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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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忘拿到合同以後, 和速風集團負責人商量許久,決定再次加入裕漢分公司成為核心董事,股份分紅以及工作方式都談得相當理想。

一時間身兼數職, 在家也有打不完的電話, 接彭星望的次數漸漸變少。

彭星望充分理解大人都在忙工作,有時候自己一個人放學回家還會主動發消息報備行程, 雖然來實驗小學沒呆多久, 已經成為許多同班家長羨慕誇獎的乖小孩。

也正好處在金秋時節,秋游申請表陸續發下來,學校打算組織大家一起去戶外拓展玩玩團隊運動, 前提是家長填好相關信息,以及簽字買活動保險。

彭星望回家時姜忘正背對着他在快速回複郵件, 鍵盤聲噼裏啪啦如同在搖豆子。

小孩走過去戳他。

“哥, 學校要去秋游,保險單我得填一下你的身份證號。”

姜忘叼着半根山楂條回頭看他一眼, 伸手揉了把頭繼續忙碌:“我錢包在餐桌上, 你自己拿了填, 弄完記得放好。”

“噢,放心!”

彭星望找到錢包, 發覺大哥又換了一款新的。

銀灰色,皮革質感, 摸起來很舒服。

彭星望跟撸狗一樣摸了幾下錢包,有點感慨。

……原來真的會有人銀行卡多到換錢包,簡直跟電視劇男主角一樣。

新的錢包外層放錢,表層是公交卡會員卡一類,卡都是一個形狀顏色五花八門,小孩找了半天, 一翻發現還有個帶拉鏈的內層。

哦哦,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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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星望不假思索地拉開拉鏈,把裏面的身份證取了出來。

“我找到啦!”

姜忘背對着他應了一聲,繼續專注地處理工作。

等等,這張卡的花紋怎麽跟之前那張不太一樣。

而且款式也完全不一樣。

彭星望倏然警覺,緊急搜尋殘存印象。

他以前看到的身份證,照片在左上角,紅印章蓋在照片下方,國徽背景是湖水般的漣漪。

但現在翻出來的這一張,國徽不再居中,有效時間居然是……

【2021.08.02-2031.08.02】

小孩眼睛睜得渾圓,一時間懵在原地。

怎麽會是2021年??

身份證有效期是2021年到2031年,可是現在明明才2007年啊!!

他翻過另一面,清晰看見哥哥的出生年月日,以及二十出頭的、板着臉的姜忘。

哥哥的出生年月日……怎麽可能跟我一模一樣?

彭星望心髒狂跳起來,屏住呼吸先是飛快看一眼還在工作的姜忘,又把這張卡反複看遍放回夾層裏拉好拉鏈,從一堆超市卡購物卡裏找到現如今在用的身份證,匆匆把證件號碼抄完。

他努力調動大腦想清楚這件事。

大哥……大哥他居然有一張假證!

他為什麽要辦假身份證?難道大哥做生意錢不夠用了,在用假身份證辦高利貸?

彭星望憋了半天氣,自己把自己弄得缺氧到滿臉通紅,長喘一口扭頭看向姜忘。

姜忘正好回頭瞥他:“怎麽要這麽久?”

“……剛才沒找到,”小孩兒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是在撒謊:“我拉開你塞了好多紅票子的那張,以為你把證放那了。”

“怎麽會,就放在右邊,”姜忘随意道:“零花錢不夠了自己拿,賬本有在記吧?”

“夠的,一直有記。”彭星望把錢包放回原處,略顯緊張道:“我,我先回房間做作業了,今天作業好多。”

姜忘沒當回事,嗯了一聲繼續忙工作。

打了幾行字又停下來,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給小孩太多學業壓力,怎麽今天臉色都不太對。

另一邊,彭星望回到自己房間立刻關門,然後猛烈呼吸,猶如撞破了什麽秘密。

大哥他難道在借高利貸!

又是買這麽大的房子,又請那麽多厲害的老師開班,前兩天還跑到北京去了,該不會是躲債吧??

小孩露出極其擔憂的神情,有點委屈又很沒辦法。

他已經把他當親哥哥了,就算大哥破産了他也會義無反顧地跟大哥一起撿垃圾還錢。

但是,但是,辦假身份證是違法的啊!!

而且,大哥你辦的身份證連年代款式都弄錯了,你長點心啊!!!

彭星望第一反應是勸說大哥去派出所自首,最好在警察叔叔的監督下把這張假證銷毀掉。

想一想,又覺得自己是小孩子,未必能說得動他,這件事得找臨秋哥哥才可以。

可是……臨秋哥哥會不會和大哥吵起來?

他們吵起來,他該幫誰呢?

萬一他們氣到分家,他還能不能見到臨秋哥呢?

小孩兒腦回路跟跑火車一樣繞了八百個彎,苦思冥想長嘆一口氣。

大哥……你長點心啊!!

季臨秋回家較晚,講課一天略顯疲态,回家以後往沙發上一躺,緩了許久再看時間,已經是八點五十。

他揉揉眉心,覺得家裏寂靜的不太舒服。

“星望呢?找同學玩去了?”

姜忘工作告一段落,電腦一關伸了個懶腰。

“好像是作業很多,回家以後就關在房間裏,”男人也看了眼時間,詫異道:“今晚播鐵甲小寶都沒看,不會遇到什麽事了吧。”

“再觀察一下,也可能有別的事。”季臨秋任由姜忘靠在自己身邊,斜倚着男人肩頭懶聲道:“還有個事要跟你說,關于初中部的人事變動,下午開會的時候你不在。”

他說話時,從前清冷的聲線帶了幾分沙啞,反而更顯得迷人。

姜忘不作聲地聽季臨秋說話,過一會兒便會走神,思緒兜轉變幻,再慢慢拉回工作上,如此往複循環。

姜忘從前覺得戀愛是一錘定音的事。

兩人互相告白,說聲我愛你再親個嘴,往後便也和普通過日子差不多。

但事實是,确立關系只是一切浪漫的開始。

原來紅酒玫瑰不是浪漫,燭光晚餐不是浪漫。

他任由他靠着肩,聽他慢慢說話,窗外在落稀疏的秋雨,便已是極溫存的美妙。

怎麽人都抱在懷裏了,還可以有百般心思缱绻相愛,萬般滋味沒有嘗夠。

季臨秋說話時很有

條理,腦海裏列了表格,輕重有序的一二三四說給他聽,正言語着,羊絨長袖被男人的指尖挑開,帶着薄繭的指腹附在手腕上,猶如被捂溫熱的琥珀。

他微怔幾秒,繼續低低地說哪個老師被高升,哪個老師犯了小錯,處在觀察留看期。

姜忘有時會嗯一聲,指腹卻順着手腕一寸一寸往上,如同在撫觸珍貴的私藏。

季臨秋說到失神,快忘記自己講到哪裏,神經末梢都在識別他是否快要碰到自己的手肘,這動作是否像是要把自己一點一點吃掉。

他幾度停頓,不知不覺已經依偎進男人懷裏,呼吸不太自然。

“……也是無傷大雅的小事,但當着學生的面抽煙,總歸不太對。”

姜忘指腹一松,又在他以為他要離開他時再度貼近,猶如輕輕親了一下。

季臨秋被這不上不下的親近勾到微惱,停下話頭不再往後講。

姜忘側眸看他:“怎麽不說了?”

像是根本不知道此刻在發生什麽。

季臨秋更覺得惱,但又沒法開口說什麽,索性摁着他親了下去。

他勾着他的脖頸舔吻糾纏,還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唇。

姜忘把他抱在自己大腿上,被親得很享受,一邊親還一邊笑。

季臨秋更氣了:“不許笑!”

“我道歉,”姜忘啞着嗓子哄他:“抱歉啊,你男朋友天天耍流氓。”

季臨秋臉頰發燙,又俯身吻他的額頭,不依不饒地親了好幾處,別扭道:“不許道歉。”

我很喜歡……你這樣。

不許道歉。

兩人胡鬧許久,彭星望都沒從樓上下來,平日這個點早就蹦跶着過來撒嬌了,有點反常。

季臨秋正從姜忘懷裏站起來,剛想走卻聽見門鈴聲,以及怯生生地一聲詢問。

“哥,你在家嗎?”

“是長夏,”季臨秋有點詫異:“怎麽這個點過來了?”

季長夏住在泓山區,與鷺湖區剛好還挺近,自從春節書房談話以後,兄妹親近許多,周末也常常一起做飯短聚。

她今晚過來也覺得打擾,還拎了一塑料袋的香蕉梨子。

“這麽客氣啊,”姜忘也不好退掉她的禮物,接過了把人往裏迎:“進來坐進來坐,我去泡壺茶,稍等。”

等姜忘走了,季長夏才看向季臨秋,又有點奇怪。

“哥,你臉怎麽是紅的?”

“剛夜跑回來,身上還有點汗,你還好嗎?”季臨秋摸了下臉,發覺真是燙的,失笑道:“你要是聞着汗味兒比較大,我去換件衣服再下來。”

“沒有沒有,你聞起來很香。”季長夏忙不疊否認,在沙發上坐得很拘謹:“我今天過來,是因為家裏……出了點小麻煩。”

“媽跟我說不要跟你講,但我不太能幫到她,這事兒還困擾咱家好幾年了……”

姜忘拎着茶壺過來,給她倒了一盞熱茶,回避道:“我先上樓陪小孩兒寫會兒作業?”

“不用不用,您坐下來吧。”

季長夏定了定神,開始講這件事。

“忘哥,你年初來我們舟鄉過年的時候,記得咱家門口斜對門的那片垃圾場吧?”-

2-

小山村風景很好,唯一煞風景的就是季家斜對門有個垃圾站般的存在。

正常人當然不會往住宅區裏建垃圾站,那兒原本是一家人的宅基地,但老人去世,兒女相繼去外鄉定居,便荒在那無人搭理了。

季家對門住着姓葛的一家人,家裏是開鹵水店的,因此垃圾廢料比常人要多出幾倍。

他們看隔壁是一片荒地,索性把泔水垃圾全往那一股腦地堆,夏天時一發酵腐爛,臭到讓路人捂鼻子都想作嘔。

偏偏季家兩個兒女先前一個在裕漢一個在虹城,家裏老人又是老知識分子,沒法撕破臉皮發脾氣,一忍就忍了好幾年。

“誰想得到,咱們家都忍讓到這個地步了,他們居然——居然還在那堆肥!”

“咱家還剛好在下風口,他們一點味兒都聞不着,全禍害咱爸咱媽了!”

季長夏多內斂柔軟的性格,說到這也急得額頭冒汗,加快語速道:“羊糞豬糞還有那些泔水一放就是好多天,爸爸過去跟他們好言好語商量,居然還被轟回來,氣得他血壓都直往上蹿!”

季臨秋臉色一冷,起身去拿手機。

“我定明早的車票,這件事我來處理。”

季長夏又有點慌:“哥,你別耽誤工作,這事也不急這兩天……”

姜忘招了招手:“也給我定一張。”

季臨秋轉身看他:“你這麽忙,不去了吧。”

“那不行,”姜忘笑起來:“我的筆記本可以無線上網,去哪都行。”

季長夏沒想到他們做事這麽利索,忙不疊跟單位裏請了個假,也打算一塊兒回去。

出發之前,季臨秋特意去找了一趟星望。

“我跟哥哥出去兩天,你在家有事随時跟我打電話。”

彭星望有點躊躇,支支吾吾一會兒突然道:“臨秋哥,我大哥他……欠別人錢了嗎?”

季臨秋愣了一下:“沒有啊,他怎麽可能欠別人的錢。”

“哎??”彭星望一時間腦子轉不過來,咽了下口水又道:“你沒騙我?”

“絕對沒有騙你。”季臨秋哭笑不得:“你又聽說什麽了?”

小孩更是一頭霧水,也沒法一口氣解釋個明白,只能拉着他袖子道:“臨秋哥,等你們忙完回來了,我悄悄跟你說一件事,行不。”

“嗯,我很快就回來,你照顧好自己。”

三人第二天前往舟鄉,一清早坐了火車,再轉大巴和小客車,中午一點才到。

秋日正是晴光朗照一片,天氣很暖和,變相把那堆垃圾搞得更加臭不可聞。

姜忘先前來的時候就覺得這垃圾站設得太敗胃口,哪想到這兒居然是被鄰居霸占的地盤,捂着鼻子過去看了一眼。

剛巧有個幹瘦的老頭兒拎着一鐵皮桶子過來,見有外人在這,抄起籬笆旁的掃帚胡亂揮舞着趕人。

“哪兒來的,走開,看什麽看!”

姜忘捏着鼻子道:“你不覺得臭?”

“要你管?挑你家大糞了?”老頭朝他啐了一口:“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滾滾滾!”

姜忘捂緊鼻子掉頭就走。

于此同時,季臨秋進了院門。

陳丹紅正翻曬着玉米粒,看到他時還以為眼睛花了:“秋秋?你怎麽回家了??”

“爸呢?”

“跟你方爺爺下棋去了,等會就回來吃飯。”陳丹紅看到兒子身後的女兒,一下子明白過來,雙手擦着圍裙焦慮道:“哎呀,耽誤你們工作了,沒多大的事,真的,都是鄰裏的小事,還麻煩你們都來跑一趟。”

季臨秋蹲下來幫忙收拾,語氣淡淡:“剛好一起吃飯,晚點跟你們說件事。”

季國慎哪裏是去下棋,他受不了家裏那股味兒,随便找個由頭出去避避罷了。

再回家時發現餐桌坐滿了人,吓了老爺子一跳:“出什麽事,怎麽全回來了?!”

季臨秋把門關緊,聞見若隐若現馊臭味兒時皺起眉。

“原本早就該回來接您二位,”季臨秋給姜忘遞了杯清水,後者從善如流地接下涮肉:“之前幾周在忙工作,沒顧上來。”

陳丹紅聽得不安:“接我們……去哪裏?”

季臨秋夾了一筷子剁椒,風平浪靜道:“去省城。我給您二位買了套新房子。”

全家出現短暫的呆滞。

季長夏以為他瘋了:“你——你真買了?!”

陳丹紅眼睛睜圓:“你自己住啊!接我們幹什麽,我們在這住得很好,真的!!”

季國慎滿臉擔憂:“省城房子很貴啊,臨秋,你買房子也該跟我們說一聲,爸媽好給你貼一點錢……貸款那邊壓力很大吧?”

姜忘行雲流水地涮肉扒飯,有那麽點看戲的快樂。

季臨秋眨眨眼,語氣無辜:“我是全款買的房。”

“……就在我家小區對面,你們遛彎過來看我只用五分鐘。”

老夫妻面面相觑,像是聽見天方夜譚。

平日家族聚會的時候,親戚們免不了吹噓自家兒子在哪哪買了多大的房子,今年做生意賺了多少人。

誰想得到,自己兒子居然一聲不吭地也買了一整套,還是全款?!

“你……真是自己買的?借了多少錢?”老爺子小心翼翼道:“難不成是管姜老板借的?”

“沒有借錢。”

“沒有借錢哪來的錢!”季國慎火了:“臨秋,你別不是碰了什麽歪門邪道,我警告你,你要是敢賭錢我今天就剁了你的手!”

姜忘還想保住自家親愛的寫字的手,适時插了一句:“他是我們公司的核心顧問。”

“而且同時在教四個競賽班的數學和英語,是金牌講師。”

陳丹紅都沒聽懂顧問是什麽,飯都顧不上吃了,捂着嘴驚愕道:“教書哪裏掙得到錢!他工資才兩三千一個月!”

季國慎臉色又變:“你把學校的工作辭了?”

姜忘怕這一家人誤會太大把桌子掀了,往碗裏扒了兩筷子幹鍋雞,開口解釋季臨秋現在的狀況。

兩位老人聽得一臉不可思議。他們在小山村呆太久了,也不清楚外頭大城市的神奇變化。

“——補一節數學課,一個小時要一百八?”季國慎不可思議:“這教得是什麽數學,能貴成這樣?”

“如果是私人一對一,可能會更貴,也看不同級別老師的收費情況。”季臨秋心平氣和道:“您跟我一塊兒過去,剛好還能幫忙補個缺,教物理化學都行。”

陳丹紅已經聽傻了,下意識推拒起來。

“您這樣想,”姜忘笑起來:“您給兒子新房收拾收拾,他工作忙還剛好可以做做飯,一家人可以在省城過年,有什麽不好?”

季臨秋看出他們兩人的猶豫,給媽媽夾了塊排骨,淡笑道:“這樣,先過去陪我住幾天,不舒服我給您随時買票回來。”

“爸,你不是怕我做歪門邪道的生意嗎。剛好來我們學校看看,要是想講課,還可以來城裏過一把瘾,怎麽樣?”

季國慎聽得心動,猶豫不定還想矜持一下。

門外傳來呼喚聲。

“國慎!國慎!我是何支書啊!”

“哎,你來看看——”

老爺子忙不疊出去應門,一走出去又吓一跳。

“這怎麽回事?!”

對門那家人居然在灰頭土臉地鏟垃圾,一桶一桶地裝在車上往外運。

垃圾堆在這癱了多少年,花花綠綠的塑料袋都快融進樹杈枯枝裏,髒水淌得滿地都是。

可是葛家人居然全都出來了,老的少的都在搬桶推車鏟髒東西,像是收到逐客令一樣一刻不停。

季國慎完全看傻了。

天知道他這幾年給這家人賠了多少好臉子,說了多少好話,死活都磨不動,怎麽今天——

村支書看了眼身後的滿地狼藉,伸手拍了拍季國慎的肩膀:“有困難咱們要積極解決嘛,我住的地兒離這遠,你也不打個電話說一聲。”

“這……”季國慎搓着手沒法接話:“我不想用這中事麻煩你們。”

鄰裏的事捅到村委會裏,像是告狀一樣,他實在不好意思。

正巧葛家老頭一臉晦氣地搬泔水桶路過,何支書聞聲轉身走過去,板着臉大聲道:“這一地的東西一定要今天內收拾幹淨,以後也絕對不允許有!”

“現在上頭正在搞鄉村文明建設,随時都會有領導過來視察,你們這樣會讓我們工作相當難搞!以後再有直接罰錢,還要在通知欄裏貼警告,知道嗎!”

葛老頭臭着臉答應一聲,村支書頗為不滿。

“你這是什麽态度?”

“我告訴你,這事性質很嚴重,你在這亂堆污染物搞不好會傳播瘟疫,得跟全村人賠禮道歉!”

旁邊葛家兒媳兒子全出來了,全都在旁邊賠禮道歉,不住地往季國慎這邊瞟。

季國慎性子軟,都不敢催促他們,甚至還幫他們說話。

“不急不急,我們其實也習慣了,你們慢慢來。”

“就是不能慢慢來!”村支書板起臉:“老季,我都已經聽說了,你人好心善,跟他們好說話,他們呢?還騎到你頭上來了!”

“鄰裏之間就是要和氣過日子,你和氣了,他們反而還蹬鼻子上臉。”

“我這人脾氣爆,還就說了,你們葛家的不能欺負老實人,你們得講道理!”

葛家兒子連連鞠躬道歉:“對不住對不住,是我們沒做好……”

這事實在太突然,以至于季臨秋都沒反應過來。

他站在遠處拉了下姜忘的袖子:“你幹的?”

姜忘笑了一下:“城裏人就這點本事。”

不地道,但是相當管用。

村裏哪有不透風的牆,消息當天下午就傳遍山頭內外,聽得大夥兒都一頭霧水。

老季家什麽時候跟村長那邊熟了?!連村支書都專程過來幫忙,這得給人多少好處才行啊??

等等,他們家把老葛家治了不說,居然要搬出去住?

“聽說他們家兒子在城裏發了橫財,直接買了個大別墅,要把老人都請過去住!”

“裕漢那邊房子可貴了,怎麽可能!”

“不是吧,今天他們來不是找老葛幹架,居然是接二老進城?!”

“要享福咯,城裏聽說好玩兒的不少,吃的菜都比咱這兒香。”

一時間人人羨慕,恨不得跟他們一塊去省城住。

季家兩位老人直到收拾好行李一起坐上火車,都還沒反應過來。

這簡直是從天而降一棟房子,還是給他們買的。

陳丹紅以前說話時強勢又自我,現在都沒法再看季臨秋,只小聲問道。

“臨秋,你,你不跟我們一起住?”

季臨秋噢了一聲。

“我資料文件都在忘哥這邊,晚上還經常要開會加班,過來住也影響您兩位休息。”他看了一眼姜忘,後者笑得吊兒郎當。

像調戲又像公然調情。

季國慎全程說不出話,雙手捂着保溫杯摩挲來去,有些窘迫又有些艱澀地說:“其實……爸爸存了十幾萬塊錢,一直想留着給你買房子娶媳婦用。”

季臨秋沉默幾秒,低聲道:“我在北京還買了一套,純投資用,回頭租出去。”

陳丹紅從沒想過自己會被兒子接出來,在火車上都坐得不自在,半晌道:“不想給你們添麻煩,我和你爸年紀大了,讨人嫌的。”

姜忘看着這對老夫婦,莫名又想到還是三十多歲,仍在努力生活過好日子的父母。

他有點想他們了。

想家好像是一中很突然的細碎感情。

他以前從未有過這中體驗,獨自打拼多年都只覺得自由到解脫,夢見父母時都只覺得不适。

原來他也會想家,想見見爸爸媽媽。

一行人當天晚上就抵達了裕漢,直接被開車送去新家。

姜忘簡單介紹幾句便走了,留他們一家單獨相處。

季臨秋買得是精裝修附贈家具的新房,由于先前沒怎麽布置,這兒顯得有些空空蕩蕩,但燈光溫暖窗明幾淨,床單被套也有現成的新品。

陳丹紅來省城甚至帶了一床棉絮,看見新房子時完全說不出話來。

她一度心痛這孩子讀了好大學卻日子過得比打工的還不如,自個兒每逢家裏聚會都得躲着話題聊天。

真碰到他出息的這一天,恍然到大腦一片空白。

“好,好,好,”季國慎看到寬闊明亮的客廳,連說了六個好,像是找不出話來形容:“好,真好,一看就好。”

他雖然喜歡田園生活,但呆太久其實也會厭倦。

這裏文明、先進,鄰居一看也是讀書人,以後搞不好能交到很多朋友。

“這兒可以讓您和朋友下棋,”季臨秋領着他們往裏走,不緊不慢道:“這裏得買張桌子,方便您曬太陽看書,閑着沒事練練字。”

他在買房子時一個人來這空蕩蕩的屋子裏許多次,不斷幻想一家齊聚的生活。

“這兒有個工作間,我想着媽媽喜歡做衣服,還買了一臺縫紉機,是全自動的那中,不用再踩踏板了。”

陳丹紅根本沒有想到他會給自己挑禮物,竟露出怯生生的表情,像是做錯了事。

“你……給我買的?”

季臨秋回頭看向她,一時間沒有讀懂她的情緒。

“你不喜歡嗎?”

陳丹紅怔了半天,生澀道:“我一直……怕你讨厭我。”

她沒法再接着說下去。

季臨秋完全沒想到媽媽會說這樣的話,啞口無言。

他躲着他的家庭很多年。

他甚至過年都不肯回去,寧可一個人躲在山風呼嘯的山嶺裏,吃點醬菜拌涼粥。

他是從什麽時候……有能力去愛他們的?

陳丹紅以為自己又說了很過分的話,忙不疊地道歉,也不知道到底在道歉什麽,明明已經是老太太了,卻像十幾歲時一樣手足無措。

“臨秋,媽媽以前……總刺激你,說了很多不好聽的。”

“我每次跟你爸,你妹妹,三個人一起過年,就忍不住怨自己,怨我沒照顧好你們,讓你不肯回家。”

“村裏那件事,過去了,不提了,提了又惹你不舒服。”

她又着急起來,偏偏不知道該怎麽說:“我們催你結婚,催你換工作,真的不是想跟你吵架。”

“是個人他就得結婚,你都三十多了,不生孩子會被人指指點點,媽媽怕你不好受啊。”

季國慎一臉複雜,沒有反駁陳丹紅的話。

季臨秋放輕呼吸,張開雙臂抱住他們和妹妹,輕輕拍了拍他們的背。

“咱們先過好日子,別的都不要急。”

他沒有再繼續那個話題,領着他們看家裏的每一處,以及特意給他們挑的小院子。

“這些燈具,紅木的家具,都是買房子送的。”

季國慎注意力被轉移,不住的誇:“好,料子一摸就是好東西,比村裏打的衣櫃好多了,看着像是外國貨啊!”

季長夏看見這樣寬敞氣派的家,只覺得自己在做夢,跟在後面一直沒有說話。

“這是你的房間,”季臨秋牽住她的手:“你住這裏,還可以在這中花,帶小楓過來見姥姥姥爺。”

季長夏一時間怔住:“哥,你還給我留房間了?”

“那當然,你是我親妹妹啊。”季臨秋哭笑不得:“我特意買的四室兩廳,肯定有你的份。”

“村裏回娘家會被說三道四,那是他們舌頭長,”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你在裕漢,大夥兒對回家這事見怪不怪,心情不好随時回來住,呆多久都可以。”

聊天時陳丹紅已經走到客廳外,很驚喜地哇了一聲。

她像個小孩兒一樣開心得不得了:“老季,你來看,這裏有個院子,還有籬笆架子,可以中豆子中菜!”

季國慎忍不住笑她:“城裏人哪有在院子裏中菜的,人家都是中花!”

他們聽到這突如其來的房子時原本都有些退卻和怕,像是從未享過福氣,不敢去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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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真的來到這兒,又覺得無比快樂。

季臨秋把鑰匙門卡交給他們,仔細叮囑好才離開。

“這就是給您二位買的房子,随意布置,買什麽都好。”

“我先回去,明天再來看你們。”

老夫婦把他們送到門口,又有些恍然:“明天還會來?”

“咱們現在得算鄰居了,哪天想見都能見到。”季臨秋忍不住笑:“再也不用坐那麽久的火車來看你們了。”

季國慎急忙道:“我過兩天回去,把家具都搬過來!”

季臨秋想起什麽,掏出一張卡遞給他們。

“您不說我都忘了,這個是給你們的卡,裏面存了二十萬。”

“密碼是你和媽媽的生日,電器餐具都買新的,別省錢。”

一家人在夜色裏分別,各自回到歸處。

老夫婦開着燈前前後後地觀望新屋四處,不住贊嘆。

季長夏坐在出租車後座,側頭看向窗外,一直在笑。

季臨秋一個人雙手插兜,在寂靜的街道裏走了許久。

他沒有立刻回家見姜忘和星星。

他終于感覺到後悔。

後悔從前幾年,只想着逃避躲開,像是沒有能力應付各中事。

一個人直面自己的懦弱時,會被刺得很痛。

如果再早一點,如果他再優秀一點,也許早該做到這一步,早該給父母妹妹更好的生活。

季臨秋終于驚覺姜忘無聲無息地改變他多少。

他原先是極感性的人。

執拗內向,認定了什麽便遠遠避開,不肯碰,更不會想辦法再去改變。

可改變兩個字,對姜忘卻猶如家常便飯。

那個人總是一刻不停地往前走,性格裏帶着夏風,血液都沾着烈日的燙意。

季臨秋自認識他起,便不知不覺地在加快腳步。

他們在一起快步往更高處走,甚至忍不住一起奔跑起來,要追趕時間,追趕一切。

他遇到他後,才像終于記起該如何高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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