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燈下黑(二)

“沒想到那孟充媛那麽能鬧騰。”扶着肩輿,秋韻看了一眼漆黑的天幕,皺眉道。

“長相那麽刻薄,一看就是得理不饒人的。”夏極撇嘴道。

“按說,也不怨人家孟充媛,好歹是個高位分的主子,家世也不錯,被奴才欺到臉上來了,沒有不教訓的道理。最可惡是那些捧高踩低,見錢眼開的貨兒。”春末冷笑道。

秋韻嘆了口氣,道:“像克扣不受寵妃嫔菜色這種事兒,私底下司馔司可沒少做,不光司馔司,像管着酒醴甜飲的司醞司,管着炭火薪柴的司供司都有克扣主子份例的,即便這會兒咱們把這一波犯事兒的人都給撸下來,下一波人照樣也不會幹淨了,書上說的水至清則無魚,大抵便是這般讓人無奈吧。”

“都別說了,我瞧着這雨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咱們還是快點回去要緊。”撐着傘的冬藏沉着臉道。

聽了一個多時辰的女人官司,黛黛越聽越有精神,要不是秋韻拉着,她還要在司供司那裏賴着不走了。

“下次還有這樣的熱鬧,咱們還去玩。”黛黛笑眯眯道。

春末撲哧一聲笑了,“娘娘也真是的,人家孟充媛跪在地上哭的凄慘,您卻直樂呵,奴婢忖度着這孟充媛回去之後就要大病一場了。”

“氣病了也是她活該,奴婢就沒見過像她那麽得理不饒人的,咱們主子娘娘都親自去過問了,給了她多大的臉面啊,她倒好,一個勁的哭鬧,活像是菜市口的潑婦。”尚食局是夏極在盯着,事兒發生在她的管轄區,還勞動了主子親去過問,這不是明擺着打她的臉嗎,可把她氣的不輕。

說着話,一行人便到了河清海晏後殿,宮內燈火通明,遠遠的就看見留守的大宮女帶着人等候在門口。

“娘娘請下轎。”秋韻攙着黛黛道。

“我不用你扶,又不是老胳膊老腿。”一出溜跳下來就往宮裏跑,邊跑邊喊姬烨。

春末等人連忙跟上去,那大宮女一臉焦急,一跺腳跑過來一把抓着秋韻的衣袖伏在她耳邊就嘀咕了幾句。

秋韻面色一變,一把抓住大宮女的手腕便道:“當真?”

“千真萬确。”

秋韻一咬唇便道:“吩咐下去,莫要下面人在主子面前胡說。今晚上先瞞着,明日娘娘若要問罪,你們就都推到我身上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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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秋韻在甘泉宮的地位,這大宮女一點頭便去了,秋韻慌忙追進內殿,見黛黛正滿屋子找人,她立即彎起嘴角,笑着近前道:“主子娘娘莫要找了,半刻鐘前李福全大總管派人來說,今夜聖上不回了,說是要與股肱大臣徹夜商談政事,聖上傳來口谕讓您早些歇息。”

與秋韻的強作歡笑不同,岸芷汀蘭裏伺候的宮女太監們個個就都歡喜的很,心裏不免自豪的想:就說她們娘娘才是最得聖心的,這不,娘娘只不過吹了一曲埙便把聖上勾來了,這說明什麽,這說明她們娘娘不争則以,只要一争其他人就都不堪一擊。皇後算什麽,千百個皇後也抵不上她們娘娘的一根頭發絲兒。

大慶宮裏四座大殿,河清海晏,鳳栖梧,長風萬裏,岸芷汀蘭,只有淑妃所居的岸芷汀蘭裏有溫泉。

泡溫泉有療養之效,可消除疲累,美容顏,使得肌膚水嫩光滑,當年貴妃想争這座宮殿都沒有得手,由此可見,前些年裏淑妃是真的受寵,且是被保護的受寵。

打個比方,貴妃和皇後的寵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而淑妃的寵則是內有乾坤,不是聖上近身之人如李福全等都不能分辨真假。

袖手靠着牆壁,聽着雨聲,李福全得意的哼起曲子來,心裏想着,這便對了,淑妃才是聖上心裏的那個,皇後不過是聖上和淑妃之間感情的墊腳石,如今淑妃終于看明白自己的心,并全心全意的再愛聖上,皇後便可功成身退了。

水汽氤氲的浴殿裏,溫泉水從黃金龍頭裏噴灑而出,姬烨裸着上身靠在漢白玉石的池壁閉目養神。

淑妃穿了一條素白裙子,挎着花籃正往池子裏撒花瓣,只見她唇紅齒白,身姿袅娜,清眸湛湛,如一朵聖潔的水蓮花,被熱氣一蒸,兩頰泛紅,她原本不是一眼驚豔的容貌也多了幾分清豔。

“阿烨。”

赤腳入水,她一步步向他走近,聲音婉轉,糯糯含情,嬌羞怯怯。

姬烨睜開眼,眸色清澈,容顏若青蓮,霎時便襯的淑妃黯然失色。

她有片刻的失神,輕輕的環住他的腰身便道:“阿烨,你這樣好,我心裏都有些自卑了。”

他沒有接話,淑妃有一瞬的尴尬,此時外頭一聲雷響,姬烨便問:“什麽時辰了?”

“戌時末了。”淑妃柔聲回答。

她貼着他,在他懷裏或輕或重的摩擦,可他絲毫不見情動,淑妃有些心焦,擡頭看他便委屈的癟起紅唇:“阿烨。”

暧昧的氛圍,晦澀的暗示。

姬烨輕撫她濕漉的長發,淡淡一笑,“朕累了,入寝時如何?”

淑妃頓時羞紅雙頰,偎依着他“嗯”了一聲。

外頭李福全幾乎把耳朵鑽進窗紗裏了也聽不見動靜,心裏不禁埋怨起淑妃的無能來,瞧人家皇後,一旦把聖上弄進帳子就是可着勁的吃,您這倒好,聖上都送上門來了,您還矜持個沒完沒了了。

急得他在外頭回廊上轉圈。

用過膳,秋韻便把黛黛哄上床了,觑着空隙把聖上寵幸淑妃的事兒跟春末三個說了,惹得春末憤憤不平,可她們心裏都清楚,那是沒辦法的事兒。

“今夜咱們辛苦些守着娘娘。”寝宮外秋韻低聲道。

“這些日子真像做夢似的美好,可夢就是夢,總有夢醒的時候,我只可憐娘娘,明早上起來知道了又不知該如何傷心了。”春末抹淚道。

夏極眼淚落個沒完,帕子都濕了兩條了,聽着春末說話她一個勁的點頭。

冬藏心最硬,拍了夏極一巴掌,壓低聲音道:“沒出息。”

一霎寝宮裏便安靜了,只有燈花炸開的聲音。

秋韻讓她們先去暖閣裏躺躺,上半夜她守着。

“我睡不着,咱們一起吧。”春末道。

秋韻一瞧夏極和冬藏的神情,嘆了口氣道:“罷了,咱們都在外間榻上眯會兒吧。”

岸芷汀蘭,直到淑妃把姬烨伺候着沐浴完畢也沒得着半個吻,姬烨規矩的如老僧入定。

淑妃心裏七上八下的摸不準姬烨的脈,對着銅鏡坐了好一會兒才囑咐幫她擦發的大宮女道:“把那香點上。”

這大宮女也是跟着淑妃的老人了,愣了愣多了句嘴道:“娘娘,您以前可是從不用的呀。”

淑妃冷睨了她一眼,她心下一驚忙領命去辦。

這香便是那種香,宮裏專門配給宮妃增加情趣的,藥效比青樓裏的要低很多,重在不傷龍體,适可而止。以前淑妃可是從不屑用的。

屋裏突兀一片慘白,緊接着便是一道大雷,轟隆聲震耳欲聾。

淑妃把自己塗抹的香甜怡人袅娜而來,像是被雷聲吓着了,嬌弱的喊了一聲:“阿烨。”

“過來。”姬烨放下書卷,伸手抱她。

淑妃忙驚吓的撲到他懷裏,緊緊摟着他作瑟瑟發抖之态。

閃電,雷鳴,狂風,暴雨,天地間漆黑混沌,仿佛逢魔時刻,群魔做亂。

當一卷妖風狂肆鑽入屋檐,裹挾而來的雨水迸濺到她的眼珠上,秋韻驀地一疼,“嘭”的一聲關上了窗,把眯眼淺睡的春末等人吓的紛紛跳将起來。

“發生了何事?”春末慌張一問,神思不屬。

“秋韻你的臉怎麽這樣白?”夏極一個哈欠噎在嘴裏忙關切拉起癱軟在地上的人。

“莫不是被雷聲吓着了吧。”冬藏見窗戶被大風吹開,忙頂着風雨重重關上。

“她要走了。”秋韻緊緊抓着夏極的手,又是害怕又是不舍的道。眼眶慢慢紅了。

“誰要走了,你說清楚啊。”春末急道。

兩行清淚倏然落地,秋韻猛的推開春末便跑去了多寶閣,上頭有一尊大玉佛。

“我來幫你,別摔了。”春末三個相視一眼都來幫忙。

她們四個算是青梅竹馬,春末和夏極要好,秋韻和冬藏要好,而春末和秋韻,許是因為脾氣的緣故,春末總覺得秋韻這人有點虛,平素總愛端着,往往她的端莊得體總把她襯托的很潑辣不讨喜,為這她總愛和秋韻争長論短,後來她們被選中作為陪嫁一起入宮輔佐娘娘,她暗地裏更沒少同她争寵,即便如此,秋韻卻從不和她計較,甚至總會擺出一副容讓的态度對她。

可她才不屑被人讓,她能得娘娘看中那也是憑她自己的真本事,于是越發覺得秋韻是個心機深沉的,越發警惕。但在她的內心深處卻不得不別扭的承認,她的确不如秋韻,說到底她是敬服秋韻的。

可就是這麽一個處處追求得體端雅的姐妹,今天夜裏她失态了,神情灰敗,像是即将失去心中唯一的光明。

當秋韻用玉佛堵住寝宮門口,當她跪地叩拜口念佛號,當她在電閃雷鳴下淚落如雨,同身為近身伺候的人,還有什麽想不到的呢。

做奴婢的,有些時候真的把自己當做了瞎子,聾子,常常念叨着一切如常,一切如常便真的覺得一切如常了。

于是自欺欺人,自以為萬事大吉,慢慢就真的忽略了燈下的黑暗。

若能粉飾太平,但能茍活,誰又真心願意承認已身處亂世了呢。

若皇後是妖,她們又豈能逃脫得了幹系?

“不可能!”春末尖利一喝,面色慘白,“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緊接着夏極、冬藏也軟了身子,噗通通軟倒在地,驚慌之下卻無一人痛哭流涕。

寝宮內,窗戶大開,狂風吹的帳幔四處飛舞,飄忽如幽靈。

風把窗前黛黛的發吹的淩亂不堪,閃電打在她的臉上,笑靥慘白,一道雷在她頭頂轟然劈下。

“阿烨,我怕。”淑妃雙目含淚,身上穿着的素白裙子輕輕滑落露出她粉白的肩,并香膩的半乳。

便在此時,邪風忽的吹開了緊閉的窗扉,這一次真的把淑妃吓的打了個寒顫。

蒼白閃電下浮現的飛檐宮殿失去了雄偉壯闊,取而代之的有了那麽股子妖氣,像是都有了自己的生命,人越看心越慌。

黛黛內寝宮的門開了,帝皇蛇伸出蛇腦袋來左右溜了一圈竄了出來,秋韻四人頓時退避三舍,披頭散發的黛黛便從裏面走了出來,一身濕濡。

她還是她,人的眼睛,人的鼻子,人的嘴巴,只是眼珠子多了些幽冥冷豔的味道。

秋韻不知為何她覺得自己真的不怕她,膝行上前,一開口竟柔柔笑了,“娘娘。”

黛黛點了點頭,打從她身邊走過,裙擺曳地,仙仙袅袅。

“娘娘,你要去哪裏?”秋韻起身跟随。那模樣就是在說,能否帶上我。

春末只覺秋韻瘋了,撇開她們就去找傘,外面風雨那樣大,主子娘娘出去一趟一定會被淋病了的。

當她抱着傘追到了岸芷汀蘭門口,春末頓覺自己也瘋了,她竟不害怕那個帶着妖氣的女子,她心底裏還願意奉她為主,并陪着她胡鬧!

作者有話要說:27號的。

這一場小*在大山君腦子裏轉悠了很久,删減幾遍呈現出來卻仍舊感覺差強人意。

我現在就發現了,越是一個勁的追求完美越是寫不出東西來,倒還不如順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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