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 18 (1)

整整一個下午, 田芮笑都無心做事。

自己退出也就罷了,直接發警告令等于宣告他們得罪了浦越, 幾乎葬送了他們在中國的未來。

要不是報複, 說出去誰信呢?

之後在Anna辦公室裏,被Anna盯了好一陣後, 田芮笑問:“姐怎麽這樣看我?”

Anna撐着下巴看她:“等着看你什麽時候問我呀。”

田芮笑明知故問:“怎麽了?”

Anna不再勉強。選擇不作猜測, 也就避開了擔責,這個女娃娃實在聰明。

但Anna和田芮笑心知肚明,還有另一重原因——在深圳時Anna一番話明顯在勸告田芮笑遠離莊久霖, 怎麽轉眼又幫她到莊久霖那裏告狀了?Anna猜想,她一定覺得這個怪姐姐真是陰晴不定。

雖然曾短暫地心有餘悸, 但田芮笑并不是太介懷。在這件事裏, 當作沒發生才是最好的辦法, 她不過是一個實習生,一個月後她将與浦越無關, 忍一時倒黴, 能避免公司數十億的損失。

所以, 面對這個結果, 田芮笑不知道自己該喜該憂。

連軸轉了大半個月,這一天的周四,田芮笑終于得以按時下班回家。

她與幾位同事一起等電梯,門打開時,所有就要往前的人皆是一滞,一齊道:“莊總。”

莊久霖點點頭:“進來吧。”

随後他的目光落在了站在其中的田芮笑眼中。而她也同樣直視着他。

浦越大廈不設高管電梯, 莊久霖雖然寡言,卻很受擁戴,大家都不懼與他同乘電梯。

田芮笑不是站在最後的,卻退了一步讓位,笑道:“姐你先進去吧,我等旁邊的。”

對方謙虛:“沒事,你先進去。”

“沒關系,我回家不着急,你們先去吃飯。”

“那好吧,謝啦。”

實在擠一擠的話,她還是可以站進去的。只是她不想與他同處有這麽多人摻夾的空間,聽着別人客客氣氣地與他說話,而自己要躲在角落裏做那個離他最遠的人——她是說,擁有過與他的獨處,便不再想與別人分享他在的空間了。小女孩的這點虛榮,只有上帝明白。

莊久霖一直在看着她,她也未曾挪開自己的眼睛,直到電梯門徹底阖上。

田芮笑往牆上一靠,低頭偷笑。

——田芮笑,你贏了。她在跟自己打賭,只要有那麽一點特別,那麽一點心照不宣,就拜托他在電梯門關上之前,不要斷開與她對視。

事實上,離開深圳前,她認真勸過自己別太把自己當回事。可那一樁公告,将她好不容易築起的堡壘拆成了斷壁殘垣。

田芮笑往牆上砸了一拳,嘟囔道:“可是,你連人家的微信都沒有加……”

來浦越将近兩月,田芮笑錯過了北京的整個春天。

等田芮笑回到學校參加中期答辯,得知蔣純的考研複習已步入正軌時,她猶如老母親一般松了口氣:“你可算讓我省了點心。”

她按照田芮笑的囑咐,正在跟着網課過第一遍英語詞彙。“等你把詞彙過了兩遍還是沒辦法完整翻譯那些真題例句的話,你就需要把長難句的課看一遍,”田芮笑挽着蔣純的手,正往籃球館走,“英語一閱讀的句型非常複雜,沒有生詞也不一定能看懂。”

蔣純問:“你單詞看了幾遍呀?”

田芮笑知道這個回答會讓她暴躁:“一遍。”

“然後你第一次做真題閱讀就錯了三個?”

田芮笑沉默了一陣,說:“我低估了它的難度。”

蔣純一把甩開她的手:“靠!你還不滿足?我雖然還沒開始做真題,但好歹也是聽說過的,正常人第一遍下來錯個八/九個都不錯了好嗎?”

她們剛好走進籃球館,就看見方也投進了一個三分球。

“對了,齊苑複試過了,”田芮笑告訴她,“她的數學考了137分,你可以去找她聊聊。”

“我……不用啦,”蔣純降了些音量,“我找了個直系研究生學長,我專業課和數學都讓他教了。”

“誰呀?”

蔣純下巴一擡,田芮笑順着她視線看去,目光落在與方也同場的一個男生身上。

“蠻帥的哦,”田芮笑挑眉,“好像從來沒見過,是研一的嗎?叫什麽名字?”

“對呀,”蔣純不知哪來的得意勁兒,“吳浩然,他是從陝西考過來的,初試第二名,複試第一名。”

“這麽厲害啊!”田芮笑由衷感嘆,重新擡頭細看吳浩然,“你怎麽就正好找到老鄉了?這也太棒了。”

方也剛剛把球傳給了吳浩然,他一個起身跳躍,進了一個漂亮的球。

注意到蔣純沒做聲,田芮笑回頭看她,繼而折了眉頭:“看你這表情,是不光想騙人家的腦力,還想騙人家美色?”

蔣純跟她交換了一個眼神:“一邊學習一邊戀愛,最後還考上了,豈不美哉?”

田芮笑學着她說:“你最好是。”

兩人繞着籃球場轉圈,看方也,也看吳浩然。

蔣純忽然說:“話說,你那個朋友莊希未不也準備考研嗎?她怎麽樣了?”

田芮笑一怔:“還沒問,有段時間沒聯系了。”

在過去相識的三年裏,田芮笑和莊希未幾乎每天無間斷地發着微信,大一二的生活總是那麽悠閑惬意,讓她們有分享不完的樂趣和秘密。可人生終究會到達一個專注于為自己忙碌而開始孤獨的時刻,與摯友交流的減少,正是孤獨的開始。

從此以後,朋友的問候從一種依賴的必需品,變成了錦上添花的調劑品。

莊希未的這個時刻,剛剛開始了。

回到宿舍,田芮笑給莊希未發了微信:在幹嘛?我中期答辯剛完,明天吃飯嗎?

過了很久,莊希未才回複:我好煩,我能給你打電話嗎?

田芮笑當即撥通了她的電話。她很快接起來:“喂……”

田芮笑一怔:“怎麽鼻音這麽重?你哭了?”

莊希未默認,好一會兒才說:“我哥帶爸爸去美國了,他不讓我去,要我好好學習,可是這種時候我怎麽可能不擔心?”

“……什麽時候去的?”

“昨天。”

昨天。這麽說,她在電梯裏見到莊久霖之後,他便匆匆趕去機場了嗎?田芮笑猛地回神,自慚自己這個時候還在想他。她沉着氣說:“昨天去的,現在他們可能才安頓好聯系上醫生,你就先安心等結果,不要自己吓自己,好嗎?”

毫無防備地,田芮笑就聽見莊希未在那頭大哭起來,她心頭一揪:“你別哭啊,你別哭……你在哪裏呢?”

“我……我在家……”莊希未聲淚俱下,“家裏只有我一個人……太空了,我好怕啊……你來陪我好不好?”

“好好好,你別哭了……”

田芮笑匆匆換上衣服,在宿舍門禁前一分鐘出了門。

坐上了滴滴,田芮笑看着手裏莊希未給的地址,有些晃神。她竟然……就這樣要去莊久霖家了……

莊家大宅坐落的和園,是浦越最早開發的別墅地産之一,建于古時皇家園林之上,風水得天獨厚。

和園的宅院間距不短,高牆院落,河池清幽。導航将田芮笑帶到一座由湖水環繞的三層獨棟前,下車時司機特意回頭看了她一眼,她很懂他——她要是司機,也會好奇是什麽人住在這樣的房子裏。

田芮笑按了門鈴,很快一位阿姨過來開門,笑盈盈對她說:“同學這麽晚過來,真好啊,妹妹在房間裏,阿姨帶你上去。”

妹妹。田芮笑忽感溫暖,從前家裏的阿姨也是這樣稱呼的她。田芮笑同她打招呼:“阿姨這麽晚還不休息呀?”

阿姨回頭一笑:“就休息了,阿姨先帶你上樓。”

大門一開,天井之下立着一棵迎客松,玄關與客廳中庭對景。整座宅子以暗木色為主格調,從家具到裝修都極為古樸素雅。

和從前田家很像。甚至田芮笑忽然想,如果田鎮南和莊徐行都很健康,他們一定會聊得很愉快。

莊希未的房間在三樓。田芮笑進門後,她拜托阿姨再送一份甜品上來:“就做西米露吧,她是廣東人,一定喜歡的。”

考慮到這個時間,田芮笑補充一句:“阿姨有沒有低脂的牛奶?”

“有有有。”阿姨應聲離去。

田芮笑突發好奇:“你們家阿姨,怎麽稱呼你哥哥和你爸爸?”

莊希未在給她鋪枕頭:“先生,老先生。”

“哈哈,和我們家阿姨之前一樣,叫我姐姐小姐,到了我就是妹妹。”

“可能因為,我們倆在家裏都是最可愛的。”

“哈哈哈哈……”她倆在一起總有辦法笑起來。

莊希未往田芮笑身上一撲,枕到她大腿上。田芮笑主動問:“距離上次你說爸爸發病也過去半個多月了,有去找北京的醫生嗎?”

莊希未點點頭,過了良久才說:“其實,北京的醫生已經給了結果,只是哥哥不願意相信,還想再去試試……”

田芮笑不知道該說什麽,癌細胞擴散,通常意味着回天乏術。

莊希未無助地呢喃:“我該怎麽辦……”

田芮笑揉着她的頭發,說:“好好生活,別停下來。”

莊希未翻了個面看她,臉上已挂着淚水:“你是怎麽熬過去的呢?”

田芮笑愣怔許久,才想起來要說話:“不知道,就那麽過來了,那段日子感覺沒有了明天,所以也根本什麽都不想做,其實現在想想自己真的很沒用。”

“你別這麽說,你年紀還小,”莊希未一躍而起,反過來安慰她,“留在醫院陪着爸爸,這就是你全部的責任。”

明明是兩個摔得一樣痛的孩子,卻還要扶着彼此一同站起來。或許這就是朋友吧。

事已至此,田芮笑不想再說什麽無力而渺茫的安慰,她拉起莊希未的手:“希未,勇敢一點,你還有哥哥,還有爺爺奶奶,還有你自己。”

“我好怕……”

“我也很怕,”田芮笑苦笑一下,“那時候我每天都在胡思亂想,一會兒抱怨憑什麽他只能陪我二十年,一會兒又覺得,這二十年的緣分已足夠我一生感激……我從小到大一直都在聽父母的安排,沒有自己拿過什麽主意,我以為我會一直按照他們給我劃的路走下去。那段日子一想起沒有爸爸的以後,不再有人給我擋大風大浪,天高海闊只能自己闖,就真的怕得要死。”

莊希未開口前,将原本的“還好”替換成了:“至少叔叔現在醒過來了,以前是他保護你,以後要換你保護他了。”

“希未,答應我,無論如何都不要像我一樣,打起精神生活才是對父母最好的安慰,”田芮笑努力地笑着,“不要頹喪,不要放棄,好好考研,做你想做的事。”

這個夜晚她們說了很多很多的話,攙扶着彼此把破碎的心一點點縫合。

到了最後,田芮笑帶着一點私心,問:“你哥哥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回來?”

“他什麽時候回來我不知道,但是爸爸最好不要回來,”莊希未又悄悄抹去一行淚,“不回來意味着醫生還有辦法,可以讓他留在醫院。”

田芮笑沉默了半晌,決定說:“這段時間沒什麽機會找你,之前就想告訴你,我導師幫我找了浦越的實習,這兩個月我一直都在上班。”

莊希未翻身起來:“真的啊?你在什麽部門?”

“浦越資本。”

“就是我哥搞的那個?”

“嗯,”田芮笑也翻身面對她,“但我很少見他,公司裏所有人都很忙,你哥哥比我們更忙。希未,你哥哥身上的擔子真的很重,公司,你爺爺奶奶,你爸爸,還有你。”

“我知道……”

莊希未平躺下來,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我知道我沒有哥優秀,從小到大,他什麽都能輕而易舉做到最好,而我……越來越平庸——你不用安慰我。”見田芮笑想開口,莊希未制止了她。

流淚好像成了本能,她又帶了哭腔:“我也好想幫哥的忙,可是我能做什麽呢……”

“好好照顧自己,別讓他擔心,這就是你的任務。”田芮笑說。雖然很土,卻是實話。

天亮之前,田芮笑抱着莊希未說:“希未,我們一起長大吧。”

……

早晨阿姨上來叫她們吃早飯,洗漱過後,莊希未帶田芮笑下樓。

田芮笑邊走邊問:“你自己住在三樓啊?”

莊希未直接給她一指:“對啊,爸爸和哥哥住二樓,爸爸在那間,哥哥在那間。”

田芮笑套話的本事越發長進——噢,對不起,希未,誰讓他剛好是你哥哥。

田芮笑順着她手指方向看去,莊久霖住在二樓左手邊的卧室,門關着,好想進去看啊……

進了餐廳,莊希未首先走到一座櫥櫃前,對着一張畫像問好:“媽媽早上好。”

田芮笑一怔,擡眼看去——是一位婦人的照片,長發齊肩,眉目柔和,一派端莊。她很早就聽莊希未說過,她媽媽在她很小的時候車禍過世,看來每日向她問安是他們的習慣。

這麽說來,那大概就是在莊久霖中學的時候了……

今天周末,田芮笑就留下來陪着莊希未。後來等到她離開前,她不帶任何私心地交代:“你哥哥回來的時候,無論是什麽結果,都告訴我一聲好嗎?”

莊希未答應了。

周一、周二、周三過去了,莊久霖一直沒有出現在公司裏。

轉眼又到了周四,田芮笑早晨從家裏出來,照慣例排了三趟才擠進地鐵。一開手機,莊希未的消息迸入屏幕——爸爸和哥哥回來了,醫院下了病危,爸爸最多還有一年。

田芮笑渾身一震,剛要給她打電話,就看到她又發來一行字:不用打給我,我今天陪爸爸,我會好好陪着他的,你放心。

過了很久,田芮笑才回複她一個“好”字。

阖上手機,田芮笑倚着門,心口一悶。

走進浦越中心前,田芮笑仰起脖子,将這幢大廈望到頂。很快,這裏将迎來一場風雲,而莊久霖也将真真正正成為那個站在頂點力挽狂瀾的将領。

這一刻,她覺得他離她遠得猶如隔着整個宇宙。

——如果注定他是一道無法企及的光,那就讓自己也變得發光發亮吧。

她心底一個聲音在吶喊。

整個浦越四海升平,無人知曉山雨欲來。

莊久霖還是沒有出現,甚至田芮笑試圖想找個借口到總部辦公室去再确認一下。

然後她真的就去了,沒有想好任何理由就去了,結果——真的不在。

下班之前,田芮笑最後再往最裏那間辦公室看了一眼。

——拜托你了,周一一定要來,好不好?

她不知道的是,莊久霖當天回到家裏,注意到阿姨在做西米露,便問:“妹妹有精神吃甜品了?”

阿姨笑答:“前兩天妹妹有個同學過來了,說是廣東人,喜歡吃西米露,就讓我做。”

莊久霖一怔,立即轉身上樓,推開自己的房門——噢,還好,挺整潔的……

這個晚上田芮笑頻繁地看手機,明明沒有他的聯系方式,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

周五一早田芮笑又回了學校。即将進入五月,畢設也已收尾,開始論文的修修補補。

她在圖書館一直待到下午,突然間收到了莊希未的微信:哥哥自從回國那天回過家一次,就再也沒有回來了,打他電話也不接,我該怎麽辦啊……

田芮笑猛地一顫,回:你都問誰了嗎?

莊希未:爸爸問了,他沒去公司,也沒有爺爺奶奶那裏,曼麗姐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田芮笑過了很久才回:或許他只是想去散散心,你別擔心。

莊希未:哥哥從來沒有這樣過,我不想讓他自己待着,有什麽話他就不能告訴我,讓我一起分擔嗎?

田芮笑:你哥哥會有分寸的,好好陪你爸爸,別擔心了。

安慰完了莊希未,田芮笑自己變得心不在焉。她何嘗不是不想讓他自己待着,何嘗不希望能替他分擔啊……

挫敗和懊惱輪番刺激着她,她的世界在為他颠倒反覆,卻竟然連一點點得知他信息的渠道都沒有!

田芮笑愁得開始拔自己的頭發。

他到底會去哪裏……

走回宿舍的路上,一陣風将她的頭發吹得淩亂。

沒來由地,她想起了深圳灣的那陣海風,想起了海風中他近在耳畔的聲音……

——你不開心的時候會做什麽呢?

——我會去打高爾夫。

田芮笑猛地剎住腳。

“溫、溫榆河——!”她嘴唇發顫,斷斷續續,“溫榆河畔,浦越一處地産……方也……方也!”

上次帶她去那個高爾夫球俱樂部的人,是方也。

田芮笑沖到籃球館把他揪了出來。方也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一般瞪大眼:“田芮笑你瘋了?你連他電話都沒有你就去找他?你忘了那裏多遠了?就算去了你知道那裏多大嗎?”

“沒有結果我也認栽,現在真的很急,”田芮笑不停地剁小碎步,“我求你了你趕緊幫我問呀!”

“你看着我幹嘛?你別盯着我行不行?”她都快急死了,他竟然雙手抱胸看着她發呆?

方也把手一摘,吐了口氣,說:“田芮笑,你愛上他了。”

……

那家高爾夫俱樂部年費百萬,非引薦不得入。

至于方也為什麽會有,沒錯,他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資本家之子。

方也是山東人,家裏真的有曠。十八歲時,父親就給了他一百萬,要求他在一年內賺回一倍,他輕松達成,展露了從小耳濡目染的經商天賦。可惜方大少爺對繼承家産沒什麽興趣,一門心思撲在火箭上,如果要選一個人結婚,他會毫不猶豫選擇馮-卡門。

一大清早,田芮笑坐着滴滴離開市區。

窗外街景簌簌倒退,田芮笑腦海裏一片空白。她還沒為她此行找到理由,更沒想見到他會說什麽,與見到他相比,這一切都無關緊要。

到達俱樂部還不到八點,田芮笑租好一套球杆,跟着教練上擺渡車進入園區。這裏的草坪實在保養得好,一碧萬頃,水障區波光粼粼,偶有幾只鳥兒飛馳而過。

可田芮笑完全無心欣賞,她試着問教練:“這個點之前有人來了嗎?”

“之前還來了一位客人,然後就是您了,現在太早了,一會兒……”

後面再說什麽,田芮笑已聽不進去。她忍不住問:“能帶我去之前那個客人的地方嗎?那可能是我的朋友……”

教練驅車帶田芮笑來到一處四杆洞場,遠遠地就能看見一個高挑的男人站在草坪裏揮杆方酋。田芮笑鼻尖一酸,到了這時她才發現,自己對他的身影已這麽熟悉。

她在很遠的地方下了車,背上球杆,向他走近。

莊久霖穿着POLO衫和運動長褲,随性而俊逸,他剛剛将一杆打入果嶺,換了推杆過去,第二杆将球推入洞中。莊久霖将球杆遞給球童,走了過來,即将換下一洞場。

看到田芮笑之後,他驀地放慢了腳步。她站在他剛剛發球的位置,就那麽看着他,眉眼間的笑意比清晨更幹淨純粹。

他心底隐隐一陷,接而被湧上的熱泉填滿,每一涓都是她的笑靥。

待他再近一些,田芮笑雙手鼓起掌來,說:“漂亮的老鷹球。”

莊久霖徑直走到她跟前,面無表情,卻很溫和:“找我?”

田芮笑心尖一顫——完蛋,怎麽簡簡單單兩個字也能撩到她?她倔強地擡起下巴:“才不是,誰知道你會在這裏。”

是啊,誰都不知道他會在這裏,偏偏她知道。

莊久霖看了看擺渡車上的球童,點了點頭,十分幹脆:“好,你接着打這一洞吧,我去下一洞了。”說完,他提腿就走。

田芮笑的眼睛追随着他的背影:“喂……”

莊久霖停下腳步,半側身,看着她一副被欺負的模樣,終于一笑:“來,我們去下一洞。”

下一洞是四百碼的四杆洞場,對于男女都很合适。

球童走在他們跟前,純粹随口一提:“既然兩位一起,可以比個賽。”

莊久霖轉頭看田芮笑,她真受不了他眼裏的傲慢,說:“比就比啊。”

莊久霖說:“輸了可是要有懲罰的。”

“願賭服輸。”

兩人常規地比杆賽,雖然預見到了莊久霖的水準很專業,但田芮笑沒想到自己會輸得這麽慘。一球下去,莊久霖打了個雙鷹,即一杆進洞,而她……打了個柏忌,高于标準杆一杆。

這就男人和女人的不同,男人好于在女人面前使出全力,而女人往往容易喪失理智。

打到第四洞時,莊久霖為她選了支新球杆,遞到她手裏,然後說:“過來。”

田芮笑聽話地走到他身邊,又聽見他說:“做一下發球姿勢,別把球打出去。”

她看出來了,他要教她。田芮笑乖乖照做。他再讓她試着揮球杆,她也照做。

“你的手用力太多了,”莊久霖與她平行而站,雙手握杆,随性一揮,“用你的胯部和腹部發力,而不是用手,把手臂當作身體的延伸,只負責輕松地轉動。”

“哦,”田芮笑傻傻地應,按他教的嘗試,“可是我覺得我的重心好容易便宜,所以就習慣用手來帶。”

“有一個方法,”莊久霖走近她,“來,把球杆架在肩上,讓杆頭保持在你的雙腳之間,身體轉動也不能讓杆偏移——試試。”

田芮笑學着他的模樣,可還是難以掌握要領。

莊久霖放下球杆,走到她身後,一手扶她肩頭,一手握她手腕。田芮笑的臉燒成火球,懵了。

感覺到她的手在發顫,莊久霖用力一握,說:“集中精力。”

……你這樣要人家怎麽集中精力嘛!

她的頭在他心口的位置,一轉頭就能貼上他的下颚。他的手指骨節分明,她的細腕被他攥着幾乎一擰就斷。他的手臂線條十分緊實,單只胳膊就足夠将她牢牢包圍……

好吧,她實在做不到集中精力。

感謝她雙管齊下的學習素養,即便心亂如麻,但她完成得不錯。

莊久霖放了手:“再試試看。”

田芮笑揮動球杆,甩出“嗖、嗖”但聲音,問:“對了嗎?”

莊久霖輕輕松松将一只球勾到她跟前:“來,發球試試。”

莊教練的調/教立竿見影,田芮笑接下去的成績好了很多,不至于和他拉開太大差距。

打到最後一洞,田芮笑打了個小鳥球,而莊久霖則是平杆。兩人站在果嶺,田芮笑皺着一張小臉,問:“幹嘛要讓我?”

他把球撿起來,看了她一眼:“不想讓你被罰得太慘。”

田芮笑才想起來還有受罰這回事:“那,懲罰是什麽?”

莊久霖走到她跟前,驀地,他擡起右手,探出一根指頭在她額頭輕輕一叩,說:“讓我想想。”

田芮笑被撩得暈乎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什麽?懲罰是你定的?”

“不然呢?”

“……”他剛才的語氣,分明是想讓她以為這是球場的規則。她氣惱地皺眉:“你騙我。”

莊久霖終于一笑,學着她剛才傲氣的模樣:“願賭服輸。”

太陽冉冉升起,大部分草坪染上了陽光,打高爾夫球的最佳時段結束了。

回會館的路上,田芮笑望着一片樹叢,說:“上次來的時候是四月初,我記得那裏種了一小片櫻花,今年我一朵都沒見着。”

莊久霖聽懂了她聲音裏的沮喪:“想看櫻花?”

“現在都四月下旬了,櫻花早就敗了。”

“我帶你去。”

田芮笑回頭看他:“什麽?”

莊久霖故作神秘地勾了勾唇。

從會館出來,田芮笑看到他開的是阿斯頓馬丁。莊久霖先走向副駕,将堆放的一些雜物丢到後排,起身給田芮笑讓位,她繞過他,習慣地坐了進去。

“到底去哪裏嘛?”車上了路,田芮笑又問。

莊久霖還是沒告訴她。

田芮笑看着他一路往山裏開,路邊出現幾個飯館時,田芮笑說:“我餓了。”

莊久霖一看時間,确實到了午飯的點。“好,”他緩緩減速,“先吃飯。”

岔路的加油站邊上支着幾個面攤,莊久霖和田芮笑随便挑了一家坐下。全浦越上下怕是做夢也想不到,老板竟會陪着一個小姑娘在山裏的路邊攤吃飯。

而且還不是第一次了。奇了怪了,怎麽第一次第二次跟他吃飯,都是路邊攤?

田芮笑忍不住笑了。莊久霖擡頭看她:“笑什麽?”

她搖搖頭,低頭吃面,總覺得比起從前吃過的任何面都要香甜。

吃完繼續上路,田芮笑問:“很遠嗎?”

莊久霖斟酌後答:“大概半小時。”

田芮笑偏着腦袋看他硬朗的側臉,突然說:“對不起。”

莊久霖看了她一眼:“幹什麽?”

“之前印度……我真的不想給公司帶來損失的。”

莊久霖的臉色變得有些冷峻:“這件事跟你無關,不用道歉。”

他這是在讓她卸下責任,還是……不承認他是為了她。

“哦,”田芮笑回了頭,鼓起小臉,“那下一句我也不用說了。”

“下一句什麽?”

“謝謝你啊。”

車裏靜默了片刻,莊久霖才說:“我不介意收下。”

車子開進一段崎岖的上坡路,莊久霖放慢了車速。他忽而問:“你在浦越還有多久?”

田芮笑說:“待到六月上旬,還有一個多月。”

“論文寫完了嗎?”

“差不多了,昨天剛給麗姐看過,她說沒什麽問題,回頭開始把格式校正一下。”

“你是不是還要做畢設?”

“對呀,寫C++,還要焊電路板,做單片機,”田芮笑舒展了一下脖子,“不過麗姐前面都幫我把最費勁的做了,我只是在她的基礎上修補一下。”

莊久霖一聲冷笑:“她能給你做出什麽東西?”

田芮笑一怔。這背地裏吐槽人的語氣怎麽一模一樣的?還真是青梅竹馬啊……她忍不住笑:“你和麗姐認識很久了呀?”

莊久霖毫不猶豫:“不認識。”

田芮笑擠擠眉毛:“那我怎麽聽說有人小時候老砸壞她家古董呢?”

莊久霖:“……”

“我真的覺得她好好哦,心态一直那麽年輕,就像個小孩兒一樣。”田芮笑轉頭看他。

莊久霖終于說:“她是家裏最小的孩子,前面很多哥哥姐姐,從小被慣壞了。”

“怪不得呢,她有時還會跟我們撒潑,非得我們讓着她,”田芮笑撲哧一笑,“大家都很喜歡她,真的沒有一個人不喜歡她。”

莊久霖遲了幾秒,說:“你不也是嗎?”

“什麽?”

“沒有人不喜歡你。”

田芮笑心頭一顫,聲音弱了:“你怎麽知道?”

莊久霖輕輕地說:“看得出來。”

哦。

那麽,也包括你嗎?

田芮笑臉頰一紅,別過頭往外。卻很快聽見他說:“快到了。”

她擡眼望向四野,大地回春,山頭青青蔥蔥,偶然幾棵樹梢間竟還有粉豔的色彩。田芮笑一驚,喜出望外地道:“天呀,那……那不會是……”

“櫻花,”莊久霖回答了她,“一種晚櫻,開得最晚的品種,我昨天發現的。”

田芮笑回頭看他:“你,昨天……”

莊久霖知道她想問什麽:“開着車亂轉,就看到了。”

他将車停在一處平地,兩人解開安全帶下了車。

“來。”莊久霖走在田芮笑前面,帶她穿過一條被雜草覆蓋的羊腸小道。

田芮笑在一段斜坡慢下腳步,剛要繼續往上,一擡頭,一面寬厚的掌心鋪到了她面前。她看了看他,下巴一翹:“不要,我自己可以爬上去。”

莊久霖沒收回手,就這樣看着她努力地爬了上來。

莊久霖嘆了口氣。

難搞。這段路确實不難,他只不過是……找個契機罷了。

一上山坡,田芮笑擡眼的一瞬,臉上泛起光芒:“哇——”

這一片山丘開滿了櫻花,足有幾十株,微風一吹,落英缤紛。

“哇——哇——”田芮笑仿佛變成了牙牙學語的幼兒園小朋友,一蹦一跳地進了花叢,仰起脖子原地轉圈,誰讓這繁茂粉黛美得目不暇接?

雖然已過全盛,也絲毫不礙人醉心其間。

看着她天真鬧騰的笑臉,站在另一頭的莊久霖也不自覺地彎了嘴角。

忽然田芮笑向他跑來,把手機塞到他手裏,竟毫不顧忌地晃他的胳膊:“你幫我拍,你幫我拍。”

莊久霖欣然接過手機,打開鏡頭聚到胸口對準她。

“哎呀不要那麽低啦,”田芮笑匆匆跑來糾正他,擡了擡他的胳膊,“要這麽高,就到這裏——我過去了哦?”

莊久霖看着她跑進鏡頭中央,在花叢中奔跑、跳躍、轉圈、起舞,偶一回頭,沖鏡頭綻開笑容。

真美好啊。他想不到更多的詞了。

等田芮笑拿到手機,看着看着視頻,就撅起了嘴。“怎麽了?”莊久霖問,“要不要重拍?”

“不用了,就是覺得今天穿運動服好醜哦。”她看起來沮喪極了。

莊久霖無奈,又擡起手,像之前那樣,在她額心輕輕一叩:“為什麽要把手機舉那麽高拍?”

田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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