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誇你
“沈星湛,別告訴別人,我這話說的太矯情了。”
陸苒小聲的說道。
“只不過看到阿姨給你來開家長會,我想起了我媽媽......好吧,其實有一些難過。”
教室裏,衆多家長彙聚一堂,沈星湛的母親坐在最後一排兒子的座位上,認真聽着老師講話。
教室外,陸苒和沈星湛坐在樓梯拐角。
折角的位置,有一面四方形玻璃窗戶,窗臺是青灰色的大理石,陸苒支着胳膊搭在上面,眼鏡摘下來卡在校服第二顆扣子的領口。
她極目遠眺,淺咖色的瞳孔,仿佛染上了窗外的鳥語花香,日月星辰。
然而,那雙平時明亮自信的眸子,此刻顯露出了一抹無可奈何的脆弱,讓他不知該如何安慰。
十六歲的沈星湛,只能無措的安撫和自己一樣年紀,卻被自己稱為學姐的女生;
二十六的沈星湛看着昙希,她眼裏是細碎的光亮,他在那雙清澈的瞳孔裏,看見了自己。
昙希說:“我其實一直想有......親人。”
曾經浮誇張揚的堅硬外表,被一層層細膩的撥開,露出脆弱的,惹人憐惜的心髒。
一下,一下,輕緩的跳動着,合二為一,溫柔的将他吞噬。
他是如此心疼眼前的昙希。
別墅的大門重新被打開,一股寒風灌進來,昙希的視線越過昙錦,看向門口的女人和孩子,迎上了曾蘭期待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眼裏帶着希翼和局促。
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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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稱不上。
但她那些深切的渴望,這些年壓在心底最深處,其實從未有一刻離開過。
——有關親情的渴望。
陸苒十三歲那年,父母在外出旅游時候,在旅店內遭遇火災,雙雙去世。
初中二年級的假期,她噙着筆杆,正在思考着要不要去找住在隔壁的沈星湛炫耀,她已經寫完了所有假期作業的時候,外婆顫巍巍的從屋外走進來,淚流滿面的把她抱進懷裏。
陸苒聽清外婆說的話後,緩了緩,一動也不動的凝視着空氣中的塵埃,只感覺面前的窗戶似乎沒有關嚴,冷風滲了進來,空調,也開的不夠暖,否則,她怎麽會遍體生寒?
那對素來恩愛的夫妻,明明一個禮拜前還摸着她的頭發,叮囑要自己要在家裏好好寫作業,他們去蘇州看湖,等回來給她帶蟹子。
會告訴她左撇子的姑娘都聰明漂亮的丈夫,會摸着她的頭對她細聲細語的說,就算同學們不夠聰明也不能欺負的妻子,她的父親,母親,就這樣永遠的離開了。
與外婆辦完喪事,已經過去十幾天時間。
陸苒小小的身子瘦了一圈,圓圓的娃娃臉生出了尖銳棱角,臉色蒼白如紙,眼神卻分外堅定。
她看着外婆,平靜的說出自己要跳級和轉學,直接中考的請求時,外婆生不出任何拒絕的想法。
從前,陸苒的父母不希望她跳級,是認為她心智不成熟,或年紀太小,不好與不同齡的同學交流,而現在,她一夜之間長大了。
她不再任性,眼鏡下的眸子透着看似溫和,卻生不起波瀾的光,理智而內斂。
陸苒的外表溫軟無害,但是性子古怪,又是全校學習最好的學生,除了沈星湛,其他同齡人在她的眼裏,都是不讨人喜歡的小狗。
她離開了那些小狗,獨自一人走上屬于自己的道路。
包括沈星湛,都被她抛在了遙遠的身後。
作為一個小女孩,能開心時喊爸爸媽媽,難過時喊爸爸媽媽的她,被自己關到了牢籠裏。
而這一刻,借着昙希的軀殼,破土而生,抽枝發芽。
曾蘭的年紀不大,至少作為昙遠臨的妻子來說,是小了一些的。
她看起來三十幾歲,穿了一身淺灰色毛絨衣服,烏發上沾染了雪花,一進來雪花就融化成了細小水珠,臉上帶着小心翼翼的笑意,溫柔而關切的看向昙希。
眼角,有着細細的笑紋,但保養的很好,有一種溫婉恬淡的氣度。
“希希,阿姨知道你受了傷,特意帶了些保健品,這是複健球,鍛煉手用的,這是阿膠,還有些在車上,我讓老陳去拿......”曾蘭說着說着,眼眶紅了一圈,“當時阿姨和你爸爸都吓壞了,你爸爸差一點便買了機票去海市,後來賀渝親自做電話過來告訴我們說你沒事,我們才放心。”
“錢還夠用嗎?”
“手呢,還疼嗎?”
“不夠用的話,阿姨這裏還有。”
一聲聲關心的話語,讓昙希緩緩舒了一口氣。
她還以為自己會面對一個惡毒繼母,看來,倒是曾經的原主一直把所有人往外推。
曾蘭不但費心的關心着昙希,還幫昙遠臨說話,試圖緩和父女二人的關系。
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樣;但比她想象中的,要美好的多。
氣氛在曾蘭輕聲細語中緩和下來,昙錦說了一個“坐”字,便自己站起身離開:“你們先聊,我剛從巴黎出差回來,回去倒時差了。”
“小姑慢走。”
昙錦回過頭,眼神在沈星湛和昙希身上轉了一圈,說道:“等睡前,你來找我一趟。”
昙希乖乖的應了一聲,知道昙錦應該是看出些什麽了。
昙希讓賀渝接過曾蘭手中的禮品袋,在他驚訝的目光中,并沒有吝啬自己的笑容,對曾蘭說道:“已經不疼了,謝謝曾姨。”
曾蘭原本關切而小心的眼睛,一下子睜大許多,她不敢相信地看向昙希,眼睛濕潤,差點哭出來。
她沒想到小重山能給她開門,沒想到昙希這次沒對自己出言不遜,更沒想到,昙希會對自己說謝謝。
曾蘭在還是個女孩時,做夢都想要個香香軟軟的小姑娘,能對着自己軟軟甜甜的叫媽咪,然而和昙遠臨結婚時,她便知道不可能了——她成了後媽,而昙希已經很大了,而且,并不歡迎自己的到來。
等她滿懷期望,辛苦的生下昙晟,希望再次破滅——是個男孩,可愛是可愛,但一兩歲時簡直是上天派來懲罰自己的小惡魔。
可是現在,曾蘭居然看見了美夢成真的可能性。
她忍不住幻想着,是不是總有一天,小姑娘能心甘情願叫自己一聲母親,白多了一個漂亮的小姑娘,她簡直賺翻了。
昙希沒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謝謝,居然能讓曾蘭哭出來,連忙給她找起紙巾。
這得是被原主欺負得多慘啊,她搖了搖頭,聲音更軟了一些。
沈星湛已經将茶幾上的紙抽遞給昙希,她對他笑了笑,眼神裏是滿滿的甜蜜。
曾蘭一愣,這才注意的旁邊過分英俊的男人:“希希,這位是?”
“沈星湛,我的,男朋友。”昙希摸了摸鼻子,一本正經的回答。
曾蘭剛剛還溫和的眼神頓時變了,嚴肅的打量着沈星湛,目光中帶着審視,仿佛保護着小雞崽的母雞。
沈星湛禮貌的斂住眉目,他生的貴氣清疏,收斂了身上的冷冽氣場,待人客氣,眼睛黑白分明,有一種自帶的少年感,沒有一點濁氣,最得長輩好感。
他只是在扮演昙希男朋友的角色而已......沈星湛告訴自己,可是心裏還是莫名其妙的緊張起來,比去試鏡鄭雲端還要緊張,比當年演夏澤還要緊張。
這個人,是昙希的繼母,是比昙錦陌生許多的長輩。
他仿佛在飾演劇中的男主角見家長的一幕,看似神情沒有任何變化,但放在身側的手,食指已經蜷縮了起來。
曾蘭驚訝了一下:“希希真是長大了......沈星湛?這名字取的好,長得也帥,也難怪希希喜歡。”
昙希的手繞到沈星湛的後背,輕輕點了點。
沈星湛道:“謝謝曾姨,希希她長得更好看。”
昙希:“誰讓你說這個了,你不得,介紹一下自己嗎?”
沈星湛壓低了聲音,顯得有些委屈:“可是我是很認真的在誇你啊。”
昙希:“......那我可真是謝謝您。”
“不客氣。”
曾蘭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麽問:“可是希希,他知道——”
昙希看出了曾蘭要說的話,點頭:“他知道霍隐,我這次回燕京,就是為了解決這件事。”
“老爺子這兩年身體不太好,不能再被你氣一次了。”
“曾姨放心吧,我有分寸。”
曾蘭看着眼前的少女,幾年不見,她好像長高了,身上的劣氣消失,看起來像是變了一個人。
只是她還是不太敢相信,昙希真的長大了,想勸說幾句又怕她厭煩,這時,一直在旁邊縮着的小團子忽然開口,聲音清脆悅耳:
“姐姐,姐姐!”
小團子一邊脆生生的叫着姐姐,一邊在曾蘭的幫助下,把自己厚厚層層的衣服都脫掉,拿掉圍巾,露出雪白漂亮的臉蛋,紅撲撲的,濃眉大眼,五官不像是曾蘭,臉型卻是和她一樣微圓的鵝蛋臉。
“你就是晟晟的姐姐嗎?姐姐,媽媽說你小時候還抱過晟晟,那你現在能抱抱晟晟嗎?”小團子滿眼的渴求。
昙希愣怔地看着他,有些手足無措,下意識便轉頭向沈星湛求救。
“我......姐姐可以試一試——”
眼前這個男孩,就是自己同父同母的弟弟昙晟,剛剛四歲半,好像是從年畫裏扣下來的白玉娃娃。
她張開雙臂,昙晟就要撲上去,但不知道想起來什麽,小朋友收住了腳步,避開昙希骨折的右手,小心翼翼的抱住了昙希的腰。
“姐姐,晟晟好想你啊,別的小朋友都有姐姐,晟晟跟他們說我也有,可是他們都不相信的......姐姐,你的胳膊疼嗎?媽媽說你受了傷,不用抱晟晟了,那晟晟抱抱你吧。”
“媽媽還說,吹一吹傷口就不疼了,晟晟給姐姐吹吹吧。”
“姐姐的傷快要好了,一點也不疼。”昙希的心都在他奶聲奶氣的話語中化了,她彎了彎腰,攬住昙晟的臀部,左手臂發力,想要把他抱起來。
但沒有成功。
想要一只手抱起已經開始竄體重的小朋友,還是有些困難。
“我來。”沈星湛微微皺眉,張開了手臂,眼睛凝視着昙希。
昙希心裏一直夢幻般惴惴的不安,在看到他的眼神後,漸漸平穩下來。
這裏的一切其實并不屬于自己,
但是沈星湛,
一直都是沈星湛。
他就像是一條貫穿自己前世今生的長線,萦繞着,牽住了自己的手腕。
沈星湛接過昙晟,輕輕松松就抱了起來,他抱孩子的姿勢十分标準,一只手托住昙晟的頸部,另一只手放在腰部以下的位置,安全又省力。
“沈星湛,你這麽熟練,不會背着我偷偷有個私生子吧?”昙希壓低聲音道。
沈星湛:......
其實,他演過小人物的爸爸,特意請教過新生兒的父親手法。
昙晟一開始小臉上還有些抗拒,但是沈星湛把他抱起來,他看見他的臉之後,态度立即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哥哥,你真好看。”
昙希:......昙家人都是顏狗嗎?
“和姐姐一樣好看。”
昙希:昙家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