案不統一,更加引發了吃瓜群衆的好奇心,追問是一個接着一個。
其實我們的答案都沒有錯,在我的記憶裏,我一直是那個單戀陳醫生的艾歡,而在陳醫生的記憶中,他暗戀我,整整十三年。
結束聚會,我和陳醫生并沒有馬上回家,而是沿着江邊走,一是為了醒酒,二是為了在有限的時間裏制造更多屬于我們的記憶。
陳醫生總說:“這是我虧欠你的。”
他總是這樣,想把所有能擠出來的時間,每一秒都耗在我的身上。
江邊的風涼爽,走了一小段路,我們停了下來,兩人面對面坐在石欄上,望着對面的燈火,我問他:“覺不覺得變化很大?”
陳醫生點了點頭:“我記得我去北京念書的時候,對面還是一座山。”
“我大一暑假回來的時候,山已經沒有了。”
“我大一沒回來……”
“沒有嗎?”我記憶中,他回來過,還來學校找過我,還一起去了電動城,我努力的分辨這個記憶是屬于陳夅的,還是陳幟的。
“沒有。”陳醫生從石欄跳了下來,沖我張開雙臂,“如果你記憶中有我,那一定是陳幟。”
我跳下,紮進他懷裏,抱住他,輕輕開口:“如果林徽因有她的人間四月天,那麽我就有我的五月天,是你啊,陳醫生,我的五月天。”
我們擁吻在萬家燈火投射的江邊,唇上的溫度告訴着我,無論是由內而外還是由外而內,沒有人看得出我是一個記憶混亂的人,除陳醫生以外,他在我的世界扮演着非常特殊的角色,我相信如果有一天我記起那些記憶,我依然會愛他,因為在他的身邊,艾歡很幸福。
一晚,我和陳醫生窩在沙發裏看電影,陳醫生的媽媽突然撥了個視頻過來,陳醫生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後晃了晃手裏的手機,大概是在向我示意。我點了點頭,他接通視頻。
大概是陳醫生跟他媽媽提過我們結婚這事,所以視頻裏突然出現一個我,他媽媽并不意外,只是詢問了我幾句生活上的瑣事,然後又問了些陳醫生關于婚禮的問題,陳醫生沒有很明确的回答,都是敷敷衍衍的,他媽媽聽着沒趣,就挂了。
“那麽快?”
他将手機鎖屏,情緒并不高:“算久的了。”
“還沒十分鐘。”
他笑:“平時才一分鐘,還是通語音。”
“怎麽今天通視頻了?”
“想看看兒媳婦。”
“那……婆婆滿意這個兒媳婦嗎?”
陳醫生将我緊緊抱在懷裏,低下頭來,附在我耳邊,輕聲開口:“婆婆滿不滿意我不知道,不過,為夫很是滿意。”
他親的我耳朵發癢,我沒忍住,放聲笑了起來,最後兩人滾在沙發,以非常怪異的姿勢親吻了。
從我和陳醫生決定蜜月後,我們俨然成為了一對真真正正的夫妻,這個真正的含義不僅僅是指□□,更多的是指我們之間的生活關系,尤其是住哪邊的問題。
不可置否的是,這個問題被我們迎刃而解了,至于如何解決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我們一直認為的結果是:如果陳醫生不回來過夜,我就住娘家,如果他回來過夜我就回夫家。
不過,随着時間的推移,記憶的減退和習慣的養成,後來的我們并沒有按照最初的約定過日子,大多時候陳醫生回家過夜并沒有事先通知我,因此,他理所當然的和我一起賴在了娘家,這倒讓媽媽忙碌不少,不僅天天變着法給我們做好吃的,還要關注我們夫妻感情生活是否順利。
夫妻。
當我用這兩個字來定義我和陳醫生之間關系的時候,心頭總是有一抹無法描述的心悸一閃而過,我想,這大概就是別人口裏的心動。
暑假的到來也意味着我生日的到來,那天,陳醫生特地和同事換了班,要帶我去打卡市裏一家網紅餐廳,下午安排去坐了新開的摩天輪,晚上去了臺球室。一整天下來,我感覺自己要散架。
陳醫生笑我體力不行,我搖頭:“我本來就是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碼農。”
陳醫生接過我手裏的球杆放回原位,順便将圓桌上的可樂一飲而盡,下巴往門口一樣:“回家。”
我輕快的步伐跟上,出了臺球室後,突然跳起,一掌拍在他的左肩,他喊了聲疼,演技拙劣的回過頭上演一出碰瓷大戲,我笑的樂不開支。
他拉過開懷大笑的我,在我唇邊咬了一口,喊我:“艾歡。”
“嗯?”
“生日快樂。”
我笑:“這麽認真……”
他說:“往後的每年今天,都想那麽認真的跟你說這句話。”
“為什麽?”
他說:“因為想你。”
“可我就在你眼前。”
“嗯,就在我眼前,還是想,怎麽辦呢?”
“這估計不好辦。”
他低下頭來,在我耳邊暧昧至極地說了句:“能辦。”
我:“……”
在我生日的第二天,陳醫生的排班表再度引來高峰,而我也再一次陷入修稿大戰。
在這人間,我和陳醫生竟也要承受牛郎織女不能相見之苦。你能體會那種即便是睡同一張床,卻無法見面一起吃飯的痛楚嗎?這感覺,比異地戀還讓人更加空虛,尤其是午起之時,媽媽沒在,陳醫生也沒在,空蕩蕩的房子裏,只有我一個人,廚房偶爾留有飯菜,偶爾備有食材,又或者冰箱裏放着一盒外賣。
又是這樣的一天,我獨自吃着昨晚陳醫生回來時多打的一份外賣,看着窗外的天空,藍的甚是迷人,突然一個可怕的想法從我的腦海呼嘯而過。
是的,沒錯,那個想法便是:我想學做飯。
實際上,我并不是一個可怕的行動派,可那天下午我卻捧着手機看了整整四個小時的菜譜以及教學視頻,當晚就安排了一頓飯,盡管色香味欠佳,但依然得到了媽媽毫無底線的鼓勵。
“開始總是艱難的。”這是媽媽對我最後的安慰。
露臺上,我望着天,嘆了好長的一口氣,不知過了多久,陳醫生突然從背後抱住我,聞到他身上熟悉的乙醇味道,我微微一怔:“你不是值班嗎?”
“回來拿兩套衣服。”
我皺着眉回頭:“要住醫院?”
他點頭:“最近手術多,要在醫院住幾天。”
“我接你上下班也不行嗎?”
“我不定時就要睡覺,太麻煩了。”
“不麻煩。”我說,“我保證随叫随到。”
“不能睡懶覺也可以?”他問。
我猶豫了一下。
他接着說:“随時一個電話,不管你在哪裏,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出現在醫院門口,包括在你靈感充沛的時候。”
我沉默了。
他笑了笑,低頭下來親了親我的唇角:“我不需要你随叫随到,只要像現在一樣,我突然回家,能看你幾眼,就可以了。”
根本沒有人告訴你,一段感情應該怎麽維護,一段婚姻又該怎樣經營,正如沒有人告訴我,作為一個醫生家屬應該放棄什麽,又該堅持什麽。最後,陳醫生翻山越嶺找到了我,并且告訴了我:只要在他突然回家的時候能被他看幾眼,就可以了。
卑微嗎?
很卑微。
可為什麽,我會更想愛他呢。
我摸着他下巴因為來不及清理的小胡渣,玩的起勁,他突然問:“下個周末我排休,到時候帶你去玩,你想去哪裏?”
“蜜月嗎?”
他搖頭:“就是出去玩兩天,蜜月後面休個長假,去遠一點的地方。”
“我想去游樂場。”
“游樂場?”
我點頭。
“很奇怪的地方。”他說。
“哪裏奇怪?”
“你一直不喜歡人多。”
“是啊,就是想去。”
“确定?周末喔,人特別多。”
我點頭:“确定啦。”
只是我的突發奇想,因為常聽人說游樂場是情侶的拍拖聖地,我特別想去感受一下。最後是陳醫生定的地方,在深圳,東部華僑城。盡管疫情期間,依然是人從衆的大場面。
周五出發的,到達酒店大概晚上七點,去附近逛了下,然後回酒店睡覺。周六一大早,我非常興奮起床,先去了大俠谷,不負衆望的人從四面八方彙集而來,然後就有了以下畫面:入口排隊,玩項目排隊,反正就是除了排隊還是排隊,還是那種望不到盡頭的隊。
就在我快要不耐煩的時候,陳醫生突然像變戲法一樣給我變出一杯冰可樂,我十分驚訝:“哪裏來的?”
“秘密。”他總是賣關子。
我也懶得好奇,連忙灌了幾大口,真是爽翻了。
又半個小時過去了,人依然那麽多,隊伍依然那麽長,我真的快要爆炸了,關鍵是在那麽熱的天,在我快要被這天氣逼瘋的時候,陳醫生依然變戲法一樣拿出一臺很迷你的小風扇放到我面前,呼呼的風吹過來,我的火氣瞬間滅了一大半。
“又是哪來的?”
他還是笑,還是賣關子:“你猜。”
“你猜我猜不猜?”
他一邊笑一邊替我擦汗。
排在我們後面的一個小姑娘看見了我們有趣的互動,羨慕的說了句:“大哥哥對大姐姐真好。”
我有些小得意的接話:“那是自然的。”
小姑娘突然好奇起來:“大姐姐你是大哥哥的女朋友嗎?”
我故作神秘的搖頭:“不是喔。”
“不是嗎?”小姑娘歪了歪腦袋,“可我瞧你們很像情侶呀。”
“算是情侶吧。”我笑的一臉幸福,“有保證書的情侶。”
“保證書?”小姑娘不太懂的樣子,後來是她的媽媽在後面提醒她,“就像爸爸媽媽一樣,有結婚證的情侶。”
“哦!”小姑娘恍然大悟,“原來你們是夫妻呀。”
“不像嗎?”我問她。
小姑娘說:“不太像,我看你們更像情侶,因為很甜蜜。”
後來小姑娘偷偷告訴我,她的爸爸媽媽并不像我和陳醫生這般互動,她還舉了例子,說她爸爸不經常回家,老是出差,就算是回了家也不跟媽媽睡,總是睡書房,有一天她問她爸爸為什麽不和媽媽睡,她爸爸告訴她說因為爸爸要工作,怕吵着媽媽。
聽到這裏,我說:“那你爸爸很細心呀。”
小姑娘搖了搖頭:“爸爸總是很多工作,媽媽太孤單了。”
那個時候我便想,我和陳醫生是不是也會慢慢發展成這個樣子。而這時,陳醫生突然也跟着蹲下來,遞了兩顆棒棒糖過來,一顆給我,一顆給小姑娘,他帶着保證的口吻對我說:“我回了家,一定跟你睡。”
我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
結束這個長隊項目後,我和陳醫生都累了,準備坐纜車下山找點吃的。坐纜車的時候,陳醫生又提起剛剛那個話題,他說:“小姑娘的爸爸媽媽是很負責人的爸爸媽媽。”
“并不相愛,是嗎?”我反問。
他說:“很有可能他們早就離異了,為了孩子,才約定每隔一段時間回家一次。”
“為什麽這麽判斷?”
“因為一個正常的男人一定會跟老婆睡在一張床上,無論他的工作多忙。”
我不懂男人的想法,但我懂我肚子的空虛。纜車才到一半,我就看見了巨大的KFC,我搖着陳醫生的臂膀:“我想吃薯條。”
陳醫生笑了起來,将我擁在懷裏,另一手撥了撥我額上淩亂的劉海:“感覺自己帶了個孩子出門。”
“這是誇獎嗎?”
“對對對,誇獎,我們的小歡歡也是個寶寶呀。”
就這樣,我們說着笑着去了KFC。
在大俠谷這天,我是腰酸背痛的,主要是排隊排的,才玩了兩個項目我就放棄了,幹脆下山,回酒店躺着。大概晚上六點的樣子,陳醫生湊我出去逛逛。
“昨晚不是逛了嗎?”我有點不想出門了。
他又說:“這附近有片海灘,去走走呗。”
“可是好累啊。”
“給你買冰淇淋。”
就這樣,我被他一個麥當勞的冰淇淋騙出來了,去了海灘,走了沒兩分鐘,就開始下雨,然後越下越大,最後,我們被困在一家類似麥當勞肯德基那樣的快餐店。
沒帶傘,陳醫生用滴滴叫車,叫了半個小時,我們還排在第22位。
“又排隊啊。”
我肯定是瘋了才會提議禮拜來游樂場玩。
陳醫生推着我進店,說:“喝點熱的,等雨小一點再回去。”
其實從這裏回酒店并不遠,走路十來分鐘,但是雨太大。
陳醫生點了兩杯熱奶茶,拿餐回來時發現我正站在門下借住吹地機的風吹頭發和被雨淋濕的衣服。大概是我的行為過于沙雕,陳醫生忍不住笑了起來,還拿起手機錄下這情景。認真吹頭發的我突然感覺有什麽東西在注視着我,一個回頭,捕捉到陳醫生的攝像頭,大步流星上前,搶過他的手機,順勢删了視頻。
他笑:“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
我把手機還給他,喝了口奶茶:“那也不準拍。”
“這麽專·制啊。”
“對啊,我們艾家本來就是女權主義,不僅專·制,還獨·裁。”
“那将來我們的孩子姓艾?”
我腦子忽然宕了下機,他的腦回路怎麽又繞到孩子身上了,盡管蒙圈,還是忍不住接話:“可以嗎?”
“當然。”陳醫生看着我,一臉意味深長,“不如我們商量一下什麽時候要孩子?”
我:“……”
陳醫生:“今天就很不錯。”
我:“……”
果然,醫生……
周日這天,我并沒有了昨天的熱情,直接睡到退房,陳醫生問我要不要去茶溪谷玩,因為買了通票,所以還可以去一下茶溪谷。其實我并不想去,陳醫生估計也看出我的意圖,又在大衆點評上查了幾家美食店,說要帶我去打卡,這倒讓我很感興趣。
于是,那個下午,我們幾乎都在吃。
毋庸置疑的是,結束了這段小旅程,陳醫生又繼續了他的手術大業。不知從何開始,我和他的日常慢慢發生了改變。在他很忙很忙的時候,我們見一面都很難,可他總是會安排出連續的休息陪我去一個地方,在陪我游玩的時候還時常接到醫院的電話,一會兒問他這個一會兒問他那個,甚至有時候還讨論起手術方案起來,這一讨論兩個小時又沒了,末了,他還要接着陪我玩。
簡直是二十四小時都繃着弦。
他一定很累吧。
換了另一個人應該會體諒他,會在他休息的時候安分一點,別折騰這個折騰那個,然後做一個懂事的妻子。
可我是艾歡,我總想着,如果我不在他休息的時候和他做我想做的事情,那麽陳醫生的努力好像都白費了。
針對這個問題,我和陳醫生有過一次談話。
又是他安排的一個小假期,三天的樣子,說要帶我去海邊,我問他不去行不行,他有些吃驚,誤以為我不喜歡海邊,于是又選了另一個地方。
我搖了搖頭,紮進他懷裏:“你要不要好好休息一下?”
“可我想陪你出去玩。”
“你會很累的。”
“我不累。”他抱緊我,聲音淡淡的,“只要是陪你做想做的事情,想去的地方,我都不累。”
“我就怕這樣的我會讓你對這段感情漸漸疲憊。”
“能讓這段感情疲憊的是我們把誤以為的快樂強加給對方,然後站在道德制高點指責對方。我把足夠多的時間放在醫生這個職業上,剩下的時間,我想把它用在你身上。”
我和陳醫生的愛情觀逐漸重合,一起生活過後,我們好像找到了一個平衡點來維持我們這段好不容易得來的婚姻,在他一次次到市區參加大型手術後,在他一次次值班時,在他一次次需要住在醫院日夜工作的日子,我獨自一人在家,吃飯,碼稿,睡覺。
也許是因為年齡關系,又或者是我和陳醫生經歷了疫情這麽一遭,現在的我,面對他醫生這個職業,反而釋懷了。我尊重他的職業,也理解他的職業,同時包容他的職業。我不再要求他是一個随時為我stand by的人,我變大方了,允許他除我之外還能為病人stand by。
很多人,将其稱之為“成長”。
一個臨近三十才開始成長的人,說出口未免過于諷刺,因此,我一直不太承認自己的成熟,我寧願自己永遠是一個長不大的小孩,身邊需要親人的關懷,需要愛人的關心,需要敵人的關注。
總以為,和一個臨床醫生結婚,會給自己的生活帶來更大的孤獨感,可很奇怪的是,并沒有我想象的那種孤獨,可能是因為偶爾的清晨,在我睜眼的時候,看見了陳醫生的睡容,又或者是偶爾的夜晚,在我即将入睡的時候,聽見了陳醫生的車響。
沒有人會懂我和陳醫生之間的愛情,也許是原生家庭對我們的影響,所以造就了我們在感情上更加的珍惜。
我和他都是孤獨的個體,可當兩個孤獨的個體相遇,成為了我們之後,就會變成一個溫暖的整體。就像是,一個根號三和另一個根號三相遇,才會成為真正的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