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斑駁

路荑凝回到休息室，雙手深入發間，黑發如絲般垂落，心跳聲一聲強過一聲。

她很感謝姬少臣沒有說出她的凄慘經歷，因為她也有傷疤，依然沒有長出新肉，還沒等結痂就會不小心撕裂開來，還泛着膿水。

一直到下班之後，路荑凝都沒敢再踏入那間包間，周茜罵她不仗義，可是只有她自己清楚現在的自己實在無法再坦然的與舊識的人暢聊着過去的種種，因為，那裏的自己太過悲傷。

回到出租屋裏，路荑凝倒頭就睡，她需要睡眠即便緩解不了疲憊，卻能暫時忘卻疼痛。可是她卻忘了這世間還有一種東西叫夢，夢裏有美好也有悲傷，而她的夢裏注定只有悲傷。夢裏總是回溯到四年前，剛上大學那會兒，白皙的臉龐總是噙着淺淺的笑，馬尾辮随着她的步伐來回擺動，雙手緊摟着教科書，步履輕盈的走在校園的林蔭小路上，這是多麽惬意的場景啊！只是一瞬間場景轉換，撕心裂肺的哭嚎聲響起，父親锒铛入獄，母親精神崩潰，只有呆若木雞的自己蹲坐在樓梯上，摔打聲，謾罵聲盤旋在耳畔，猶如無數把利劍向自己噴射而來，躲得無處可躲，逃也無處可逃。荑凝冷眼看着來回穿梭的人們，多少個曾經跪求父親的世伯長輩，如今卻如同催命鬼似的前來索取謾罵，世态炎涼也不過如此。一個個猙獰的面孔從四面八方而來，都像是索命而來，壓抑的喉嚨無法呼吸。劇烈的恐懼瞬間彌漫心間，荑凝猛然作起，慘白的臉龐浸滿汗水，渾身如同鞭策過的酸痛，又是這樣一個夢，只是這個夢境不是虛幻而是曾經的過去。

荑凝似乎已經熟悉這樣的噩夢，靜靜的坐了會兒便下床倒了杯水，坐在餐椅上，雙手捧着的熱水袅袅的升起白霧，可是卻無法溫暖自己冰冷的手心。

依稀又模糊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湧來，冰冷的大門如同隔絕着兩個世界，瘦小的身軀絕強的跪在門外，她沒想過要索取什麽，只是希望門內的人能出來見自己一面，幫自己的父親免除牢獄之苦，僅此而已，畢竟這只是他的舉手之勞，然而，任憑豆大的雨點打在自己的身上，如同敲打在心髒的重錘，一下又一下，沒有傷口，只有疼痛。

荑凝已經不記得自己究竟是什麽時候起身離開，只記得離開時，左胸口裏的某種東西已然被抽空，沒有疼痛，沒有悲傷，只剩下斑駁的記憶，不那麽清晰，但卻揮之不去。

午夜的鐘聲驟然敲響，像是從遠古的隧道抽回一般，荑凝輕輕打了個冷顫，深呼一口氣，蜷曲的睫毛緩緩落下，那裏沒有眼淚，似乎自己已經沒有擁有它的權利。雖然竭力的撫平自己起伏不定的內心，但是顫抖的雙手還是出賣了她的悲傷。

攥緊了雙手，荑凝慢慢垂下了頭，黑發傾瀉而下，猶如瀑布般垂落，擋住嬌小蒼白的臉，深吸一下鼻子，雙手在頭上使勁的敲了幾下，想讓自己振作，不再被那些斑駁的記憶牽絆。

起身，離開，一頭紮在床上，便一動也不動。

只留下桌子上的水杯，漂浮在上面的水霧已經消失，杯裏的水在被震動後輕輕的打着漩渦，牆上的時鐘滴答滴答的走着，唯有床上的人像是這屋子裏唯一一個靜止不動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