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顧绾寧最後還是沒有去做飯,她自己吃過了,就給季薄川叫了外賣,不一會兒的時間飯菜就送過來了,她還是蠻細心,又或許是體內神經質的‘處理系統’起了作用,權當剛才的吵架沒有過似的,仔細地将飯菜一樣樣擺在桌子上,叫季薄川餓了就去吃,不吃就倒掉,語氣都正常,沒有刻意撒氣的意思。
季薄川覺得這女人的脾氣簡直了,從前也沒見她這樣冷淡的态度,況且今天原本就是她不對,無理取鬧還打人,就因為他态度不好?
見鬼了吧。
“顧绾寧。”季薄川連名帶姓地叫她,主要實在是忍不住——她就坐在他身邊,也沒別的事,表情也沒有不正常,不像是之前氣得要摔桌子操凳子的模樣,可就是不說話,好久都不吭聲,合着是家庭暴力之後她還想來冷暴力?
“顧绾寧,你是不是覺得你今天挺占理兒的?”季薄川還真就信她的邪,完全食不下咽,面色難看地盯着她:“你自己表達能力有問題,思想複雜,有疑問不好好将話說清楚,別人三言兩語一激,你就要跟我鬧,一個不如意還要動手打人,你是不是覺得自己一點錯都沒有?道理全都你占去了?”
要不是現在冷靜下來,理智尚存,季薄川真想對着她耳朵大喊一句:你他媽精神病了不起啊。
“打人我是有不對。”顧绾寧安靜地看着他,眼神清澈,也不回避,蹙着眉仔細地說:“可我當時控制不住,你可能會說我狡辯,但你要是願意聽的話,我可以跟你形容一下我當時的感覺,靈魂出竅你知道嗎?就好像我體內住了無數名‘租客’,在車上的時候,我氣憤極了,恍惚有一瞬間我覺得意識抽離了自己的身體,将身體的操控權交到了別人的手上,一個我完完全全陌生的人……”
“所以你想說打我的不是‘你’?是你體內的另一個靈魂?”季薄川冷睨着她一本正經的嚴肅表情,那目光跟看個精神病差不多了,只差該有的嫌惡和恐懼——他完全當聽笑話一樣。
她是在狡辯。
“算了,我自己也覺得可笑。”顧绾寧見到他的表情,臉色白了白,有些無端的難過,她眨了眨眼睛,強忍住眼眶的酸澀,站起身來,對他說:“你先吃飯吧,餓久了對胃不好,我去給你弄點冰敷一下臉,明天總不能這樣去公司。”
顧绾寧去取冰了,季薄川覺得無形之中被敲了一悶捶,他握着筷子的手僵硬了半晌,一口菜都吃不下,就這樣盯着她轉身離開去廚房的背影,突然有些怔神。
他才意識到,自己好像無意之間又讓她委屈難過了。
他原意不是這樣的。
季薄川其實清楚地知道,他跟顧绾寧之間遠隔着萬丈鴻溝,卻依然執拗地将她綁在身邊,其中艱辛只有自己清楚,從前她心思半點不在他身上,對他的任何事情不聞不問,任何東西都跟他劃分得一清二楚,說是夫妻?陌生人都比他們好些。這些季薄川都清楚,卻都一一忍着了,以為總有一天她會想明白,可現如今她似乎開始明白了,可他卻慣性使然,屏蔽了她好不容易一次的主動靠近。
顧绾寧拿着冰塊毛巾出來,給他敷了敷臉,到底不是什麽重傷,不過是有些微紅,冰敷一次之後已經沒什麽感覺了,顧绾寧盤坐在沙發上,小心翼翼地捏着毛巾,輕輕在他臉上蹭,低聲自言自語:“怎麽好像還是有點腫,我再去換一次冰水試試,這樣沒法見人的。”
季薄川一怔,不小心瞥見了她近在咫尺的表情,她握着濕毛巾的手緊緊地,眼睫低垂,顫了又顫,呼吸都變得輕緩而綿長,似乎是怕驚動了他,就連那一句輕到幾乎聽不見的自言自語,她也只是稍稍動了動唇瓣,發出零星的幾個音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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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薄川心底驀地一刺。
不明白事情怎麽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了。
是他讓她變成了今天的模樣,是他惡意的一次次将她的壞脾氣放大,并且用心險惡暗示她:你這樣很好,你這樣一點錯都沒有,別人接受不了是他不好,是他不夠愛你,只有我對你足夠好,我獨愛這樣的你。
最初的顧绾寧,遠不是現在的樣子,是他改變了她,如今也是他,苛刻地要求她重新學會道歉——直白而殘忍。
“這就要問你了。”季薄川一把握住顧绾寧捏着毛巾的手,不想再看她心神不寧地忙碌,他用力将她拉到懷裏,額頭輕抵着她的額頭,哼聲埋怨:“顧绾寧你其實存心的吧,你居心不良,故意毀我容,嫁一個我這麽帥的老公,這幾年你是不是一直挺自卑的啊,嗯?今天終于平衡了?”
他這樣說,就是不想再糾纏這件事了。
“你胡說八道。”顧绾寧臉噌的一下就紅了,揪緊的心卻無端松懈了很多,放松下來,她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右手輕輕抓住他的左手,在他耳邊好小聲好小聲地說:“我沒有故意要跟你吵架,我只是不舒服,心裏很不舒服,就像是被獨自關在幽閉的小屋子裏,四周都是恐怖的陰暗,我想方設法攻擊四壁,可最後卻驚恐地發現傷到的是你,我無心的,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會跟你這樣,我好像有哪裏不對勁了,可是我卻害怕去弄清楚……”
顧绾寧語氣驀地變得激烈起來,情緒激動,她語速越來越快,越來越語無倫次,握着他手掌的手用了大力氣,季薄川都能清楚看見她泛白的骨節,最後耳邊只餘留下她短促的抽泣聲。
“绾寧,绾寧你冷靜點。”他一手緊緊抱過她,一下下小心輕撫着她的背脊,心中酸澀橫溢,只反複想着她不應該是這樣的,她不應該這樣整日在驚恐和自我厭惡中輾轉。
季薄川湊近吻了吻她顫抖的唇瓣,小聲試探着說:“绾寧,再等一個月,咱們就回倫敦好不好?我們在那裏定居,再也不回來了,艾森醫生你還記得不?他是我很好的朋友,他不會欺負你的,他可以幫助你,幫助你恢複得跟正常人一樣……”
顧绾寧此刻沉浸在自己混亂的思緒中,根本聽不進去他說了什麽,她的記憶常常時斷時續,此刻卻如同被重新接上了一般,與季薄川的一點一滴,自遙遠的從前到艱難的如今,全都緩緩凝聚成一張張鮮明的畫面,在她腦海中按順序清晰閃過,她眼淚直下,驚恐得開始顫抖,瘋狂想要找個地方躲起來,季薄川死死擁住她才止住了她驚慌的動作。
顧绾寧絕望地被他緊擁在懷裏,像是臨死前的回光返照一般,難過地想:我可能再也不會像此刻這樣清醒了,我可能再也不會記得那些或痛苦或喜悅的畫面了,某一天我甚至可能,再也想不起,自己曾經愛過,被愛過。
她突然緊緊抓着季薄川的手臂,眼神慌亂,指甲都幾乎穿破他的襯衣,掐進他的肉裏,季薄川眉頭都沒皺一下,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一般,只一遍一遍地跟她低聲說着話,反複耐心地說話,他說了什麽顧绾寧完全聽不見,只恍惚覺得,他的聲音清冽而低沉,好聽到讓她想要瘋狂落淚。
“你一定很失望了,你一定很後悔了對不對?”顧绾寧哭出聲來,淚流滿面地望着他:“你看錯了我,你很久以前就看錯了我,我不是你想象中的模樣,一直都不是……是我在一個奇妙的時刻,以一種堪稱聖潔的虛假姿态出現在你的視線,是這一系列的巧合讓你産生了錯覺,讓你錯以為我就是你最渴求的那顆星星,實際并不是,我不是。”
她一直都不是明亮純潔的星星,而是滿身污穢的塵埃。
顧绾寧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找不到笑點的笑話,尴尬而晦澀地存在着——她才驚覺自己愛上的時候,卻驟然發現是對方愛錯了。
季薄川完全沒想到她會存有這些心思,此刻都差點找不到自己的聲音,緊緊握着顧绾寧的肩膀,沉聲說:“绾寧你清醒一點,是你胡思亂想了,是你自己想太多了,我從來沒有後悔過,也從來沒對你失望,你是什麽樣子,都是我愛的樣子。”
你是什麽樣子,都是我愛的樣子。
季薄川心裏後悔死了,明知道她情緒不穩定,明知道她記憶混亂,他卻還要跟她計較,還要跟她争個你死我活,争贏了又能怎麽樣?贏了一個精神病有什麽好值得自豪的?逼得她乖乖委屈道歉他就能好過了?
不過是被她氣糊塗了,多少次都是被她氣糊塗了。
“绾寧,你聽我說。”季薄川伸手捧過她滿是淚痕的臉,小心一點點替她擦幹淨眼淚,一個字一個字地耐心說:“绾寧,你自己也察覺得到,你有時候情緒反複無常,記憶時常混亂不堪,做事情缺乏明顯的緣由和邏輯……但這一切都不是你自我厭棄的理由,更不是我後悔娶你後悔跟你在一起的理由,你有什麽話好好跟我說,別藏着胡思亂想,等看過醫生,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可能愛上了你。”季薄川還在說着什麽,猝不及防地,顧绾寧突然哽咽着開口,她濕潤通紅的眼睛緊緊盯着他,像是受盡驚吓的羔羊緊盯着自己的天敵,戰栗卻堅強,只一句話,便将自己一生的勇氣都用完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季薄川,我好像就已經愛上了你,那似乎都是一件很久遠的事了,而我今天才堪堪憶起。”
季薄川輕觸着她臉頰的手指一僵,眸中暗流湧動,死死盯着她的表情,心底某個地方緩緩破開一條縫來,裂縫越來越大,什麽東西噴湧而出,灼熱滾燙,竟讓他一時無聲。
顧绾寧眼淚大滴大滴地從眼眶滑落,像是一條早已失去游泳能力的水魚,此刻被無情地扔回寬廣海域,絕望中求生。
她痛苦地想着:有些記憶藏得久了,有些感覺藏得深了,不能及時翻找出來,說不定哪一天我就會忘了。
“你剛剛說什麽,绾寧?”季薄川放在她腮邊的手有些失了力道,聲音幹澀到熾熱,眼神激動。
顧绾寧安靜地看着他的眼睛:“我說,如果我有一天忘記了,不再說了,或者精神錯亂矢口否認了,請你一定不要相信我那時言不由衷的謊言,一定要記得那不是我的本意,耐心地一遍遍提醒我:我愛過你,現在依然很愛你,以後都會好好愛你。”
她的眼神真誠而嚴肅,莊重得像是交代遺言,竟讓季薄川一瞬間通紅了眼眶,抱着她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再沒有一刻,會讓他悸動到如此刻般死而無憾了。
作者有話要說:慢吞吞更新啦,小天使們看文愉快麽麽噠。
唉,蛇精病她心裏苦( >﹏<。)~
五章之類,帥比作者有大招!
PS:謝謝小樣兒好基友的地雷轟炸!謝謝小黑人同學的地雷轟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