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長應那黑森森的腦袋上頂着兩個黑樹杈一樣的玩意兒, 渚幽一時還不太看得慣。

尤其那角還是嫩生生的,似是一折就能斷。

嘴裏被塞了靈石後,長應吐又吐不出來,只能幹張着嘴, 兩根牙抵在靈石上, 銳利得像是能将這石頭給戳出個孔。

可憐巴巴地甩了甩頭, 硬是甩不出,看着甚是委屈。

可偏偏她那一雙金燦燦的眼依舊是冷冰冰的,那模樣像是不知悔改下次還犯,直勾勾地盯着面前那銀發黑裳的魔。

“知錯了麽……”

渚幽又将手伸向了那對她觊觎了許久的龍角,終于摸了個正着。

角上的紋路密密匝匝,若不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長應擺了一下尾,冷着臉将頭往她的手邊蹭,那銳利的龍鱗直朝那只素白的手上刮。

渚幽見她似乎比方才乖上了些, 這才将那将塊靈石取了出來。

龍吻興許是張久了,離了靈石竟沒立即合上,還傻愣愣地張了好一會, 龍涎都快要滴出來了。

她兩指一摁, 将大張的龍吻合得嚴嚴實實。

撼竹看傻眼了, 滿臉皆是擔憂,“尊主這般玩弄這神裔的……身子,日後她若是報複,那該、該如何是好。”

她說得滿臉通紅, 說完更是覺得不對勁。

“我将她養這麽大,她哪來的臉報複?”渚幽話是對撼竹說的,雙眼卻未離開面前這黑不溜秋的龍,就跟威脅一般, 還微微眯起了眼。

長應擺了擺龍尾,似是讨好一般,只是那尾擺動的幅度十分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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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一斜,還朝挑撥離間的撼竹睨了過去,眸光冰涼。

撼竹哆嗦了一下,別開頭前忍不住多看了那對龍角一眼,“這對角能藏起來麽,若是被看見了,可該如何解釋。”

渚幽又摸了摸長應的角,手感還挺好的,只是不知道這麽摸下去會不會變得圓潤一些。

長應沒有掙紮,一雙眼仍在望着撼竹,似是又結下新的仇了。

摸了數下,渚幽才将龍身舉高了點兒,平視起那雙金燦燦的龍目來。

眸光是冰冷的,豎瞳黑沉沉,好似一只無情無義的妖獸,看着似是不知憐憫的,也并無善心,怎麽也不像是天上那群仙該有的樣子。

渚幽往後一倚,微微眯起眼,不死心地又吸了吸鼻子,果真仍是聞不到龍氣,這只龍即便是長了角,也依舊不像尋常的龍。

“日後在外人面前,你這角可千萬別露出來,龍角這玩意兒聽聞鮮美香甜,吃着還挺有嚼勁,龍筋韌勁十足,燙一燙便撈起來會格外脆口。”她慢騰騰地說。

撼竹渾身一抖,這麽聽來,像是自家尊主還真吃過龍肉的樣子。

長應金瞳微眯,似是滿心不高興,卻不見嚎上一聲。

渚幽拇指一擡,輕飄飄地刮了刮她的下颚,指腹一頓,停在了她的嘴邊。

長應想張嘴去咬,猩紅的龍吻剛張開又慢騰騰地合攏了,雙目往下一轉,只盯着那只捏着她的手。

五指又細又長,手指和手背皆是素白的,抓着東西的時候,手背上的筋骨分外鮮明,腕骨細細一圈,像是使不上什麽力氣一般。

可抓着東西的時候,是真的好看,手指收得緊緊的,手背上的筋骨看似十分脆弱。

渚幽見她沒鬧脾氣,一雙無辜的眼微微一彎,像是懸在天邊的新月,不染片塵,可偏偏……

偏偏是個魔。

“除我以外,都是外人,外人都瞧不得你的角,可記得了?”薄唇一動,她又添了一句。

話音剛落,被她握在手裏的龍登時沉了幾分,她的手臂撐不住,不由得松開了手,随即一個軟綿綿的稚兒跌進了她的懷中。

是個龍女,頭上沒有樹杈子的那種。

長應變回了人身,這一變,連龍角都隐去了。她識相得很,說乖巧确實算得上乖巧,可有時卻又煞氣沉沉的,只偶爾會顯得十分聽話。

渚幽被壓了個正着,不由得往後仰了點,滿腦子在想,這龍是不是又長大了些,怎又變沉了。她下颌一擡,分外脆弱的脖頸落進了那雙金瞳眼底。

長應頭一埋,冷不丁咬了上去,還用上了幾分力氣,像要叼下一塊肉般。

渚幽倒吸了一口涼氣,猛地揮開了咬在她脖子上的龍,五指一擡就往前伸了過去。

長應被抓了個正着,細嫩的頸子落在那五指之中,可她的神情卻冷漠如常,仍是不知喜怒。

她輕微地掙了一下,淺色的眼瞳一垂,冷冰冰地望向那只握在她脖頸上的手,被勾了魂似的。

好看的,抓着東西的時候手背筋骨分明,也不知抓起別的物什時是不是也是這般。

先前吞的那兩股來歷不明的靈力已徹底化入了她的體內。

尤其是附着在塵屑中未散盡的那些,她吞後險些支撐不住,軀殼如被深埋冰雪之中,眼皮沉重無比。

這回一覺醒來,似是她破碎的魄重歸舊地,不知怎的,竟知歡喜了。

她看着面前這魔時,總想見她被欺時又無能為力的茫然模樣,見她微揚唇角也跟着如食蜜餞,這應當就是……歡喜。

渚幽被撲了個滿懷,還險些被長應的頭給撞了下颌。眼前的龍确實又長大了些,手腳長了一截,臉也略微長開了一些,鼻尖上那墨汁般的小痣更明顯了。

可還是個稚兒,看模樣蒼白又孱弱。

她擒住長應的脖子,五指稍稍收攏了些,手中的小龍氣息漸漸急促起來,蒼白的臉上倏然泛了紅,似是要斷氣。

長應身上的寒意沿着她的手直往她的心口爬,似是比先前更甚,似是有一股寒涼的氣勁在試圖掰開她握緊的五指。

她心口似是結了霜般,陡然松了手,猛地側頭吐出了一口寒氣,連忙将食指往長應的胸膛上戳了一下。

本就虛虛弱弱的長應頓時往後一仰,随即摔下了軟榻,伏在地上平複着氣息,背上的墨發跟着起起伏伏。

撼竹并不意外,自家尊主的脾性确實不大好,生起氣來是要人命的,這段時日倒是隐忍了許久。

她微微垂下頭,神情有些失落,兩只貼在裙上的手緩緩攥緊了衣料,稍一用力便松開了。

明知自己只是個給主子賣命的,可聽到渚幽對長應那麽說……

說除自己以外都是外人,心口像被針猛紮了數下。

她從不奢盼能常伴尊主,只是覺得自家尊主這數百年來連個親近的人都沒有,怪……

怪心疼的,若是尊主身側之人能一直是她,那該多好。

正想得出神,她眼眸一轉便發覺長應正在看她。

長應那冷漠的眸光一掃,明明是稚兒模樣,卻像她本該高高在上似的,冰冷的眸光自她這蝼蟻身上一掠而過。

撼竹生怕自己的心思被看穿,慌忙低下頭,藏起自己卑劣的祈盼。

渚幽本就沒想将這小龍怎麽樣,只覺得她這一覺醒來似乎不懂事了,得教訓教訓,省得日後沒上沒下,不懂規矩。

她垂眸時,長應才慢吞吞的将落在撼竹身上的目光收了回來,小臉往她的方向一擡,神情漠然冷淡,半點不像會認錯的樣子,倒是仰起頭巴巴地看着她。

真是好一只不聽話的龍。

渚幽想不通這龍怎就不乖了,當她是睡懵了,“乖一些,別動不動就瞪人,和撼竹學着點兒,眼神不知怎麽放便好好收着。”

她話音剛落,長應就微微皺起眉,十分不配合地別開了頭,還糯聲糯氣地說:“不想學她……”

渚幽剛想說話,便察覺門外有人靠近。

也不能說是人,裝得像人一樣,實際上是個魔。

門咚一聲被撞上,勁風将窗棂上的麻紙刮得噼啪作響,門扇卻并未被撞開。一道寒光驟亮,那襲來的靈力被禁制給彈了回去。

外邊的魔堪堪穩住身,用嬌柔似水的聲音道:“大人屈尊來了這華承宗,怎也不同奴家說一聲。”

這話說的,怪像是華承宗的主一樣,若是周熹照聽見了,定會被氣個半死。

來人自然就是驚客心了,只是門上的禁制将她攔住了。她本是想硬闖的,可沒想到壓根闖不進去。

渚幽朝撼竹睨去,“跟着你來的?”

撼竹在外峰繞了幾圈,怎麽也沒想到都繞成那樣了,驚客心還能跟過來,當即顫着聲說:“我本以為将她甩開了。”

驚客心軟硬不吃,纏人的本事一套一套的,見屋裏無人回答,聲音更是軟得能掐出水來,“大人先前甩開我,不曾想還是來了華承宗,何必勞費苦心,與奴家一同不是更好麽。”

渚幽擡手捂住了一只耳,聽得着實頭疼。

這驚客心好歹是個大魔,又是魔域的三主之一,境界低也低不到哪去。

如今她眼裏的毒霧更甚,靈力也未恢複完全,所施的禁制宛如一張薄紙,多戳一下就要破。

若是驚客心有心硬闖,她的禁制怕是攔不住。

她着實不想理會這驚客心,只想着要如何将這東西驅遠了。

耳邊忽地一聲巨響,禁制被破,刺目的銀光驟然一動,如水波般在半空中蕩出了數道漣漪。

破開禁制的魔輕咳了一聲,擡起唇角笑了一下,緩緩将被灼傷的手背在了身後,又道:“這破房子哪是大人該住的地方,大人不如到奴家那去,咱們也好聊些閨房事。”

“百年不見,你确實是被吊少了。”渚幽坐直身,擰着眉說。

驚客心捂着心口一副被吓着的模樣,卻不怕死地往屋裏踏了一步。

她朝四處掃了一眼,捂起鼻子柔着聲說:“這臭男人住的地方,大人不覺得委屈,奴家還替大人委屈起來了,大人還是到奴家那兒去,有溫茶和暖酒,還都熱乎得很。”

長應早爬起了身,一瞬不瞬地盯起外邊那表裏不一的魔。

她退了半步,明明背着身,卻像是後腦勺長了眼睛,一把就抓住渚幽撘在膝上的手,又給牽上了。

“我不想在這同你動手。”渚幽甩開了長應那冰冷的小手,随後說了個「滾」字。

這字自然不是說給長應聽的。

驚客心并未動怒,甚至還腆着臉笑,“大人是不想動手,還是不忍動手,這百年裏大人的境界想必又高了不少,奴家還沒能同大人好好試上一試呢。”

她說着話,一個勁往渚幽身上瞟,将她一寸一寸打量着,越看那眸光越是露骨。

渚幽着實禁不住被人這麽打量,将軟榻扶手一拍,冷聲道:“你真不怕死。”

“在這不怕,大人不會動手。”驚客心倒是個聰明的,“大人也不問問奴家,這些日子過得好不好,吃得如何,睡不睡得着。”

渚幽聽煩了,眼眸一垂就看見長應爬到了邊上,還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兩只耳被稚嫩的龍爪捂了個正着,涼飕飕的。

驚客心看懵了,她還未見過誰膽子大到敢這麽動手動腳的,她朝撼竹斜了一眼,卻見撼竹似是一驚習以為常了。

“大人哪撿來的小孩?這一看就是個病痨鬼,還不如讓奴家來侍候,奴家定能長長久久伺候大人。”

渚幽未應聲,是她伺候這祖宗還差不多。

她意味深長開口:“神化山是個好地方,可提前開山就不怎麽好了,你們若是不能在開山前找到魔主轉世一魂,他進了山就未必能出得來了。”

驚客心的神情頓時變了,咬牙切齒道:“可多謝大人提點了。”

她話音剛落,濃煙彙聚而成的手從她身前騰出,倏然朝軟榻襲去。狂風自她背後翻騰而來,卻未将濃如墨的灰煙吹散。

黯黯黑雲翻鴉似的呼嘯而出,伴着陰冷的靈力,攢動疾近。

驚客心是真的想試試她如今是何境界,渚幽倒是看出來了,畢竟只這麽一下,驚客心便用上了八分的勁。

她剛要将這濃煙揮散,卻不料長應放下了捂在她雙耳上的手。

稚兒緩緩傾身向前,嘴一張竟将那黑爪般的濃煙給吞了。

長應皓齒一露,将那煙聚成的手咬碎在嘴裏,斷了半截的灰煙朝四周沖撞開來,呼啦一聲被收了回去。

她咀嚼了兩下,蒼白的臉上沒有丁點神情,喉嚨緩緩一動,竟還将其吞了下去。

驚客心愣住了,後背一陣寒涼。

長應睨了她一眼,無喜無悲一般,像在看什麽不值一提的器物。

她将靈力吞了後,毫無血色的唇微微一張,呼出了一口寒氣。

驚客心轉身就走,更不解那小孩兒究竟是什麽怪東西,明明身無靈力,卻輕而易舉将她的靈力吞沒。

慌忙之下她還噙着笑說:“大人,奴家改日再來拜見。”

這魔一走,渚幽才回過神,猛地拍了兩下長應單薄的背,咬牙切齒說:“吐出來……”

長應仰頭看她,疑惑卻又乖巧地問:“為何要吐……”

渚幽手一擡,兩個人影頓時被抛出了屋門外,一個是長應,一個是被連累的撼竹。

門嘭一聲阖了起來,渚幽撚了撚手指,思緒重重的。

長應如今做出點什麽她已不覺得古怪,只是她沒想到驚客心竟想試探她的修為。

狡詐至極,果真是魔。

屋外撼竹拂開了落在頭頂的雪,一看見身邊那矮墩墩的小丫頭,竟覺得舒坦了不少,看來這龍在尊主心裏也并無多少分量。

長應懵了一會,細眉微微皺着,在這雪裏臉色蒼白得像是要死了一樣。

“你可知尊主為何将你丢出來。”撼竹沉着臉裝作語重心長地問。

“為何……”長應臉頰微微鼓着,似是在生氣。

“你沾了驚客心的靈力。”撼竹舒暢地嘆了一聲,“尊主定是覺得……你髒了。”

長應愣了許久,朝那扇緊閉的門看了又看,半晌才将吞進去的那口靈力全數吐了出來。

被她吞入口中的那口靈力染上了寒涼,其上的魔氣卻未被化去,頃刻間,黑鴉般的氣勁朝撼竹猛撲而去。

撼竹還未反應過來,就被撞到了廊柱上,飛檐上的白雪簌簌落下,蓋了她滿頭。

她心裏覺得,這龍一定是故意的。

長應邁着短腿走上前拍門,果真像驚客心口中的病痨鬼一樣,蒼白又虛弱,面色越白,襯得黑發黑裳的顏色越沉,活像個雪堆成的人。

她輕拍了三下,嘴上說着不樂意學,這會兒倒是學撼竹學了個七成像,乖乖巧巧的,又着實懂規矩。

屋裏,渚幽冷靜了些許,食指一勾,木門便開了。她兀自說道:“驚客心是真的想讓我進神化山,否則她大可以在這放出魔氣,讓我們不得不走。”

長應也不知聽不聽得明白,慢騰騰走到那和整個廂房格格不入的軟榻邊,用孩童般軟糯的聲音一板一眼地道:“不必理會她。”

這正經又嚴肅的模樣,活像個少年老成的小大人。

渚幽心下一笑,心裏已十分清楚長應并非什麽剛破殼的小龍,而是個以耗費靈力來重塑肉身的……不知什麽東西。

被雪砸了腦袋的撼竹早早爬起了身,趁着那些弟子沒回來,趕緊将門關上,省得将他們吓出魂。

門嘎吱一聲閉攏。

渚幽一哂,“我不進神化山,但那個傻子得進。”

傻子,自然是她在撼竹的識海裏見到的那一位。

當天夜裏,風雪敲窗,這院裏的燈全熄了。

長應白日裏睡得多,夜裏便醒了過來。她從錦毯上爬起,輕手輕腳地往軟榻上爬,不想軟榻上的魔卻盤腿坐着,俨然是出神的模樣。

她面色冷漠得似是不知悲喜,冰冷的手搭在了渚幽的膝上,似是想将她喚醒,可嘴剛張開又忍住了。

像是取暖一般,她将小臉貼在了渚幽的肩頭,将其細瘦的手臂給抱緊了。

渚幽确實出了個神,但并未在華承宗裏游蕩,而是入了那傻子的夢。

人白日裏盼着什麽,夜裏便會夢見什麽,約莫都是這樣的。

可沒想到入夢之後,她周身一片黑暗,連一寸光也見不着,周遭還靜凄凄的,丁點聲音也聽不着。

漆黑又靜谧,與問心岩有得一比。

她手一擡,朝面前摸索了過去,冷不丁摸到了一塊冰涼潮濕的木板。

她摸着這木板走了一圈,才發覺這……似乎是一副棺材。

真是副好棺材,她活了這麽久,也未曾見過誰家棺材這麽寬敞的,跟個宅子一般,能躺滿上下十數代了。

棺蓋忽地一掀,她這才聽見了些叫罵和打鬥聲,那一拳拳打在肉上的聲音,可格外響亮。

渚幽這才發覺她腳邊躺了個人,那人陡然坐起身,滿頭黑發未束,身上穿着的還是一襲黑袍。

衣裳是陌生的,可這張臉卻還挺熟悉,可不就是那個傻子麽。

傻子站起身,騰身一躍便跳出了一丈高的棺材,在夢裏倒是挺厲害。

渚幽連忙跟了上去,只見傻子一劍捅了那欺了他許久的同門,捅得着實狠,腰腹都捅穿了,半截猩紅的劍尖從後背穿了出去。

劍是好劍,她只看一眼就認出了刃上的紋路,那可……不是誰都能雕得出的,世上再無第二柄這般的劍。

那柄劍未沾血時,劍身上便似有血霧籠着,猩紅一片。

按理來說,這劍捅了出去,小傻子大仇已報,夢也該到頭了,可被捅穿了腰腹的人卻睜了眼。

淌了滿地的血倒流回到創口之內,被絞成了一團爛肉的腰腹轉瞬便愈合了。

那傻子呆愣站着,擡起雙手捂住了耳朵,神情陰恻恻地尖叫起來,原本握在手中的劍随即落了地,化作了一陣灰煙。

他低着頭,明明在扯着嗓子叫喊,可喊着喊着,卻連聲音也喊不出了,似有什麽東西堵了他的喉嚨。

他目光所及之處,一雙墨色的繡鞋緩緩步近,走動間,曳地的綢裙被拉扯着,一截細瘦的踝骨冷不丁露了出來。

傻子擡頭,猝不及防瞧見了個黑裳銀發的人,宛如天上仙一般,嘴邊還噙着點若有若無的笑,眸子微微彎着。

他看呆了,本以為這仙子是來救他的,可沒想那皎皎如明月的人嗤了一聲,垂着眼倏然一掀。

渚幽故意現了形,還将這夢給攪得一團糟,她低垂着眼,說道:“你看這人怎麽又活了?你的劍呢,握劍再紮一次,莫不是被吓得連劍都扔了?”

傻子呆愣愣看着,渾身抖得像篩子一般。

“說來這只是個夢,若是夢外……你不過是個煉氣,如何殺得了他?”

傻子瞳仁猛顫。

“你想報仇,那得醒着的時候報,否則天亮後一睜眼,你還不是會瞧見他?”渚幽跟哄人一樣。

“是、是……”傻子點頭。

“你若要殺他,必得突破煉氣,可你神魂不全,只得進神化山找你的機緣。

無論誰擋了你的道都得推開,那些個騙子,攔你不過是想礙着你報仇。”她慢騰騰地說。

傻子連連點頭,又答應了下來,這周遭又是一暗,夢醒了。

回了神後,渚幽疲憊地往旁一歪,冷不丁挨上了一塊冰。她猛地回頭,才發覺身邊坐了個長應。

長應那雙眼在夜裏格外明亮,像琉璃珠子般好看。

“你在這做什麽。”渚幽乏了,連問話聲都軟而無力。

長應撘着她的手臂,仰着頭問:“你要不要也入我的夢看看。”

渚幽驀地低了頭,眼中乏意盡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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