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6

顧丞的那張臉沒什麽表情,眼睛很黑,低垂着掃過她,眼裏是只有她才看得懂的譏诮和幸災樂禍。

這樣的一張臉,這樣的表情。

尤玮這輩子只見過一個人有。

他怎麽回來了……

尤玮只覺得眼前一黑。

這才四年啊,就又撞上了。

耀威請了這樣一個團隊入駐酒店,還是顧丞親自率領的,這算不算是老天爺要亡了她啊?!

尤玮的腦子很快就開始不聽使喚,哪怕她強行格式化,那些藏在角落裏見不得人的回憶還是擅自跑了出來。

那可全是血淚啊……

***

四年前春

黑歷史編號No.1

……

那天,婁小軒和崔圳第一次天約會,尤玮也跟去了。

這兩人剛剛開始交往,尤玮容不得,不如就趁着兩人感情薄弱先下手,這個時候最容易了。

可惜,這天無論婁小軒和崔圳去哪裏,哪裏都會看到顧丞。

尤玮和顧丞跟前跟後,俨然成了旁觀者們眼裏的第二對情侶,還是正在吵架中的情侶。

尤玮忙了一天,幾次下手都被顧丞擋開,她怒急攻心,也不敢發火兒,不知道怎麽想的,一下子就撲到顧丞懷裏。

婁小軒和崔圳一起看呆了。

顧丞也是一怔。

尤玮心裏卻在想,崔圳會吃醋吧,婁小軒會憤怒吧?

誰知,等尤玮剛擡起頭,婁小軒已經把崔圳拉走了,還說什麽不能站在這裏礙事。

尤玮要追上去。

顧丞卻一把拉住她。

兩人四目相交,彼此估量,彼此較勁兒。

尤玮第一個問題就是:“你有沒有看到崔圳剛才的表情,他生氣了麽?”

該死的,她沒看到!

顧丞目光冰冷,只有一句話:“我看你病得不輕。”

尤玮臉色一變,譏諷道:“是啊,只要樓小軒消失,我的病就好了。”

顧丞放開手,退開一步:“簡單的一句‘我喜歡你’,你怎麽不直接對崔圳說?”

尤玮越過他就走:“關你屁事。”

顧丞仗着腿長,沒費什麽力就和她走成并排,就算尤玮緊趕慢趕,都甩不掉,簡直陰魂不散。

直到兩人追上婁小軒和崔圳。

尤玮第一句話就是:“我剛才不小心摔倒了,你們別誤會啊。”

說話間,她緊緊盯着崔圳的神情。

結果,什麽都沒看出來,他的眼睛裏只有關心,沒有嫉妒。

婁小軒這時卻明知故問:“啊,真是這樣嗎,尤玮,你的腳沒事吧,有沒有崴到?”

尤玮沒吭聲,她已經被崔圳的反應打擊到了,心裏的小火山也漸漸休眠。

只是下一秒,她耳邊就響起一道讨人厭的聲音:“哦,她是不小心摔了,大概是因為骨質疏松,以及缺鈣。”

那座火山又騰的一下沸騰了!

去特麽的!

尤玮:靠。

……

想到這裏,尤玮一下子醒過神,眼前也逐漸恢複清明。

四年來的訓練有素,已經讓她學會了何謂裝洋蒜,哪怕心裏天翻地覆,臉上也能迅速沉面癱。

她的神情漸漸淡了,轉而直視顧丞。

眼前的男人看在她眼裏,無疑是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最佳代言,他也正瞅着她,還将她的手機遞到跟前。

那是一副純粹欣賞好戲的樣子。

尤玮在心裏暗罵了一聲,接過手機。

下一秒,她就露出微笑,同時伸出右手:“Brian Koo先生,你好,很榮幸認識你。我姓尤,尤玮,你們接下來在酒店的所有行程,都由我來負責。”

一切都滴水不漏,嚴絲合縫,任誰都挑不出一點毛病。

雖然她此刻仍是心如擂鼓,但那又怎麽樣,她一定會把這個洋蒜裝到底。

“你好,尤經理。”顧丞緩慢開口,聲音低沉。

一手和她輕輕一握。

他的手溫熱,她的手冰涼。

兩人又同時錯開,誰也沒有動聲色。

尤玮笑問:“車子我已經安排好了,要不要先回酒店休息?”

顧丞從善如流:“好,請帶路。”

外人眼裏,這些都再正常不過,但是只有兩個當事人讀得出來,來自對方身上那特有的惡感。

那嫌棄,只能意會,無法言明。

……

尤玮率先往大門口走,她的腦海中已經記下了兩輛商務車停的出口號碼和車牌號。

一行人跟在尤玮身後,踏出自動門,迎上冬末的冷風,很快就找到兩輛車。

尤玮和司機打了招呼,确定身份,便拉開車門。

除了顧丞和蘇一淳,其餘三個男人率先登上第一輛車。

尤玮一怔,轉頭就看到顧丞已走向第二輛。

尤玮立刻跟上,蘇一淳卻已經快她一步拉開車門。

顧丞徑自坐了進去,姿态閑适,淡漠的眼神卻慢悠悠瞟向這時來到門口的尤玮。

尤玮對上那目光:“很抱歉,我不知道顧先生乘車的習慣。”

兩人一個冷,一個淡,只有臉上商務式的虛假。

等蘇一淳也上了車,尤玮跟上坐到最外面的位子,關上車門,對司機說:“可以走了,師傅。”

停了幾秒,尤玮又假笑着對顧丞說:“為了方便顧先生了解我們酒店的運轉,需不需要我現在先和你講解一下?”

顧丞擡起眼皮,仿佛彎了一下:“耀威酒店的一切事務,我的團隊已經了如指掌。或者,尤經理能說一些我們不知道的事?”

如此的單刀直入。

尤玮一頓,面上雖然在笑,心裏卻在重複着,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的,故意的!

“不知道顧先生所謂的‘我們不知道的事’,具體指的是哪方面呢?”

顧丞沒說話。

蘇一淳代為回答:“尤經理,我們這次的來意你應該很清楚,一是要幫貴酒店檢查內部問題,二是幫忙制定改革計劃,并且實施。換句話說,我們最想了解的就是目前都存在什麽弊端,需要針對什麽問題。如果你有好的建議,可以随時提出來。”

換句話說,是讓尤玮先主動坦白,為求自保,可以順便出賣一下別人。

尤玮“哦”了一聲,開始打太極:“不好意思蘇小姐,我其實不太明白你們的意思,我本人人微言輕,只是負責酒店前線的工作,不太了解高管們的想法,自然也不敢提所謂好的建議。至于弊端,我就更沒有話語權了。”

尤玮幾句話就把自己摘了出去。

蘇一淳動了動嘴唇,剛要把話再說的明白點。

誰知這時,顧丞就開口了,那嗓音低沉悅耳:“尤經理是在裝傻,還是真的沒聽懂?”

尤玮看向顧丞。

四目相交,刀光相會。

但那風起雲湧不過是瞬息之間,很快就被掩飾掉了。

尤玮眨了下眼:“哦,如果我是真傻呢?”

蘇一淳愣了,她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麽說話的經理。

顧丞卻是勾起唇角:“真傻的人怎麽做的上行政部主管的位子?尤經理是否在告訴我,接下來的裁員要從你下手。”

……

呵呵,果然是來裁員的。

所有人都知道,酒店最容易被裁員的地方就是行政部,因為大部分一線員工都屬于這個部門,拿這些蝦兵蟹将開刀也是管理層門一貫的作風。

站在情面上,尤玮知道自己應該巴結奉承這個團隊,把人家哄高興了,下手時才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她想不到,來者不善的會是顧丞。

這意味着,接下來的将不再是公對公的戰争,而是新仇舊怨一起清算。

公私不分,夾帶私怨原本就是顧丞的本性。

這個節骨眼,她要是退讓了,以後豈不是要節節敗退?

不能退,又不能針對,那麽就只能周旋。

思及此,尤玮吸了口氣,這樣說道:“顧先生,恕我直言,這世界上的任何酒店都有它自身的問題,所謂人無完人,只要是人在經營,就會有弊端。可是話說回來,如果因為一點弊端就抓着不放,非要将裏面的毒瘤清除幹淨才肯罷休,恐怕換回來的也未必是健康,而是支離破碎的空殼。顧先生不妨換一套思路想想,不要把‘裁員’作為大目标,而是在最大限度的保留現狀的基礎上進行改革,這樣豈不是更能發揮‘酒店醫生’的威力,也更能讓人信服?”

這番話說的不卑不亢,也是在情在理。

可是顧丞聽到這話,神情卻越發犀利:“說穿了,尤經理是在拖延時間。我是無所謂,今天提早來是為了突擊檢查,明天才是正式開工。現在我願意把醜話說在前面,也是讓你放棄垂死掙紮,只要工作上沒有纰漏可糾,就不用心虛。”

兩人這一來一往的,直接把蘇一淳看愣住了。

她跟着顧丞的團隊四年,知道他的話一向不多,就算說也只是簡明扼要,很少像今天這樣存心和一個人杠上。

尤玮也是讓人吃驚,都到了這一刻了,尤玮難道不該趁機拍馬屁麽,或者趕緊把她的對手供出來,忽悠他們将其鏟除,也好方便他們梳理內部的人際關系。

這樣的套路,才是他們以前遇到的那些酒店管理層最着急幹的事啊。

結果,這兩人直接開戰了。

蘇一淳以手掩嘴,輕咳一聲,打了個圓場。

與此同時,尤玮的手機上也進來一條微信。

她快速掃了一眼,是陳笑發來的:“學姐,陳經理發現你不在酒店,又要趁機刁難你,非說你無故曠工。我和他解釋了你今天休假,他非說你已經銷假上班了,你就是曠工!”

尤玮原本不想理會,陳經理就是個跳梁小醜,翻不出花兒。

可那一瞬間,她的腦海裏卻閃入一個念頭。

尤玮不動聲色的将手機遞到嘴邊,當着顧丞和蘇一淳的面,說了這樣一句:“轉告陳經理,再有半小時我就到酒店了,大門口見。”

放下手機的同時,尤玮也皺起眉,一手按向胃部。

那神情仿佛突然感到不适,卻又在強撐,她還朝對面的兩人微微一笑,故作堅強。

顧丞瞬間眯起了眼。

蘇一淳卻是一頓:“尤經理,你是不是不舒服?”

尤玮的聲音也透着虛弱:“我沒事。”

通常情況,越說沒事的人,就越代表了有事。

蘇一淳:“你是不是胃痛,我這裏有藥。”

尤玮擺擺手:“大概是喝了冷風,待會兒就好。”

話落,她的目光又瞟向神情高深莫測的顧丞,他的目光裏透着不懷好意的笑,欣賞着她的表演。

尤玮卻是不怕的,哪怕顧丞是照妖鏡,她都不在乎。

她需要的只是他的靜觀其變和配合。

尤玮笑笑,透着柔弱:“顧先生,我為我剛才言行和你道歉,天氣太冷,我也有點心急,一想到未來将有很多同事工作不保,我就病急亂投醫了,竟然沒管住自己的嘴,把我的真實想法都說了,對不起,希望你能原諒我。”

呵……

顧丞在心裏笑出聲。

很好,這才是他認識的尤玮,兩面派,黑蓮花,還是浸泡在綠茶裏催熟的那種。

一味的硬碰硬不是她的作風,她一向最懂得就是裝腔作勢。

自然,尤玮既然楚楚可憐,他也樂的配合,因為他也很想知道,讓她突然變臉的原因,。

思及此,顧丞緩緩翹起唇角:“哪裏,說道歉未免太嚴重,你、我各自站在不同的立場,方才不過是切磋一下,無傷大雅。更何況,尤經理情急之下的這番話也真是讓人耳目一新,接下來幾個月,咱們合作愉快。”

尤玮笑了:“好,合作愉快!”

——他接招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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