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撲倒貴妃(二)
七年前,先皇猝然病重,姬烨倉促登基,那時他才将将滿十五歲,未曾弱冠,不便立即主政,依祖制太後呂氏垂簾聽政,但她一個久居深宮的婦人對政事是一竅不通,每每臨朝便是糊裏糊塗,但她又深懼被朝臣蒙蔽竊權,遂聽從她當時的女侍中,即她的親大嫂的蠱惑,極力栽培呂氏族人以鞏固地位。
主弱臣強,太後一個婦道人家對他們這些老臣子有所不信任也是人之常情,故當時的六位宰相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由着太後去了,但為了國家計,一些至關重要的實權官職六位宰相卻說什麽也不退讓。
在當時,呂氏外戚的威風已經很強勢了,但卻仍畏懼于六位宰相,這源于大燕的治國制度,皇權雖是淩駕在上,可六位宰相卻有駁回皇帝不合理政策的權利,在平時處理朝政時,奏折也都是先到了六位宰相的手裏,經過篩選之後才被送到皇帝手裏。
加之,六位宰相皆是出身世家大族,背後的勢利雄厚,故此,呂氏雖是外戚,卻仍舊不敢太過亂來。
就當呂氏當權人察覺到六位宰相的堅決不能繼續往上鑽營之後,他們将目光瞄向了新帝的後位。
太後呂氏是個沒什麽決斷的,她很信任自己的大嫂康郡夫人,于是在這位頗有野心的郡夫人的勸說下,太後把侄女接到了身邊照顧,并對她寵愛有加,宮中正經的公主見到她也要禮讓三分,她還時常把姬烨叫到自己宮裏,制造一切機會讓侄女和自己的皇帝兒子單獨相處。
這近水樓臺先得月的主意打的倒是好,只可惜她卻不了解自己的兒子。
那時姬烨自知勢弱,對待自己的母後極其身後的外戚他則擺出個任憑安排的孝順傀儡模樣,對待朝臣則是禮遇有加,虛心求教,在政事上他多看少說從不和權臣争辯臉紅,每每遇到不能理解的政治決策,他都會在下朝之後親自去詢問六位宰相、有見識的大學士以及自己的三位先生。
于是他至純至孝,禮賢下士,溫潤寬仁的形象便很快傳遍了朝局上下,乃至坊間巷陌。
忠臣欣慰,感嘆先皇挑選繼承人的眼光毒辣,遂天下才子賢人逐漸靠攏過來,佞臣宵小心寒膽顫悄悄遠離。
臣心安穩,民心所向,正是姬烨所用心經營的結果,要不尤海也不會贊譽他是個天生的君王。
此時,已是永安二年,他登基的第二年。
他心裏清楚的很,若想真正駕馭底下的權臣,當家做主執行自己的政治主張,他必得有渾厚的權威不可,而若想積累權威,令群臣不敢拂逆他則在萬萬民心,但若得民心則需在他親政以後慢慢積累。在他此時的境地若想鞏固皇位,穩定社稷則在安穩群臣,即所謂的帝王平衡之術。
六宰相把持朝政,外戚在中下層官員裏上蹿下跳正是一個平衡,但若呂氏觊觎皇後之位,皇後又生下嫡長皇子,則六宰相便會出現分化必将漸漸不敵于外戚,外戚若弄權,內有太後裏應外合,他則有性命之憂。
在如此情勢下,尤黛黛進入了他的眼簾。
能不懼呂氏外戚得罪太後的,只有尤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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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位之争,也只有尤氏的女兒尤黛黛敢同太後的侄女呂香君争。
若得尤黛黛為後,他則性命無憂,皇位可保。
于是,就在呂氏一族以為後位必是囊中之物時,尤黛黛殺了出來。
清明踏青,漫山遍野的桃林裏,她意外落入水潭,他意外搭救,于是看了不該看的,摸了不該摸的,陌上少年風流多情,于是他成了她少女心裏的英雄,她夢中的郎君,以有心算無心,小小少女怎敵得過那長于皇宮的少年太子,傾心相付,此生非君不嫁便是水到渠成,而他半推半就“勉強”接受,于是皇後之位除卻是尤黛黛還能有誰呢,尤氏可不會委屈自家的姑娘做妾。
尤氏男丁們心裏的摯愛,打小就只給這吉祥物似的寶貝最好的,這一次也不例外。
但鑒于尤黛黛年齡尚小,只能先定下婚約四年後黛黛及笄再迎娶。而呂香君的年紀卻足夠了,她比姬烨還要大上兩歲,一個和皇帝議過親的女子也只能嫁給皇帝了。為照顧太後的面子,姬烨便于當年冊封了呂香君做貴妃。
貴、淑、德、賢,四夫人之首,地位僅在皇後之下。
即便如此,這在呂香君看來,她還是受到了屈辱。
貴妃,再尊貴又如何,再尊貴也不是母儀天下的皇後!
只差那麽一點,皇後之位便是她的,卻被半路殺出來的黃毛丫頭搶奪了去,她豈能不恨?甚至于,時至今日,呂香君也認為她才是真正的皇後,理所當然的後宮之主。
故此,自三年前黛黛與姬烨大婚入宮之後,她便把黛黛視做了眼中釘肉中刺,處處和黛黛作對。
她早入宮四年,加上有太後做靠山掌了鳳印,她在後宮的經營早就枝繁葉茂,黛黛豈是她的對手,多次被無緣無故的欺辱,黛黛也毛了,遂有了後面的貴妃落胎,雖不是故意為之,黛黛卻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也就是在那次貴妃又重掌了鳳印,黛黛就此被擱淺了下來,名義上是皇後,可卻沒有主持後宮之權,黛黛僅有的人脈只在甘泉宮,那也是因為對她忠心耿耿的四位女官極力經營的緣故。
而這些,姬烨心裏是有數的。
所以當李福全說這一次貴妃吃了虧,他就詫異了。要知道,自從讓呂氏掌了鳳印之後,吃虧的從來就是黛黛,還是後來他看不過去,讓淑妃分了貴妃的權,黛黛的日子才好過了許多。
春末夏初,禦花園裏百花争豔,姬烨不經意的瞥了那一叢富貴牡丹,狹長的龍目閃了閃,背在身後的手攥的緊了緊。
藏在內心深處的良知微有撼動。
可他終歸不是一個普通的男人,他先是君然後才能是丈夫、父親。
先是大家,後才能是小家。
他垂下眼,眸中的光澤便又冷沉了下來。
之前怎樣待她,以後還要怎樣待她。
君者無錯!
可當看見事發地點,那壁壘分明的兩宮對峙,一方人多且壯,一方人少且弱,他還是黑了臉,不管如何黛黛都是皇後,貴妃過分了。
“聖上,你總算來了。”
淑妃扶正歪掉的發髻,忙苦着臉袅袅婷婷走來,跪下請罪。
彼時,正相互推搡的兩宮宮女頓時都吓的面如土色,顫巍巍的跪了下來,這回她們倒是齊心協力,都道:“聖上恕罪。”
貴妃宮中新提拔上來的女官膝行爬過來,倒在姬烨腳下,哭的梨花帶雨,美不勝收道:“聖上,您快救救我們娘娘吧,她就快要被主子娘娘打死了。”
尤海登時怒目掃了這女官一眼,心中咒罵。
“受驚了吧。”姬烨一方把趴在地上的女官踹的猛吐鮮血,一方溫情的問候淑妃。
淑妃白着臉咬着唇,柔弱而堅強的搖了搖頭,善解人意道:“聖上還是快去看看貴妃和皇後吧。”
那邊廂,貴妃正被黛黛騎在身下,鬓亂釵歪,下巴上血絲模糊腫了個高高的包,乍一聽見姬烨來了,她眼眶一紅,哽咽一聲,凄慘的大叫一聲:“聖上救我!”
那副模樣,活像是被黛黛淩,辱過一樣。
尤海暗叫不好,挑眉擠眼想要黛黛也學學人家惡人先告狀,可縱是他把眼角眉毛弄的抽了筋,黛黛還是無動于衷。
姬烨已到了她二人跟前了,黛黛反倒惡狠狠的揪扯着貴妃的耳朵、頭發道:“你給我記着,從今而後這條路就是我的,你若要走,我必勒死你!”
姬烨頓時黑了臉,這一回他終于肯相信是黛黛贏了貴妃。
不是詭計,用的是暴力。
“黛黛!”姬烨呵斥,“還不放手,你看看你們,成何體統!可還有儀态可言?!”
“聖上救救我吧,皇後欺人太甚。”貴妃眼淚決堤,混合着臉上蹭的黃泥、灰塵,那可真是又醜又滑稽。
黛黛抿着唇不語,神色有些迷茫的看着生氣的姬烨,氣氛有些不對,錯處似乎都歸咎于她一人的身上。
可她也想不着要解釋,轉瞬就高興的看着姬烨道:“王,我正準備給你生個蛋,不對,是生個孩子。”她對姬烨的态度很微妙,一方面要谄媚一方面又忍不住想騎到他頭上去作威作福。
姬烨沖上咽喉的怒火頓時化成魚刺哽住了他的脖子,張了張嘴又閉上,嘆口氣把她拉起來,無奈道:“說罷,怎麽回事,為何要打貴妃。”
“她讨厭。”黛黛皺皺眉,如實的道。
姬烨掃了一眼貴妃所帶來的陣仗這才親自把人扶起來,“帶着這麽多人攔截皇後,貴妃想做什麽?”
呂香君一聽就寒了心,傷了肝,淚落雙行,這一回可是真哭了。
“聖上一來竟就要袒護她嗎,也不問青紅皂白?在表哥心裏,她排第一,皇後第二,誰誰那些數不着的又是第三、第四,只有對我,表哥竟沒有一點憐惜之心嗎?難道我的心就不是肉做的,随時都能被你桶上三四刀,五六刀?”
她一指柔柔弱弱躲在姬烨身側的淑妃,又惱恨的瞪了一眼黛黛。
尤海一聽,忙退後二十步躲的遠遠的,李福全也機靈的揮退了宮女太監等,他自己則垂首看地做壁畫狀。
姬烨膩歪的轉了轉大拇指上戴的墨玉扳指,耐着性子淡淡道:“若你安守本分,即便是朕也傷不了你的心,若你能守住本心,循規蹈矩,就永遠是朕的貴妃,是朕的責任。”
呂香君卻不甘心的道:“妃妾一心愛慕聖上,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奉獻給了您難道就換來聖上一句我是你的責任?這對妃妾來說可公平?還是說,你的真愛都給了旁人?”她佯作迷惑的看了黛黛一眼,又掃了淑妃一下,繼續淚流滿面,“可旁人究竟比我好在哪裏,那賤人何德何能得到我夢寐以求的東西。聖上,表哥,你真真害苦了我,為何我要愛上一個帝王呢。”
說罷,伏在女官肩上嘤咛啼哭,嬌軀顫抖悲情。
淑妃一扶額頭,身子搖晃欲墜,好像是被正午的烈陽曬壞了,氣若道:“聖上,妃妾覺得有些頭暈,能否先回宮休息?”
背着貴妃,淑妃情意綿綿的看着姬烨,一雙秋水瞳眸滿是訴不盡的款款依戀,濃濃愛慕。
姬烨捏了捏淑妃的手心,心中受用,點點頭道:“你先回去吧。”
黛黛看着這一出又一出,敏感的覺得哪裏不對,可她糊裏糊塗的,只能急得抓耳撓腮,又失耐性又犯懶惰又想要多看他幾眼,就不管不顧擠開淑妃,興高采烈的扯着姬烨就往鳳辇上走。
“你去哪裏了,我醒來就沒看見你呢。”語調軟軟的,全然一副孩童模樣,把旁人忽略了個徹底。
淑妃踉跄一下險些摔倒,咬着唇生受了,只委屈的瞥了姬烨一眼,斂裙行禮準備告退。
姬烨瞪了黛黛一眼,黛黛怔然,歪着頭睨了淑妃一眼,心中奇怪的緊,不過又高興起來,嘿嘿道:“我真是太厲害了,一靠近她,她就要摔倒了。”自覺大妖的威風猶存,樂滋滋的咧嘴笑。
淑妃登時僵白了臉,雙眸中蒙上一層水霧,她堅強的不讓眼淚掉下來,忍着委屈似的道:“是妃妾不好,妃妾自小身子就弱,讓太陽一曬就容易犯暈,聖上,主子娘娘,妃妾先告退了。”說罷,留給姬烨一個委曲求全的瘦弱背影,便靜靜離去了。
兩妃的暗戰,誰更勝一籌不言而喻。
貴妃垂頭冷笑了一聲,擦去眼淚,倔強的看了姬烨一眼,“聖上既不肯與妃妾做主,那妃妾便去尋能給妃妾做主的人去。”
“她要找幫手來搶我的地盤了。”黛黛嚴肅的道。
姬烨哭笑不得,放松了身軀靠着軟墊,揮手道:“尤愛卿,随朕去甘泉宮用午膳吧。”骠騎大将軍方立下汗馬功勞,他于情于理都要護她一二。
呂氏這一去,太後便要出山了。
尤海離的遠,并沒聽見姬烨同那兩個妃子的對話,他見姬烨對黛黛的态度還算溫和,便放下一半的心,拱手道:“喏。”
黛黛雙手掐腰,鬥志盎然,大咧咧的揮手道:“春末,你去蛇院再給我弄十條,不,一百條小蛇來,我要她們豎着進來,橫着出去。”
姬烨頓時僵直了昂藏身軀,猛然想起,是了,他的寝宮此時已是黑蟒的天下了。
“尤黛黛!”散去的怒火轟然攢聚成濃濃岩漿,對着黛黛就噴發了出來。
黛黛才不管他,嘟着嘴巴就啃上了他的薄唇,柔軟的身子随即擠到他的雙腿之間,念念不忘道:“快吃我的嘴。”
朗朗乾坤,衆目睽睽,她終是把自家伯父也羞的拿袖子遮了臉。
這貨斷然不是他家出品,不知此時和這貨劃清界限還來不來得及。
與此同時,心裏也隐隐種下了疑慮的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