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賈敬剛出來,只見兩個士兵手上舉着火把開道,後面竟然跟着南安郡王。賈敬一思忖就知道覃越和柳蘋得手了,不然不會興師動衆的搜營,南安郡王更不會親自來。但面上卻笑道:“王爺今日起得真早,怎麽天還未大亮就來了。”

南安郡王聽見古行說了昌家失竊的事,現在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昌榮安是本地人,家小都在本地,若是出了事,這天高皇帝遠的,往深山老林一躲,無非是沒了富貴;幹脆帶着錢財越過邊境去西海國,也無非是遠離故土,且身在異國守不住錢財,但命到底還在。但自己家小都在京城,若是出事,卻如何是好。

聽見賈敬出來打哈哈,南安郡王也面上不顯,笑道:“賈世兄,昨日夜裏,值守的士兵發現營地裏混入了奸細,是故他們也是公事公辦罷了。因怕世兄誤會,我特地來跟世兄說一聲,此事只關軍營安危,并非針對朝廷巡邊官員。”

賈敬點頭笑道:“王爺客氣了,此事好說。只是我們一行旅途勞頓,昨日剛到西海沿子,實在困得厲害,只怕同行官兵們都還沒醒,王爺可否通融一個時辰,天亮了再來搜營。若是王爺不放心,不妨派人在營外守着,咱們營中之人,皆不出去便可。”是不用出去,只希望一個時辰內覃越和柳蘋能回來,到時候無論扯什麽由頭都好。

南安郡王知道事态緊急,一臉為難道:“世兄,若是私事,別說通融一個時辰,讓世兄一行休息三五日,精神養足了又如何?世兄也是武将世家出身,知道這軍營裏混入奸細,可是片刻不敢耽誤的大事。”又對身後親信一揮手道:“搜吧,搜仔細些,但也不能太過粗魯,摔壞了東西。”

南安郡王帶來的親信高聲應是。

賈敬一行的營帳是一個圓形大帳,入內之後,中間區域擺着茶幾書案等物,相當于辦公之所,圍着營帳的一圈用帷幔隔開,是一行人的住所。賈敬見南安郡王急着搜營帳,滿臉焦急的往一間營房面前一檔,賠笑道:“王爺,兵士們還在休息呢,何必忙這片刻。”

南安郡王見賈敬護着一間營房,心道:昌家傳來消息說失竊了十幾把軍刀,難道就在這間營房不成?對身後的親信使個眼色,自己上前将賈敬的臂膀一挽道:“賈世兄不必擔心,左右世兄難得來一趟邊陲,今日抓出了奸細,世兄一行多休息幾日再去查看防務不遲。”

南安郡王雖然走私兵器,賺了一筆橫財,功夫卻沒落下,這一挽看似親近,但手臂猶如鐵箍一樣,立刻拽得賈敬站立不穩。

賈敬站的這間營房在覃越、柳蘋所住營房的正對面,士兵們無論是向左搜,還是向右搜,從這間開始搜,搜到覃越他們那間房都是最遠的。因此賈敬故作焦急狀,下盤用力站穩。

賈敬習武的時候都三十多了,只能算強身健體,對付尋常人沒問題,在南安郡王面前,這點子站樁的功夫卻猶如兒戲。只是賈敬如此一番作态,反而叫南安郡王越發疑心這間營房有古怪,強制将賈敬拽開,親信入內細搜。

賈敬轉身對南安郡王嘆息道:“王爺真是盡忠職守,只得搜過之後讓他們下午接着休息罷了。”

南安郡王皮笑肉不笑的,等着士兵搜索結果。

南安郡王帶來賈敬營帳的都是親信,自然知道南安郡王的的意思,恨不能将營房都翻過來,當然,也沒查到軍刀,便出來搜下一間。

賈敬知道覃越和柳蘋是聰明人,他們得手之後也知道快些趕回來,所以多捱得片刻,說不定他們就回來了。賈敬見南安郡王的親信搜完第一間營房,一無所獲,冷哼一聲道:“王爺當真公事公辦,但願王爺早些抓到細作。”說完,又轉身對已經陸續起床的随行士兵說:“你們都在營房裏呆着誰也別出去,省得到時候說不清,禍從天降。”

衆人應是。賈敬才轉身對南安王道:“王爺,下官想獨自外出透口氣,不知王爺是是否放心。若是王爺疑心下官,大可以派人跟着。”

南安王府霍家和寧國府賈家怎麽說都是世交,若是今日之事當真是賈敬所為,南安郡王自然不會讓賈敬一行活着回京城。但若是他人所為,且這件事最終紙包不住火,說不定京城自己的家眷還要靠寧榮二府照拂,因此南安郡王賠笑道:“世兄這是哪裏的話?”

賈敬冷哼一聲大踏步的走出營帳,見營帳外面守着人,也不以為意的朝這些人瞥了一眼,便起身朝覃越營房的反方向走去。

營帳內,有幾個賈敬随行的士兵起身了,聽從賈敬吩咐坐在大帳之內沒出來。還有幾個在營房裏躺着沒起身,給覃越和柳蘋打掩護。若是所有人都起身,南安郡王一眼就能瞧出少兩人,反而誤事。

南安郡王見親信一間一間營房的搜下去,依舊沒有搜出一把軍刀,心中越發焦急,此刻卻聽賈敬在外大喝一聲:“什麽人!”

南安郡王深知所謂的有奸細不過是借口,營地裏根本沒什麽奸細,心道:你在這裏聲東擊西可沒用。

但是守在營帳外面的還有南安郡王的人,聽見賈敬一聲大喝然後追了出去,難免擡眼去瞧。同時,覃越和柳蘋将營房的篷布一掀,悄無聲息的遛回了自己的營房。

原來,這大營房是用支架和篷布搭成,但是一個能住十幾人的大帳篷,自然不是一張篷布能搭成的,故而,篷布之間有縫合的縫隙。昨日出發前,覃越和柳蘋就将自己營房後面的篷布縫隙拆開,相當于留了個後門。今日回營,便從縫隙中鑽了進來,倉促間,來不及将篷布縫合,便将兩塊篷布拉攏了,不留縫隙,底部又用石塊壓上,防止被風吹開。

賈敬算着南安郡王的人就要搜到覃越和柳蘋的營房了,在外大吼一聲,朝反方向追去。南安郡王留在營房外的人被吸引注意力,覃越和柳蘋遛回了房中。

覃越和柳蘋見了床上塞的枕頭包袱,略一聽隔壁營房的動靜,就知道果然有人來搜營了,兩人将被子下面的包袱和枕頭取出,往床上一鑽。

南安郡王聽見賈敬在外面大喝,越發狐疑,道:“快搜!”接着便聽見剩下沒來得及搜的一間營房內,傳出了輕微的喘息聲。

南安郡王朝一親信使個眼色,那親信會意,朝營房走去。還沒來得及掀簾子,覃越自己就掀簾子出來,滿臉怒容道:“誰也不許進去!”

南安郡王見出來的是覃越,道:“看在覃先生不是朝廷命官的份上,本王将覃先生做客人相待。但是覃先生要阻攔軍營查細作,卻是萬萬不能,若是覃先生再阻攔公務,別怪本王将你做細作論處!”

賈敬知道覃越和柳蘋的本事,若是兩人已經回了營房外,只需将守在外面的人引開片刻,兩人便能遛回營房內。若是兩人還沒回大營,也只得和南安郡王正面交鋒了,總不能自己躲了留下剩下的精兵和長随應付南安王。于是賈敬只将人引開片刻,便轉身回了大營,卻聽裏面覃越正和南安郡王理論。賈敬喜出望外,卻裝作滿臉焦急的神色,入內相勸道:“王爺,覃先生,二位賣我一個面子,有話好好說。”

覃越将脖子一梗,惱羞成怒的對南安郡王道:“您是王爺,我是百姓,您若是仗勢将莫須有的罪名扣我頭上,我也無法。若是王爺還知道天下之事左不過一個理字,便請王爺回答我一個問題:若是我營房內沒查出細作,王爺當如何?”

南安郡王見賈敬和覃越都急成這樣,越發疑心,哪裏管覃越,大聲道:“給本王搜!”幾個手下便硬闖了進去。

幾人進去之後,只見一人身着單衣,将兩塊篷布一撕,便要鑽出去。大聲道:“找到了,抓住他!”忙追了上去。覃越越發顯得臉上大急。

南安郡王臉上得意神色微微一閃,也跟了進去。

卻見那撕開篷布要走的人不是什麽奸細,而是和賈敬同來的校尉柳蘋。柳蘋此刻半低着頭,臉色緋紅。而覃越則往柳蘋跟前一擋,臉上神色惱怒中帶着心疼。

本朝頗為流行男風。軍營裏頭,除了少數高級将領帶有姬妾外,又鮮有女子,衆人一瞧覃越和柳蘋神色,便知道是什麽事。南安郡王幹笑一聲。

賈敬道:“既然來了,便搜仔細了,今日王爺搜營,是執行公務,但明日再來,我可不依了。”

南安郡王幹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卻忍不住拿眼睛去瞧柳蘋。

賈家出美男,賈敬本身就形貌風流,覃越也長相潇灑,但要說賈敬一行形貌俊美,則首推柳蘋。瞧方才覃越護着柳蘋的情形,只怕兩人之間又什麽首尾,南安郡王竟然有些許遺憾,和柳蘋有首尾的人不是自己。

柳蘋之俊美,世間稀有,即便閱人無數如南安郡王,也十分感嘆。

這查細作一事就這樣成了鬧劇:賈敬攔着不讓搜,後來覃越又出來攔着不讓搜,原來皆是因為覃越和柳蘋之間那點私事,倒也解釋得通了。甚至覃越兩人昨夜出去拆開的篷布,也因柳蘋逃走而‘撕開’,覃越和柳蘋昨日夜探昌家的痕跡全都被掩蓋。

因為覃越和柳蘋沒将尋到的軍刀帶回,南安郡王自然一無所獲。賈敬帳中人一個不少,東西一件沒多,南安郡王就是再多疑慮,倒也不好直接将賈敬一行如何,只得幹笑這賠罪道:“賈世兄,本王麾下士兵也是公事公辦,說到底軍營的事都是朝廷的事。覃先生和柳将軍那裏的小誤會,還望世兄幫忙解釋幾句。”

賈敬嘆息了一聲道:“罷了,總不能因私廢公。我依舊是辰時三刻去視察防務,咱們齊心協力,早些将皇上交代的事辦好,才是正緊。”

南安郡王忙附和道:“世兄所言甚是,本王辰時二刻派人來接世兄。”

賈敬搖頭笑道:“王爺如此客氣,下官可不敢當,下官辰時二刻去王爺帳前恭候王爺。”兩人說好,賈敬目送南安郡王離開,轉身回營洗漱。

南安郡王邊走邊想昌家軍刀失竊之事是否和賈敬有關,一會兒覺得除了賈敬再無別人,再說昌家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賈敬一來就出事,未免太巧了。一會兒又覺得賈敬若當真派人去昌家盜了刀,早該偷偷回京了,如何敢若無其事的去巡視防務?

南安郡王邊思忖邊回營,古行早在南安郡王營中等得不耐煩了,見南安郡王回來,忙上前問:“王爺,尋到刀了麽?”

南安郡王搖了搖頭道:“古先生當真确定此事是賈敬做的?本王瞧着又有些不像。”于是将今日搜營和賈敬約了辰時視察防務的事說了。古行聽說賈敬營中沒多刀,沒少人,也愣了一下。

略一沉吟,古行道:“王爺,小心使得萬年船,不知賈敬營帳那邊,王爺可曾派人監視了?”

南安郡王道:“留了二人在那邊。現在離辰時不過半個時辰,賈敬還能插翅飛了不成?”

古行依舊滿心疑慮,在南安郡王帳中坐立難安一陣,道:“不行,我還是得去瞧瞧,我總覺得此事古怪。”說完,大踏步的向賈敬營帳方向走去。

待南安郡王一走,賈敬手下所有人都已經收好包袱,賈敬一個眼色,幾人朝另一個營帳的另一頭走去。

西海沿子駐軍八萬,其中自然有不少南安郡王的心腹,也有忠于朝廷的忠義之士。南安郡王假借捉拿奸細之名搜營,其中早就疑心南安郡王的副總兵名為施良者,注意到此事。

甚至之前覃越和柳蘋回營,便被施良瞧見,施良不但假裝不知,在賈敬大喊‘什麽人’,引開南安郡王留下的守衛事,施良還配合搞出點動靜。

賈敬一行穿過施良的防區,接過施良遞上的清水幹糧,抱拳道謝後,飛速踏上了當年江大虎發現的密道。

施良見賈敬一行因為趕得急,馬匹都沒帶,嘆了一口氣。賈敬一行昨日才來,今日便走,施良也沒來得及和賈敬多做接觸,只是他得知當年賈敬在山東做的大事,揭發出忠順王勾結倭寇這樣的大案,願意相信賈敬,故而出手相助。但是這位九省統制能不能徒步回京,卻全看他的造化了。

古行到了賈敬營帳之外,雖然大帳看起來一如往常,古行卻聽不到一絲人聲。古行略一沉吟,到底掀了門簾進去,這進去一瞧,雖然賈敬一行的馬匹還在營帳之外的馬廄拴着,但是已經人去營空。古行吓得魂飛魄散,急忙去尋南安郡王。

南安郡王聽了,竟是吓得身子發顫道:“不……不可能!”但是還是疾步朝賈敬的營帳走去。大營之中鬼影子都不見一個,哪裏還有人影子。

賈敬說到這裏,忙起身對景和帝行禮道:“微臣有負皇上所托,到了西海沿子之後,因為覺得白河城昌家走私兵器一事關系太大,沒有留下細查防務就回京了。未能完成此行公事,請皇上恕罪。”

景和帝将茶碗重重在桌上一拍,道:“豈有此理!”說完,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駐軍和當地富商勾結,将兵器盜出販賣,這自然是暴利行當,甚至比做鹽商還掙錢,但是對一國危害之大,景和帝也深知,景和帝為君多年,也被氣得面色紫漲道:“愛卿平身,這怨不得你。若是南安當真做了這樣的事,殺人滅口不是不可能,你做得極對。”略頓一下,景和帝又問:“愛卿說你們一行人到了西海沿子還剩大半,又全都從軍營全身而退,怎麽回到京城只剩小半的人了?”

賈敬接着說回京途中之事。

原來,古行不但武藝高強,人又機敏果敢,見賈敬等人打時間差盜了軍刀,又打時間差逃離軍營,情知賈敬等人逃得不遠,一面建議南安郡王派人就近搜索,一面自己帶人抄近道在回京必經之路上堵截賈敬一行。

賈敬等人為了悄無聲息的離開大營,沒有帶馬匹。若非有一條江大虎踏出來的密道,只怕已是難以回京。但是即便有江大虎給的草圖,人的兩條腿豈能跑過馬匹?到底是叫古行在甘肅境內追上,一路厮殺,雙方互有折損。後來賈敬一行折損了不少士兵和賈家長随,古行也在覃越和柳蘋圍攻之下受傷,一行人才艱難回京。

賈敬巡邊這一路,景和帝只聽了一耳朵就覺驚心動魄,同時也怒不可遏。看了賈敬和柳蘋帶回的十幾把軍械司去歲剛打的軍刀,當即下旨,命江大虎帶人圍了南安王府,将南安王府所有人盡皆捉拿。然後再命人從南安王府衆人身上摘了貼身信物,帶着诏南安王回京的聖旨前去西海沿子。

從宮內出來,已過酉時,賈敬回到府中,聽說叔父賈代善已去世,忙去祠堂上了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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