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
範珣皺眉回憶了一下自己列的單子,實在猜不出那許多鋪頭、建築中哪一個有所不同,索性便不再猜,而是跟着賈代善出了小書房,範珣問:“國公爺,還有什麽吩咐麽?”
賈代善搖了搖頭道:“青、綠二字不用再查,你這些時日盯着些順天府和京營,只管在城門檢查,城內搜索,就是別擾民。”
這個範珣聽得明白,就是做樣子迷惑對手,擾亂對方視線的。于是範珣點頭道:“屬下知道,請國公爺放心。”
賈代善點點頭道:“這就去吧,對了,你将這個給範琳送去。”說着,賈代善将一個白玉瓶子遞給範珣。範琳是範嬷嬷的名字,賈代善給的這金瘡藥是宮廷禦用的,效驗更好一些,當然也更珍貴,尋常人家不易得。
範珣沒有伸手,而是道謝道:“國公爺上次給的藥膏舍妹還沒用完。”
賈代善笑道:“範琳一個丫頭,刀裏來劍裏去的,這個給她以防萬一也好。”說完,一抛,玉瓶穩穩當當的落在範珣懷裏。範珣生怕玉瓶跌了,忙伸手接住,對賈代善拱手道謝。
賈代善已經大踏步走出去了,口中卻道:“就你們讀書人這麽婆婆媽媽的,範琳那丫頭就比你爽快。”一句話說得範珣撓了撓頭。
從梨香院出來往南走一段,就是連接正院的月門,因為賈琏失蹤的事,梨香院戒備森嚴,此刻程取親自守在那裏,賈代善對程取耳語幾句,程取聽了頻頻點頭。
賈代善說完,直起身來,程取拱手道:“國公爺放心,定不讓他逃了!”
賈代善點了點頭,又命人去将程進叫來,對程進吩咐一陣,還拿出紙筆細細的畫了路線,布了陣法,又想了萬一在哪裏遇敵,如何接應,得手之後如何撤退等。又說讓程進準備些浸了麟粉的布條。
程進一面聽,一面細細的記在心上,末了,才點點頭道:“國公爺請放心,屬下這就去辦。”
程進走了之後,賈代善又對着自己規劃的計劃推敲了幾遍,發現沒有什麽疏漏了,才滿臉嚴肅的等着時機。
又過了兩個時辰,程進回來道:“國公爺,據探子回報,北門外的菩提寺這幾日有頗多有武藝的人口出沒,且菩提寺的僧侶本就會武藝,探子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沒敢靠得太近,不知道琏二爺有沒有在碧峰塔上。”
賈代善點點頭又問:“其他幾處呢?”
程進道:“其他幾處有綠色閣樓的廟宇,一切如常。”
賈代善聽了,點頭道:“你先讓手上的人手分批出城,将計劃告知城外的人。記住莫要一起出城,切莫讓人瞧出來,今日夜裏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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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進面色凝重的點了點頭。光從那日那些綠衣人劫持賈琏進退有度看來,對方必是一群訓練有素之人,今晚免不了有一場惡戰,但是琏二爺已經失蹤了整整兩日,今晚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這日夜裏,賈代善喬裝之後也出了西門,城門衛對賈代善小聲道:“國公爺,您須得再往官道走一段才能騎馬,這幾日城門衛增添了人手,小的一人也做不了主。若是叫其他人聽出有人騎馬出城,倒誤了事。”
賈代善點了點頭,帶着範嬷嬷并另外幾個榮國府身手矯捷的護院,人手牽一匹馬朝官道走去。新任京營節度使石光珠雖然大力培植自己的親信,到底京營中還有些賈代化留下的老人。此刻北門是石光珠的親信守着,西門卻有賈家信得過的人,是以賈代善一行從西門出了成。
上了官道之後,往前步行了一段,賈代善一行相繼飛身上馬,借着月光繞道朝北門飛奔而去。
又從兩日前說起,當時賈琏被綠衣人擄走之後,帶上了馬車。賈琏是個方向感不錯的人,但是頭上被套了黑袋子,七彎八拐的在京城裏繞了好幾圈,又換了若幹個趕馬車的人之後,賈琏終于分不清方向了。直到後來馬車爬上坡,賈琏才知道自己被劫上了某個高處。
終于到地兒之後,賈琏被人提了起來,擰着上了樓。賈琏雖然被蒙着頭,還是能判斷出被人提上了螺旋狀的樓梯,賈琏數了一下,那人總共踏了一百九十九步,才轉入的平地,又往前走了沒有多長一段,就吱呀一聲推開了門。
開門之後,賈琏被一下摔到地上,地上軟軟的有什麽東西緩沖,倒不是很疼。同時,賈琏聽到了關門聲和有人離去的聲音。賈琏躺在地上聽了一會兒,沒察覺到其他危險,才坐起來,将頭上的黑布袋子摘了。
因為眼睛被蒙得太久,賈琏覺得光線有些刺眼,忙閉上眼睛,複又緩慢睜開,再閉上,如此幾次,适應了光線,才開始打量自己所在的環境。
賈琏只見這是一個開間窄,進深長的房間,一面是門,正對門那一面有窗,另兩面光禿禿的什麽都沒有。
牆上除了刷白之外,一應裝飾也無,房內只鋪了稻草,自己被扔在稻草堆上。因為裝飾太過簡單,看不出這建築有什麽特點。剛才自己被人提上來,那人共走了一百九十九步螺旋樓梯,且每一步幅度都不大,所以這建築的踏步高度應該在十三至十八厘米之間,按十五厘米計算,高約三十米,也就是十層樓的高度。除此之外,賈琏也分析不出其他特征了。
賈琏打量了一下房間格局,便沒有再動了,這個年代雖然沒有監控,但他也不得不防有人通過其他地方監視自己。
賈琏看了一下窗戶,今天天氣不錯,是個晴天,陽光透過窗條照進來,只在窗邊投下短短一道陰影,說明時間剛過中午。從馬車繞了那麽多圈子,這才是中午計算,這裏就在城內,或者在京城郊外,總之離窦家的直線距離不會太遠。
賈琏把這個陰影的長度和角度在心裏刻畫了好幾遍,确認自己都記牢了,才開始做下一步打算。現在賈琏沒有手表,也沒有任何工具,他需要從日照的角度判斷時間。人最怕的不是看似無解的困境,而是在這種困境中徹底失去希望和信念。分不清楚時間就是最令人崩潰的方式之一。
賈琏看清楚了陽光的角度,狠狠的擠出幾滴眼淚啜泣了一小會兒,躺在稻草上睡着了。雖然男兒有淚不輕彈,賈琏挺不喜歡哭的,但是現在他是一個不到七歲的孩子,表現得太過鎮定總是不好。
醒來之後,賈琏只覺又累又餓,看了一眼窗戶,陽光透進來留下一道道長長的窗條影子,這應該是到黃昏了。
這時,有人上了樓,打開門下方的一個洞口,推進來一碗水并兩個饅頭。粗聲粗氣的叫了聲吃飯了!然後賈琏又聽到那人下樓的腳步聲。
作為特種兵,賈琏受過嚴苛的生存訓練,別說又幹又硬還落了灰的饅頭,真到了那地步,就是攙着沙子也要吃啊。可是現在他是榮國府最得寵的琏二爺,總要嫌棄一番。于是賈琏将饅頭皮撕開,艱難的咬了一口芯子,故意哽出幾滴眼淚,才艱難的吞了一小口。幾次三番,裝作餓極了的樣子,吃了一個。
又喝了水,将剩下的一個饅頭和半碗水放在一邊。賈琏想過了,自己一個六歲多的孩童,對方費盡心思捉來唯一的用處就是脅迫賈代善,所以不擔心對方在食物裏下毒。
吃了饅頭,又有人上樓,開了門,只見一個兇神惡煞,滿臉橫肉的男人提着滴血的鞭子走了進來。那男将一張紙扔在賈琏面前,又命人哪來筆墨道:“寫‘祖父救我!’四個字,快!”
那男人長相就很兇,能止小兒夜哭那種,賈琏盯着他搖了搖頭,逼得自己掉了幾滴眼淚,委委屈屈的道:“你們是壞人,我不寫!”
啪,滴血的鞭子抽在賈琏身上,鮮血四濺。哇~賈琏大哭起來,哭了幾聲,轉入喘不過氣來的哽咽。這是冬天,賈琏身上穿着厚厚的小皮襖子,那男人顯然是收着力抽的鞭子,雖然疼,卻并不傷筋動骨。
只是那剛沁過血的鞭子吓人,普通小孩兒早吓得魂不附體了,被這樣的鞭子抽上,就是心理作用也會叫人崩潰。賈琏倒沒覺得多怕,就是那新鮮的血腥味沖得滿鼻子的惡心,令人作嘔。
“寫不寫,不寫打死你!”說着,那人又一鞭子抽向賈琏,但是卻巧妙的避開了賈琏裸露在外的皮膚和身上的要害。饒是如此,賈琏依舊疼得身子一顫。
賈琏繼續哭,心中卻道:看來對方有所顧忌,恐吓多餘毒打。于是越發堅定的搖頭大喊:“我不寫!”那滿臉橫肉的漢子見賈琏依舊不肯寫信,又抽了賈琏幾鞭子。因為是冬日,鞭子上的血很快凝結了,不再往四下飛濺,但靈動的鞭子活像一條猩紅色的毒蛇信子,看着依舊十分吓人。
賈琏一邊哭得抽噎,一邊斷斷續續的道:“我不……不能害……害祖父,我不寫!你們是壞人!”
滿臉橫肉的男子獰笑一聲道:“我看你能嘴硬到幾時,你若實在不肯寫,明日就砍你一個手指頭給賈代善送去!你一日不寫砍一個,十日不寫砍十個!你以為沒有你的親筆信,我們就不能讓賈代善言聽計從了嗎?”說完,那滿臉橫肉的男子氣沖沖的走了,砰地一聲将門關上,外面傳來落鎖的聲音。
滿臉橫肉的男子下樓之後,來到一座小院,入內對一個背對着門的男子道:“主公,屬下瞧着那小崽子和普通孩子沒什麽不同,都是一吓就哭個不停。”
背對着門的男子回過頭來,正是那個戴着銀面具的男子。銀面男子道:“晚上再讓衛休去試試,官先生說得有模有樣的,許是這小崽子卻有不同之處。”
滿臉橫肉的男子應是退下。
賈琏一面哭,一面聽外頭的動靜,确定滿臉橫肉的男子下樓之後,賈琏又抽泣了一會兒,才緩緩的将另一個硬饅頭的皮撕開吃了,坐在稻草上閉目養神。
窗外的黑暗吞噬了最後一縷陽光,因為沒有炭火盆子,北方冬日的黑夜格外寒冷,還好賈琏穿得不少,被捉來之後,這些人摘了他的金項圈,寄名符等,估計是給賈代善送去了,其他衣裳鞋子倒沒動他的,稻草也是很好的保溫材料,賈琏躺在稻草堆裏,倒沒覺得十分難熬。
沒了陽光,賈琏就不能判斷時間了,不知道睡了多久,賈琏的隔壁響起了叩叩叩叩的悶響,仿佛有人在鑿牆。
賈琏站起身來,警惕的退了兩步,又在剩下的三面牆上叩了,發現有門和窗那兩面牆都是實的,而且材質和另兩面有夾層的牆不一樣。
賈琏立刻就明白了,難怪這間怪房子開間窄進深長,而且比例嚴重不協調。原來,這是一間房沿着進深方向被臨時隔成了三間,自己的旁邊還住着‘鄰居’。
賈琏往旁邊讓了讓,抱着膝蓋瞧着傳來異響的那面牆,臉上露出驚恐神色,表現得像一個真正的孩子。
又過了一陣,有石塊碎屑落地的聲音,顯然那堵牆已經被人鑿穿了。“你是誰?”賈琏語帶恐懼的問。
隔壁傳來一個有些蒼老又慈祥的聲音道:“你又是誰?”接着雙方都沉默了。
隔了一會兒,那老者又道:“聽聲音你還是個孩子,你也是被他們抓來的嗎?”
賈琏嗯了一聲。
那聲音接着道:“我也是被他們抓來的,抓來兩個月了,我想到逃出去的辦法了,你想不想逃啊?”
賈琏小聲說了一句想。緊接着,又是一陣石塊泥屑掉落的聲音,那面空心牆被鑿開一個小口子後,繼續鑿就很快了,沒用多久,那人就鑿出一個可勉強供人通過的洞來。
那人鑽了過來,賈琏往後退了幾步,有些恐懼的看着他。借着月光,賈琏看清這人五六十歲的年紀,渾身邋遢,卻有一分看着并不狼狽的氣度。這人年輕的時候應該長得很好看的,現在也是個俊老頭。
那老者對賈琏做了個禁聲的姿勢,小聲道:“小聲些,大聲了就被壞人聽見了,我們就逃不掉啦。”然後那老頭又走到窗邊,手上拿着一塊打碎了碗的碎瓦開始割窗條,一面割一面對賈琏低聲道:“等我割斷窗條,咱們就用繩子捆在身上滑下去,就可以逃了。”
賈琏眨眨眼睛問:“為什麽要從我這邊逃,你那邊沒有窗戶嗎?”
那老者回頭對賈琏一笑,道:“自然是沒有。你是誰啊,這麽小,他們抓你做什麽?”
賈琏猶豫了一下道:“我叫賈琏,不知道他們為什麽抓我。”
那老者又問了些賈琏家人父母是誰的話,賈琏沉吟了一下,都照實答了。
那老者聽完,眼睛一亮,道:“你竟然是榮國公之孫?我是國公爺的老部下,我叫衛休,不知道琏二公子聽國公爺說過沒有。”老者說完這句,就自嘲的笑了一下道:“琏二公子這麽小,國公爺跟你說這個做什麽?我當年跟着國公爺打仗的時候你爹還沒成親呢。”
接着,衛休一面用瓦片割窗條,一面和賈琏說話,将當年自己怎麽入了軍,怎麽到了賈代善麾下,怎麽一起出生入死的都一一道來。又說榮國公賈代善如何善于行軍打仗,如何骁勇善戰,對待部下如何好。
末了,衛休道:“現下也不知道是什麽人要對付國公爺,我估摸着國公爺的舊部落到對方手裏的不止我一個,如今琏二公子又被擒來,這樁樁件件的,都是沖着國公爺去的。咱們要趁早逃離這牢籠才好。”
賈琏問道:“咱們能逃走嗎?”
衛休将心一橫道:“我不一定能逃走,琏二公子肯定能!不出三日,這窗戶的窗條就能割斷兩根,夠咱們擠出去了。我那邊已經用撕破的衣裳結好了繩索,到時候咱們從窗戶降下去,若是有人追來,我替琏二公子拖着敵人,二公子朝另外的方向逃去,二公子個子小,随便找個地方一躲,等到了白日,他們就不敢猖狂,二公子再出去求助,應該就無事了。就是咱們逃出去後,二公子不管看到什麽,聽到什麽,都要忍住別哭,別出聲,別讓壞人找到了。”
賈琏瞪着眼睛盯着衛休,半日才似懂非懂的點了一下頭。
接着,咔擦一聲,衛休果然割斷了一根窗條的主要部分,許是為防白日裏送飯的人看出來,那根窗條還沒完全斷開,只虛虛的有一點兒木筋連着。
衛休看了一下天道:“天快亮了,巡邏的惡人只怕要醒了,我先回去了,二公子記得用稻草将我挖出來那個洞擋着,別讓人瞧出來。”
賈琏點了點頭,等衛休要鑽過牆洞,賈琏走到洞口邊,一把抓住衛休道:“衛伯父,我怕!”,一邊說,一邊卻往衛休那間屋子瞧了一眼。
只這一眼,賈琏就覺心中疑窦叢生:衛休被囚禁那間屋子不是四方形的,而是五邊形的,除了和賈琏被囚的房間相鄰這面是一道長進深的牆外,兩側是很窄的開間,而正對牆上破洞的對面,是兩面牆夾出來的一個鈍角,就像是一個正六邊形被割出去了一小半。
衛休下意識的用身子擋住了牆洞,不讓賈琏繼續瞧,一面安慰賈琏道:“二公子別怕,明日夜裏咱們就可以逃了。二公子記得用稻草堵住牆洞,別讓壞人瞧出來。”
賈琏撇着嘴,含着淚點了點頭,放開了衛休。衛休退回去時候,迅速的用稻草堵住了牆洞,賈琏這邊也用稻草将牆洞擋了,倒在稻草上休息,同時心中勾勒出衛休那間五邊形囚室形狀。很快,賈琏就想明白了,如果拆了自己這間囚室有夾層的兩面牆,其實這整個空間就是一個正六邊形。
聯系到這棟建築是螺旋上升的樓梯,再聯系六邊形的房間,賈琏很快推斷出自己被囚在一座塔的第十層。
第二日,滿臉橫肉的男子照例提着帶血的鞭子來恐吓了賈琏一番,又抽打了他好幾鞭子,當然賈琏能感覺到對方是收着力的,但是又很有技巧,抽得人疼的鑽心,卻不會出意外。但是賈琏依舊不肯給賈代善寫信。
過來傍晚,依舊是有人送來一碗水并兩個幹饅頭。賈琏吃了饅頭,倒在稻草上睡了,他必須養精蓄銳,想辦法逃走。
睡了一覺之後,賈琏在夜裏醒來,很快,衛休也扒開牆洞過來了。衛休正準備拿出瓦片割窗條,賈琏問衛休道:“衛伯父,咱們今日能逃走嗎?”
衛休點了點頭。
賈琏又問:“那你結好的繩索帶來了嗎?”
衛休笑着摸了摸賈琏的頭道:“二爺年紀不大,倒很機靈。”說完,從懷中掏出一把用布條結好的繩索,給賈琏看了一眼,又珍而重之的收好。
賈琏也沒說什麽,看着衛休繼續割窗條。
與此同時,菩提寺已經被一群穿着夜行衣的人逐漸包圍,這些人胳膊上纏着浸了麟粉的布條,在夜色裏發出微弱的熒光,既不是十分顯眼,也恰巧能瞧出自己人。
賈代善趁着月色看着碧峰塔,他也只有七分把握賈琏就在此處,若是萬一錯了,只怕以後更難尋到琏兒了。但是琏兒還那麽小,他也不敢冒險讓賈琏在對方手上留太久。
賈代善一揮手,一群身形矯健的黑衣人悄無聲息的繼續朝菩提寺包圍過去。
“什麽人!”
終究還是叫對方的探子發現了,對方探子一把響箭放上天空,頓時,菩提寺內火光四起,一衆僧侶、殺手舉着火把,手持武器出來。
賈代善拔劍而出,大喊:“按計劃行事。”一衆黑衣人高聲呼是,并不和僧侶們短兵相接,而是有人掩護,有人向山門湧去,攻打山門,有人喊聲震天,卻只是佯攻,分散對方注意力,剩下的四散開來,包圍菩提寺。
同時,菩提寺四周喊聲大作,仿若千軍萬馬來襲。而在這真真假假的攻打中,賈代善帶着一行人繞過山門,朝碧峰塔方向圍攏過去。
銀面人聽說外頭突然有人攻打菩提寺,不禁勃然大怒道:“是誰走漏的消息?!”又倉促間,命一隊人馬死守山門,自己帶着另一隊人馬去了碧峰塔。卻在半路被突然殺出一隊胳膊上纏着熒光布條的人攔住了。
賈琏聽到外面的異動,對衛休道:“衛伯父,是接應咱們的人到了嗎?”
衛休也是一肚子狐疑,按照主公吩咐,他要四更天才帶賈琏逃出碧峰塔,并取得賈琏信任,以後見機行事。但此事不過三更初刻,怎麽外面就那樣大的動靜。
賈琏卻管不得那麽多,繼續追問道:“恐怕是祖父帶人來救我們拉,衛伯父準備的繩索呢?咱們先将繩索固定好,等窗條一斷,咱們就可以出去了。”
衛休一言不發,一面賣力的割窗條,一面耳聽八方,看主公是否有新的指示。
沒隔多久,賈琏就聽見外面腳步聲大作,仿佛有人上來了,接着,那滿臉橫肉的男子将門推開,伸手就向賈琏抓來。
賈琏餘光過處,仿佛見到那滿臉橫肉的男子向衛休使了個顏色。衛休果然從窗臺上跳了下來,伸手向滿臉橫肉的男子打去,口中大呼:“二公子別怕,有我保護你。”
賈琏面露驚恐的躲到一旁,看着兩人過招。只見兩人你來我往,打的十分激烈,十多個回合之後,衛休中了一拳一腿,被打倒在地。
“衛伯父,你怎麽啦?”
賈琏走到衛休旁邊一面哭,一面要扶起他,但是人小力弱,試了幾次,都扶不起來。
滿臉橫肉的男子,舉着鞭子就抽了賈琏一鞭子,這一下比之前抽得都用力,疼得賈琏渾身肌肉一緊,越發趁勢大哭起來。
衛休拉着賈琏道:“二公子別怕,有我在,定然護着二公子!”
賈琏邊哭邊點頭,滿臉橫肉的男子堵着門,獰笑着看着這一老一小。
突然,賈琏從衛休懷中摸出繩索,急往窗口奔去。将繩索往一根窗條上一套,就翻上了窗臺。
滿臉橫肉的男子獰笑道:“小兔崽子,胎毛還沒退,你就敢跳窗逃跑不成?”說着,大踏步的朝窗邊走去。
衛休躺在地上,将滿臉橫肉的男子雙腿一抱道:“二公子快逃。”
賈琏知道機會難得,伸手從小靴子中摸出一把又窄又斷,但十分鋒利的小匕首,将昨天被衛休割斷了大半的窗條砍斷,拉舍繩索的兩頭就滑了出去。
繩索速降是賈琏以前的必練科目,這倒難不住賈琏。只是時間倉促,賈琏沒時間将繩索系牢固了,只是将繩索穿過一根窗條,自己拉着繩索的兩邊速降,這相當于将繩索縮短了一半,不知道能不能降到十層樓下。
由不得賈琏多想,外頭就響起了‘肉票逃啦’‘快抓住他’的呼聲。同時,賈琏每下降一層,就有人從窗戶裏伸出手來抓他。賈琏伸腳在飛檐上一蹬,又遠遠的蕩開,一點不給這些人機會。
衛休和那滿臉橫肉的男子同時一聲驚呼,臉上長橫肉的男子奔到窗邊,卻見賈琏下降速度飛快,轉眼就落下好幾層,不但如此,還能腳踢飛檐,避開各層窗戶伸出抓他的手,更是大吃一驚。
主公說賈琏是天才,要收為己用,所以才用賈代善舊部衛休騙取賈琏的信任。也是因此,剛才衛休才會阻攔滿臉橫肉男子,将相救賈琏的戲演得足一些。若有賈琏人小力若,只要自己堵着門,也不怕他逃了。誰知賈琏不但敢拉着繩索跳窗,身上還帶着小匕首。
因賈琏倉促間出逃,套在窗條上的位置并不是繩索的正中,所以那繩索随着賈琏下落的重力,飛快的自己調節着位置。
滿臉橫肉的漢子顧不得和衛休理論,伸手去抓繩索,賈琏體重輕,豈能受得住這樣一個肌肉虬結的漢子向上提,只怕無需片刻就會被拉回來。
賈琏感受到自己下降的速度一緩,同時,已經降到第五層的飛檐處,賈琏伸腳在飛檐上重重一蹬,人遠遠蕩出去的同時,雙手放開繩索,像一處樹冠撲去。
見賈琏逃脫,滿臉橫肉的男子回過身來對衛休氣急敗壞的道:“都是你誤事拖住我,若叫那小兔崽子逃了,看你怎麽向主公交代!”
衛休也從地上爬起來道:“主公交代過,說這小崽子十分聰明,叫我切莫露出破綻,你從我身側去抓他,我都不攔一攔,能不引起他懷疑嗎?将來還能取得他信任麽?”
臉帶橫肉的男子和衛休一面争吵,一面急急的下了樓。
銀面男子聽說賈代善帶着人攻來了,忙帶人朝碧峰塔趕,又在路上被人拖住,也是苦不堪言。此刻半夜三更的,雖然借着月光能看見影影綽綽的人影,卻分不清敵友,無法讓弓箭手亂箭傷人。
同時,賈代善的人手臂上都纏着發着熒光的布條,應該是事先準備的浸過麟粉的布條,這種布條在夜戰中可以辨別自己人,以免誤傷。
而自己因沒有想到賈代善這麽快找來,沒有準備這些,夜戰中,難免吃虧。
賈代善手底的人身經百戰,此次帶來的都是當年跟他上過戰場,攻城拔寨的高手,即便綠衣人訓練有素,在賈代善帶來的人面前也讨不了便宜,甚至略略吃虧。此刻賈代善攻其不備,越發占盡優勢。賈代善一方本就戰力略占優,又是有備而來,打了對方措手不及,此消彼長下,銀面人一方越發手忙腳亂。
賈代善也帶着範嬷嬷一行趁亂繞過交戰激烈的山門前,一路厮殺,直接從翻過圍牆到了碧峰塔下。
賈代善還沒來記得下令攻塔,就聽見塔內喊聲大作,什麽‘肉票逃了’‘快捉住他’的喊聲此起彼伏。賈代善定睛一看,只見碧峰塔旁一個小小的聲影飛速下落,忙奔了過去。
同時滿臉橫肉的男子抓住了繩索,試圖将賈琏提上去,賈琏丢開繩索往一株大樹的樹冠落去。
賈代善心中一緊,忙奔了過去,賈琏落到樹冠上後,雙手抱住樹冠的一株枝丫,借力一緩沖,下落速度略慢了些,再向下落,又抱住另一個樹枝緩沖一下,如此幾次,雖然依舊是飛速下落,掉到地上只怕也沒有性命之憂了。
賈琏一面想,一面看準了下一層的樹枝,繼續緩沖,終于到了離地面不過一丈處,賈琏放松四肢,已經準備好了落地卸力的姿勢。卻猛然看幾個熟悉的身影飛奔過來。
賈代善見一個小孩子落下來,也不管是不是賈琏,一個箭步沖上去将其接住,這孩子不是賈琏是誰?
賈代善見賈琏得救,也不在這裏敘舊,打了個響指,範嬷嬷等人護在賈代善身後,翻過圍牆,有序撤退。
這時,滿臉橫肉的男子和衛休都找到了銀面男子,将賈琏自己逃走的事禀報了。
銀面男子得知賈琏自己取了繩索跳窗逃了,勃然大怒,對衛休道:“你速去官道旁等着,若是賈代善走脫,便将他引去乙字埋伏圈,若是引不去,提頭來見!”
衛休抱拳道:“是!”急忙從後門出了菩提寺。
賈代善單手抱着賈琏,另一只手在圍牆上一撐。身子借力高高躍起翻過圍牆,朝寺外官道走去。
路上自然也遇到不少攔截的人,這些僧侶、殺手前赴後繼的攔截賈代善一行的同時,還打出尖銳的口哨聲,引來不少援軍。
賈代善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将賈琏交給範嬷嬷,自己放開手腳和對方厮殺的同時,甩出一柄響箭。響箭在天空炸開一朵紅色煙花,正在攻打正面山門的賈代善部下見了,急忙撤退,前來接應。
因為有僧侶和殺手的阻攔,賈代善一行撤退得不快,等集齊人馬打道回城時,衛休已經到了賈代善一行回城必經的官道上。賈代善一行走出約莫辦理路,官道邊冒出一個人來,道:“前方可是榮國公賈代善?”
賈代善聽着這聲音有些耳熟,皺眉道:“你是誰?”
那人道:“我是衛休,國公爺還記得我嗎?我剛才趁亂從碧峰塔逃出來,我還在碧峰塔看見琏二公子了。不知道國公爺救出琏二公子沒?”
賈代善一皺眉,雖然這确然是衛休的聲音,卻也不知道這衛休突然出現在這裏是不是緩兵之計。于是賈代善道:“你既然逃出來了,為何還不趁夜逃走,在這裏做什麽?”
衛休道:“國公爺,屬下已經逃過了,往前不遠的官道已經被對方的人截斷,屬下不得已才退回來,不想就遇到了國公爺,國公爺不妨反其道而行,換一條道走,省得再生出波折。”
說完又朝賈代善懷裏的賈琏道:“琏二公子,你還記得我嗎?哎,都是我無能,說要護着琏兒公子,到底是沒護住,還是琏兒公子自己本事,逃了出來。二公子可摔傷了沒有?”
正說着,前方燃起好些火把,看起來似乎确然有許多敵人在堵截。
賈琏并不理會衛休,而是站起來趴在賈代善耳邊說:“祖父,此人不可信。”
賈琏判斷有多準确,賈代善自然是深知的。于是賈代善道:“将此人拿下,沖過去!”
衛休高呼:“國公爺這是做什麽?”
可是賈代善手底下的精銳哪裏由得他分辯,幾人将其圍住,不過幾個回合就将人拿下了,用繩索捆起來。橫放在馬鞍上,一群人繼續向前走去。
銀面人既然讓衛休将賈代善一行引去埋伏圈,城門方向自然沒有多少人,不過是倉促間布置的一些戰力不高的人過去點火把虛張聲勢罷了,賈代善一行都沒遇到什麽抵抗,就到了北門外。
到了北門之後,不少賈代善帶來的人趁夜消失在了夜幕之中,還跟在賈代善身邊的都是榮國府慣用的長随和護院。除了賈代善和菩提寺那邊,沒人知道昨夜那場惡戰有多驚心動魄。
晨曦破曉,今日負責守北門的城門校尉正是王子騰。
王子騰見賈代善一行渾身是血,賈琏就坐在賈代善懷裏,也是一愣,笑道:“還是國公爺神勇,下官自從得了石大人吩咐,日夜留心進出北門的可疑人等,也沒瞧出什麽,倒是國公爺自己尋到琏哥兒了,琏哥兒這趟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賈代善到底年紀大了,經過一夜奮戰,人也累了,沉着臉道:“還請王大人開城門放我等入城。”
為榮國公尋找賈琏提供方便是景和帝下過口谕的,王子騰自然不會刻意刁難,忙命人開了城門,賈代善帶着衆人入城。因為連賈琏在內,賈代善一行每個人身上都帶着或幹了或沒幹的血跡,難免引人側目。
聽說賈代善帶着賈琏回來了,賈赦和賈瑚一早的就去東儀門等着了。
而女眷們則到了榮禧堂內,窦氏自然是高興得流下淚來,賈王氏無論是真是假,也得做出高興的樣子。
賈琏因被劫持三日,沒吃好沒睡好,還受了鞭笞,範嬷嬷早帶他去沐浴更衣,并吩咐小廚房準備軟和易克化的吃食了。賈赦夫妻也請安之後,忙回了東院瞧賈琏。
賈代善沐浴更衣後,剛準備去寧國府一趟,卻聽傳話婆子說“珠大爺來了。”
賈代善雖然寵賈琏,也不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