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翌日,威汀頂層套房的落地窗外,晨光明媚。

套房管家雷打不動地侯在套房旁的外隔間內,鹿妍推早餐上來時,正好碰上管家笑着送客房保潔離開套房。

平時只有等客人睡醒的時候,客房保潔才上來打掃衛生。

早上八點半,屈文文快有八百年沒這麽早起過了。

“一道薯泥鳕魚子,一份培根煎蛋,熬粥用的是小鹌鹑。”鹿妍報完菜單,從筆記本裏擡頭一看,屈文文正閉着眼睛舀粥喝,頓時沉默一瞬,“……屈文文先生。”

“啊……啊?”

鹿妍善意提醒:“骨頭。”

屈文文清醒了些,趕緊呸掉嘴裏的骨頭,睡眼模糊地瞄了眼手表,忙站起來:“我吃飽了,走走走,今天我們出門。”他摸到門口又折回來,“靠,我怎麽穿了睡衣,等我進去換件衣服……”

鹿妍看了眼時間,早上八點五十五分。

出門,意味着又能見到顧執南。

這幾天不太愉悅的心情總算轉換成了小雀躍。

屈文文還在衣帽間裏翻箱倒櫃,鹿妍閑着沒事,又瞥了眼手機,像是想到了什麽,她忽然凝住視線。

鹿妍捧起手機,連坐姿都端正了不少。

開始認認真真地盯着時間的秒數看。

八點五十九分。

屈文文換了件短袖從卧室裏出來:“姐姐,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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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位姐姐盯時間盯得太過專注,壓根沒顧得上理他。

五十八秒,五十九秒。

九點。

顧執南:【我在樓下。】

鹿妍盯着準點發來的這條微信看了幾秒,眼裏迸出細碎欣喜的光芒,福至心靈,終于想好給對方起什麽備注名了。

她流暢地改了備注,名稱起得朗朗上口,通俗易懂——

辛德瑞拉。

鹿妍很滿意。顧執南上輩子一定是掉落人間的灰姑娘——不,灰王子。

不然怎麽每次都能準點駕着南瓜馬車到樓下。

“……”屈文文茫然地看了眼迸着光芒的鹿妍,茫然地薅了一把後腦勺。

早起讓人降智啊?

在威汀門口等的次數多了,連保安都眼熟了顧執南。鹿妍走出旋轉門時,就見保安正和他在聊天,還熱情地遞了根煙給他。

男人套着件黑色衛衣,下搭水洗牛仔褲,氣質幹淨,怎麽看都隐隐有股毫無違和的少年感。

直到保安離開,顧執南都只是把煙捏在指間,沒點燃。鹿妍和他擡起的眸光相撞,加快腳步挪過去,沒話找話道:“……你不抽嗎?”

顧執南:“我不怎麽抽煙。”

鹿妍手裏拎着一大袋東西,顧執南的視線從剛才起就落在她身上,他随手接過瞥了一眼,平靜補了句:“心情不好的時候,偶爾會抽。”

她忽然想起,上次如果不是在醫院門診廳前,他很有可能就是想抽煙的。

那時候他心情不好?為什麽?

鹿妍還想問,顧執南已經看清了袋子裏的東西,是花花綠綠的幾個保溫盒:“這些是什麽?”

“便當盒。”鹿妍回頭看,身後,半路回房間拿帽子的屈文文姍姍來遲。她解釋道,“我的客人說要回母校給他同學送午餐,我就做了幾份便當。”

“我做多了,所以也有你的那一份。”鹿妍看他的眸光很亮,抿出一個自認為溫溫婉婉的笑,軟聲謙虛,“我做的飯特別好吃。”

男人的神色微斂,想起了那份蟹黃流心的烤銀鳕魚。

鹿妍聽他意味不明地應了聲:“我知道。”

顧執南根本沒吃過她做的料理,他怎麽會知道。

鹿妍揣着怦然的心跳,默默道,這話換了別人說就是客套敷衍,但從他口中說出來,就如同米其林三星餐廳的總廚要跟她學廚藝,國際美食大獎賽的評委組想給她寄獎杯。

于是,她眼裏緩緩亮起明燈千盞,聲音期許:“真的嗎?”

話音剛落,鹿妍又抿着梨渦,溫溫柔補了句:“你是第一個這麽認可我的人。”

高姝雅的聲音在鹿妍耳邊通關似的過了一遍——

bingo。又純又嗲。

“……”片刻,顧執南斂下眼,睫影掩住眸底一片情緒。他替她開了車門,聲音低緩:“走吧。”

目睹全過程的屈文文:“……”

車停在一所私立中學門口。

鹿妍擡頭看了一眼校碑,燙金的書法體刻着“英德外國語學校”幾個大字,是槐城有名的私立高中。

八月末,還是放暑假的時候,學校裏只剩下那些提前開學補習的高三學生,門口的保安沒讓顧執南的車開進去。

時間差不多是中午,屈文文戴了個帽子遮住他那頭嚣張的紅毛,對着手機發了好半天的消息,栅欄門前才過來一個穿校服的女生。

“你怎麽……”女生束着長長的馬尾,長得清秀白淨。她看到鹿妍幾人,愣了下,對屈文文小聲道,“怎麽帶這麽多人……”

鹿妍見狂霸酷炫拽的屈文文拎着盒飯,遞到女生面前:“我,我來給你送,送午餐。”

女生紅着臉接過:“不是說不用嗎,學校食堂的菜也還挺好吃的。”

屈文文繼續磕巴:“我,我怕你學,學的太辛苦,要多補補。”

鹿妍心裏已經點開了一集青春校園偶像劇。

保安看鹿妍幾人是女生的朋友,終于肯放他們進來。顧執南在離校門不遠的地方停車,鹿妍在門口等他,屈文文見狀,折回來對她道:“我和我同學去吃飯啊,等等回來找你們。”

鹿妍眼裏多了幾分對年輕小孩的慈愛包容,帶着一臉“我都懂”的微笑:“去吧。”

“……”屈文文突然想起來,往右指了個方向,“對了,你別往那邊走。”

鹿妍懵了瞬:“為什麽?”

為什麽?

因為這學校是他們爸開的,而那個方向是校史館。

因為他哥當年的畢業照就挂在校史館進門口最顯眼的位置,名字的前綴是“校董事長之子”,後綴是“十五歲考入T大經管院,最年輕校紀錄保持者”。

因為他怕他哥今天被鹿妍姐切成丁。

當然這些屈文文都沒說,他噎了下:“因為……那邊有棟樓門口擺了一具骷髅骨架,特恐怖。”

反應了會,鹿妍感興趣道:“有多恐怖?”

“……”靠。

顧執南停車回來時,鹿妍一個人正坐在林蔭道旁的白石花壇邊,懷裏抱着兩個保溫盒。

今天她穿了條栀黃色的及膝裙,微微晃蕩的小腿白皙纖細,如瀑長發散在肩後。俨然像個不好好穿校服的中學少女。

“他們去吃飯了,要一會才回來。”鹿妍見他過來,示意手上的飯盒,微仰着頭問,“你現在餓不餓?要不要找個地方開便當?”

顧執南靜靜看她,“嗯”了一聲道:“我對這裏不熟。”他把選擇權給她,問,“你想去哪裏?”

“……那我們去那裏吧。”鹿妍指指右邊。

四下無人的小林蔭道,教學樓前的骷髅骨架——

鹿妍別有用心,邊走邊思忖,到時候她裝作被吓到的時候,要用什麽姿勢才能正确摔進顧執南懷裏?

最好還能順勢摟個脖子。

想到一半,她悄摸往旁邊瞅了眼,身旁,顧執南套着一件黑色衛衣,男人的脖頸線條修長利落,禁欲似的收束進黑色領口處,喉骨處弧度分明。

……算算算了,摟脖子的事先放一放。

默念了兩遍清心咒,鹿妍揉了下開始發熱的耳廓,打算先聊點別的:“其實我在上中學的時候,沒有好好逛過學校。”

顧執南垂眼:“嗯?”

鹿妍緩了口氣:“我是寧城人,大學前都在寧城讀書,是走讀。當時我有個當廚師的叔叔,在我高中的那幾年他一直在寧城,每天放學我就會跑去跟他學做菜。”

鹿妍:“那時候我家人想讓我出國留學,所以我還報了很多補習班,所以每天下了課就只剩一點時間,都泡在餐館裏了。”

不過她的生活也不全是學習和學做菜。

其實那時候鹿妍還在和傅啓州早戀,但兩人家境差得太大,她一心想用開餐館拿國際獎來彌補這道天塹,以至于放棄了和傅啓州一起留學的機會。

她想要成長的時間,傅啓州則不能理解她的固執,兩人最終在鬧僵後分手。

“所以我的高中有點無聊,”鹿妍補充總結,轉而眨巴着眼問顧執南,“那你呢?”

她毫無防備地向他坦誠了她的過去。

片刻,鹿妍聽他淡聲道:“我上中學的時間很短。”

一路綠燈,一路跳級。別人六年的中學生涯,到顧執南這裏硬生生減了一半,快到令人咋舌驚嘆。

然而鹿妍卻會錯了意。

她無言半晌,臉上露出一點痛悔懊惱的小表情,組織了半天措辭,忽然認真道:“沒事的。”

顧執南稍頓:“什麽?”

“即使你上中學的時間比別人稍微短了一點點也沒關系,有很多讀完的人都不一定有你的一半好。”鹿妍數着理由安慰他,“他們嗯……他們沒有你好看,還沒有你會開車,更沒有你會打架子鼓。”

“……”顧執南心裏失笑。

她誤會他是辍學了。

鹿妍加強語氣說服他:“真的。”

這會兒鹿妍的注意力已經全然放在他身上,和那雙濕潤柔軟的小鹿眼對視幾秒,顧執南不動聲色受用,匿去剛要出聲的解釋,當作默認。

鹿妍試圖轉移話題:“不然我們再逛一會?”

“好。”

兩人沿着林蔭道往裏走,前方,白牆紅瓦的建築物在桦樹林的掩映下,只露出一塊黃龍石碑。

校史館。

顧執南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頓。

鹿妍還在想要怎麽撫慰對方童年辍學的舊傷疤,正想擡頭,手腕就驀然觸碰上了男人收攏的溫熱手指,不受控地順着力道被帶了回去。

“鹿妍。”顧執南出聲。

兩人本來并排着,現在她一下子被牽到和他面對面的位置,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

“……啊?”鹿妍盯着眼自己被他虛握着的手腕,心跳莫名加快,聲音僵滞,“怎,怎麽了?”

“剛才你說,你家人想讓你出國留學,”顧執南一觸即收,松開手問道,“最後去了哪裏?”

鹿妍反應過來,眨眨眼:“……哪裏都沒有去。”

她放棄了。

雖然結果不理想,但再試一次,她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

鹿妍低着腦袋,悄悄動了動手腕,感覺還是有點麻。

不是生理上的麻,是那種細小酥癢的感覺,從剛才他……

回憶到一半,一道淡淡的陰影攏過來,鹿妍感覺自己的頭發頂被人輕輕撥了下。

顧執南摘掉她腦袋頂上翹起的小綠芽,面色如常:“走吧。”

鹿妍的注意力早就不知道被引到了哪個腦補小劇場裏,耳廓染着顏色,憋了半天:“嗯。”

直到屈文文和他的小學妹純純潔潔吃完便當回來,鹿妍的耳朵仍舊是紅的。

她窩在副駕駛上玩手機,抽空看他一眼,語氣像是帶了旖旎遐思:“怎麽樣?”

屈文文被她的情緒感染,不由自主開始心虛:“什什麽怎麽樣?”

不對啊,他心虛個什麽勁?

他和小學妹明明屁事都沒做啊。

屈文文環顧四周,在遠處看到正打電話的他哥,松了口氣。他爬進車後座,忍不住提醒:“姐姐,下周五我才成年。”

她能不能在他這個未成年人面前注意點影響。

鹿妍毫無自覺地“哦”了聲,點點頭了然道:“生日快樂。”

“……”

屈文文生日當天,酒店特地送了份生日禮物,一套手工國際象棋。吃過午飯,鹿妍閑着無聊,陪壽星下了一下午的棋。

下午近五點,屈文文收到一條來自他哥的微信,剛到機場。

本來預計今天是下午回顧家近郊那套別墅裏過生日,但顧執南從新加坡出差飛回來的航班延誤,降落在槐城的航站樓時已經是傍晚。

一小時後,熟悉的桑塔納停在了威汀酒店門口。

餘輝浸落,鹿妍下了臺階,剛要過去打招呼,經過泊車位的一角時,角落裏一輛跑車忽然短促地鳴了聲笛。

鹿妍循着聲音往旁邊看,是輛深藍色的法拉利,車窗貼着膜,看不清鳴笛的司機。

“姐姐,你怎麽了?”前面的屈文文回頭等她。

鹿妍在原地看了會,蹙了下眉,總覺得隐隐有種預感——

果然,像是為了驗證她的預感,車鎖“咔噠”一聲打開,傅啓州正從車上下來。

這段時間傅啓州跟着他爸四處應酬,終于解凍了他那張金貴的銀行卡,還刷了輛新車。

他在這裏等了一下午,筆挺的西裝都皺了幾道痕。他施施然理好,臉上少了前些日子的頹色:“妍妍,你真的在這裏。”

“我去你以前的酒店找過你,”傅啓州從鹿妍以前的廚師長那裏得知她現在在威汀酒店,有些驚詫,“你什麽時候換的工作?”

“……”鹿妍默了默,難以置信。

這人,怎麽,陰魂不散。

作者有話要說:

PS昨晚沒寫完,更晚了,給小天使們發小紅包,抱歉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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