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手術室外面,張淩軒像座雕像一樣,雙手抱胸坐在長椅上,仰着頭盯着天花板發呆,長長的煙灰十分堅挺的挂在煙屁上,遲遲不肯掉下來,就跟煙的主人一樣倔強。
方傑把一切安排妥當，挂斷電話後,坐到張淩軒身邊,嘆道，“唉,長大了,跟以前不一樣了,變了”
張淩軒沒吱聲，仍舊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只是那煙灰由于扛不住椅子的震動掉了下來。
方傑也掏出一根煙點上，笑道，“我還真沒想到你能這麽鎮定，以我對你的了解，以為你會徹底發瘋呢”
張淩軒終于張開嘴，煙屁也掉在了地上，他啞聲問道，“為什麽要發瘋？”
“那不是你一向的作風嗎？眼看着自己最愛的人出了這樣嚴重的事故，甚至有可能活不下來，你難道不着急？不痛苦，不發瘋嗎？”
張淩軒斜眼看了看方傑，“方大叔，你情商怎麽比以前低了？竟然問出這種話”
方傑嘆了口氣，“我這不也是擔心你嗎，沒見過你這個樣子，怎麽說我也是看着你長大的，你15歲用鐵鈎紮我車胎的事情仿佛就發生在昨天，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一轉眼你就變成一個獨當一面的大小夥子了，真是歲月不饒人啊……”
張淩軒伸開長腿，四仰八叉的仰在長椅上，閉上眼睛哼笑道，“我沒變，現在也照樣會做出捅你車胎的事”
“我不信”
“試試看？”
方傑想了想，搖頭道，“還是算了吧……”
張淩軒閉目養神沒說話。
方傑站起身道，“渴了吧？我去給你弄點喝的”
“好”
方傑快走到轉角處的時候，張淩軒突然說了一句話，讓方傑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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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唐清死了，我也會跟着去的，所以沒什麽可發瘋的”
方傑猛地轉頭看着張淩軒，那張被女生們稱之為帥呆了，酷斃了的臉，在白色日光燈下顯得格外寧靜，完全沒有平日裏那份冷淡高傲，不可一世，也沒有等待宣判前的緊迫感，仿佛他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不論急救結果如何，對他來說都是一樣。
方傑站在原地有點不知所措，他只覺得後背一陣陣的發涼，因為他知道，這孩子是認真的！
鈴——鈴——
方傑的電話突然響了，把他驚出了一身冷汗，他一看來電顯示，趕緊走到遠處接通了電話。
“喂？首長好”
“嗯，是，我們在一起，對，在印度”
“工作上的事情”
“對，唐清……也在”
“這，我認為不妥”
“唐清出事了，我們在醫院，他現在生死未蔔”
接下來這段話很長，在張聞強講完後，方傑卻突然笑了。
對面問他為什麽這樣笑。
“我勸您最好打消這個念頭”
“如果您想讓您兒子死在異國他鄉，那我無話可說”
“事實上，即使您不這麽做，目前看來，淩軒他，也算是生死未蔔……”
“我勸您還是祈禱唐清能活下來吧”
兩人又圍繞着這個問題激烈的聊了好一會，方傑挂掉電話前說了一句，“首長，說句局外人的話，我覺得您越是反對他們，越是努力拆散他們，他們就會抱得越緊，其實想讓他們分開有一個更簡單的辦法，兵法上不是說，“欲擒故縱”嗎？您不會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吧？”
對面啞然。方傑嘆了一口氣，一邊搖頭一邊按下了挂斷。
他從自助販賣機裏買了兩罐牛奶，回到了手術室大門前，發現張淩軒不在了，他四處看了看，附近都不見人，這才發現急診室的燈已經滅了，方傑心裏一激靈，他扔掉牛奶，沖到走廊的盡頭左右看了看，随便拉了個護士問道，“手術室裏的人呢？剛才坐在椅子上的人呢？”
“不好意思先生，我是婦産科——”
不待護士答完，方傑瘋了似的橫沖直闖，跑過好幾個轉角，在跑過一個過道的時候，他突然停下腳步，折了回來，張淩軒那高大颀長的身體正趴在一面玻璃牆上，方傑暗暗吐出一口氣，趕緊走了過去，他走到張淩軒身邊伸手搭住他的肩膀，向裏看去，唐清正躺在加護病房裏，醫生和護士正在幫他把儀器架好，方傑小聲問道，“沒事了嗎？”
張淩軒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就那樣直勾勾的盯着病床上的唐清，他搖頭，“不知道……”
“放心吧，肯定沒事的！”
張淩軒沒吱聲，隔了好一會，他突然道，“方叔，你幫我辦一件事”
“你說”
“去坎普爾把s團隊的事情搞定，多少錢都要簽下來，不惜一切代價”
“好，沒問題，明天一早我就過去”
張淩軒“嗯”了一聲，轉頭跟方傑笑了笑，“辛苦你了，沒有你在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你小子跟我還客氣？”
“不是客氣，是感激”
“嗬！從你嘴裏聽到這話可真別扭”
張淩軒又看向病房裏頭，鼻頭泛起的酸意刺激得他不得不微微仰起頭，讓讨厭的淚水不要掉下來，一直在他發紅的眼裏轉啊轉的，張淩軒雙手握成拳，輕輕錘了兩下玻璃牆，他發着鼻音小聲道，“如果唐清能健健康康的好起來，我會感激所有人！讓我當一輩子大善人都行。”
方傑皺着眉頭嘆了口氣，狠狠的捏了捏張淩軒的肩膀，又拍了拍，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只能站在他身邊，靜靜的陪着張淩軒。
醫生護士終于從加護病房裏走了出來，張淩軒忙問道，“我可以進去嗎？”
醫生搖搖頭，“現在還不可以，病人還沒脫離危險，看他能不能挺過今晚了，如果明早生命體征正常，那就應該沒有太大問題了。”
聽了大夫這話，張淩軒原本懸在嗓子眼的心劇烈的顫抖了起來，他忙又問，“他最嚴重的傷在哪？如果，如果好了，會有後遺症嗎？”
“他的頭部和手臂傷勢都很嚴重，他由于失血過多，送來的時間又太晚，能活下來已經算是奇跡了，後遺症現在還不好說，要看明天的狀況而定了。”
“哦……好的，多謝”
醫生走後，張淩軒的身形有些晃動，方傑忙上去扶住他，“你怎麽樣？別太擔心了，唐清這小夥很堅強，他那麽長時間都能堅持下來，我看吶，明天一準能好了，等你睡一覺醒來，他肯定也醒了，放心好了。”
張淩軒直起身子，搖搖頭道，“我能有什麽事，不用你安慰我。”
他轉頭看了看病房裏的唐清，突然想起唐清最後跟他說的那段話，他的神經為之一振，樸俊哲！樸俊哲怎麽樣了？他都把這茬給忘了！
張淩軒趕緊沖了出去，直奔另一間手術室，他看了看手表，樸俊哲已經被送進去三個多小時了，怎麽還沒出來？他還清楚的記得當時碰到樸俊哲身體的時候，那冰冷的溫度吓得他不由得縮回了手，要不是他用身體擋住了那鋒利的尖刺，唐清不可能活得下來，他還得好好謝謝這哥們呢！
唐清說過的，他想要樸俊哲活下來，如果樸俊哲真死了，唐清會難過的，所以，樸總您可不能死！
張淩軒雙眼發直的盯着手術室的紅燈，嘴裏一直念叨着，唐清說過的……唐清說過的，他說讓樸總活下來，他還說，愛他，說愛他……
他們以後還要一起領養小孩呢，他們還要一起合夥開公司呢，他們還有好多事沒一起做呢，哪能死了呢？
而且，唐清又是這麽好，這麽好……
張淩軒終于支撐不住身體，頹坐在長椅上，他彎下腰，雙手使勁抓住頭發，用力扯拽，仿佛如果不這樣做，他真的會發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