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顧绾寧自然是一晚上都沒有睡得好,整個晚上,她一個人靠在床頭,将空調開到28度,就着那盞昏黃溫煦的床頭燈,翻了一晚上的牛津詞典,紙頁在她手上刷刷地掠過,她卻不知魂歸何處,茫茫然胡亂想了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第二天一大早,徹夜未眠的緣故,再加之之前情緒過于緊張激動,又懷着孕,晨吐是必然的糟糕事,顧绾寧一陣惡心幹嘔,也沒能真吐出什麽東西來,但頭疼發慌得難受,她拉開房門,準備去浴室洗漱一下,結果就撞見門口的季薄川。
“绾寧。”季薄川擡手欲敲門的手裝作自然地放下,看見她難看到虛白的臉色,他低聲問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還是肚子難受?”他注意到她一手輕輕捂着肚子。
顧绾寧淡淡地瞥他一眼,語氣并不難聽,卻明顯不想與他多說一句話:“沒有不舒服,你讓開點,擋住我的路了。”
“绾寧,我昨晚很擔心你。”季薄川側身将門口讓出來,卻又在顧绾寧擡步就走的瞬間拉住了她的一只手,用那種小心翼翼不會弄疼她的力道,頓了片刻,他重複了一遍低聲說:“你昨晚在房間裏一點聲音都沒有,我很擔心你。”
“你以為我會想不開尋死?”顧绾寧的眼神輕輕落在他的臉上,一點一點将手從他的手裏抽回來,柔和了聲音說:“不會了,那種愚蠢的事情再也不會了,為了你的不信任,為了你的冷語相向,我卻要拿自己的命去賭,那是深度精神病患者才會做的事情,我不是,醫生都說了,我很正常。”
季薄川一陣語塞,事實上他還有很多話可以說,還可以舉出無數個例子來證明顧绾寧的神經質,證明她大多數時候行事異乎尋常,毫無正常人該有的控制力與正當邏輯,要在語言上戰勝顧绾寧,對他而言實在是太容易了,但他卻會贏得毫無意義。
“你還有什麽事嗎?”顧绾寧最後客氣地問他。
當然有。
季薄川迅速動了一下唇瓣,到口的話又咽了回去,因為他發現自己竟然低劣地想要告訴她,他昨晚就在她的門口等了一整夜,一整夜未合眼,一整夜都反複揚起手敲門卻又在最後關頭頹然地放下——這種他從前最不屑的苦肉計,竟然成為了他現在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理由。
“沒事的話我先出去了。”顧绾寧說。
“你去哪裏?”
顧绾寧頓了一下,說:“上次我跟你說過,我在城區買了套公寓,我想去那裏暫時住一段日子,等孩子出生再說。”
再說,再說什麽,等孩子出生她又要說離婚了——季薄川能被她三兩句話堵死所有的退路,因為他真的太習慣她的行為方式了,她就像是兵行險着的小卒,慢吞吞試探着踏出每一步,一旦被提示有危險,就立刻退回再尋找另一條彎路,從沒想過就此停下別再亂走,別再冒險。
而他就是那個給她提供無數條“彎路”的人,顧绾寧要離婚,他就各種借口吓唬她,說她懷着孕法院不會準離,又說生下孩子撫養權是個難題,顧绾寧向來悶着腦袋自己想事情,她一個精神病,他永遠不知道她的腦回路會怎樣轉動,但卻知道她會選擇怎樣的處理方式,就象現在。
她昨天說了受夠了他不想忍着他了,她今天就真的會這樣做,卻又巧妙地不再提離婚了,表明她是另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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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薄川并不知道她的打算是什麽,但卻明白不會是什麽對他有利的好事。
他沉頓了片刻,裝作自然地說:“好,你要搬出去我不攔着你,但你總不能就這樣出去吧,吃過早飯收拾好東西,我會讓司機送你過去。”他沒有說親自開車送她,因為知道顧绾寧會拒絕。
說完季薄川就自己去客廳了,靠在沙發上随意翻看着早報,似乎完全沒有對她的決定提出異議。
顧绾寧微微松了一口氣,卻又隐隐有些難掩的失落,她一手輕輕地摸了摸肚子,一陣惡心湧上喉嚨,連忙幾步跑向洗手間,幹嘔了好幾分鐘,最後才匆匆洗漱完出來,随便弄了點三明治加牛奶做早餐,連煎蛋都懶得準備,端着盤子出了廚房。
來到客廳,季薄川已經沒在看報紙了,正安靜地坐在沙發上,對上他看過來的眼神,顧绾寧有些尴尬地端着盤子到餐桌上坐下,開始慢條斯理地吃早餐,她尴尬的原因在于自己的小家子氣:就算是兩個陌生人,她也不該對他那樣刻意的冷淡,至少應該順手給他準備一份早餐,那樣的話,不會顯得她象是個跟丈夫鬧別扭的任性女人。
精神病的思維,不予置評。
季薄川就那樣目光平靜地看着她吃,看着她一點一點小口咬着三明治,輕輕咽下,然後抿一小口牛奶。
顧绾寧也任他看,為了不丢份繼續尴尬,她甚至還理直氣壯地回視他,因為覺得自己半點錯都沒有,所以她的目光很正義凜然,落在季薄川的眼裏,大概就像是一只幼貓,運氣好撿到了死老鼠,卻偏要紅着臉說成是自己本事大抓到的,虛榮要面子到極致。
季薄川見到她一口一口将整塊三明治吃掉大半,這至少證明了她确實是愛惜自己身體的,愛惜他們的孩子,這令他一整晚提起的心終于緩緩放下,緊張的情緒稍微松懈下來的時候,他剛想起身去廚房弄點吃食,這才發現自己有些頭重腳輕,腦袋發暈。
“你怎麽了?”顧绾寧喝完牛奶,放下杯子就看到他踉跄着坐回沙發的動作,皺起眉頭問。
季薄川說:“沒什麽事,大概是有點小感冒,吃點備用藥就好了。”他可不會覺得她的一聲随口詢問是在關心他,至少她此刻不耐煩皺起的眉頭絲毫沒有傳遞出關心兩個字,倒是言辭間透漏出的‘你別想耍花樣,我不會被你騙’的意味十分明顯。
顧绾寧垂下眼睑思索了片刻,然後又重新擡頭看他,就見到他似乎有些難受地側靠在沙發上,擰緊了眉,臉色發白,他身上穿着是薄薄的居家毛衣,淺白色,還是她上個月給他買的,他此刻兩腿輕疊,修長的手指掐了掐太陽穴。
“可能是發燒了,我去給你找體溫計和感冒藥。”顧绾寧說完,轉身進房間找藥箱去了,不一會兒便拿着體溫計和幾種藥片出來,倒了杯白開水,坐到沙發上遞給他:“先測過體溫,沒發燒就不吃退燒的這種,如果發燒就吃兩片這個,還有那種藍色的膠丸。”
季節薄川安靜地盯着她,聽她小聲仔細地說着話,眼都不眨地盯着她的每一個細微表情,她需要他回答的時候,他就毫無意義的“嗯”一聲,實際上完全不知道她都說了些什麽,如果顧绾寧換成是傅小茶的話,小茶同志喜歡死這樣聽話的病患了。
“你聽明白了嗎?”顧绾寧說。
“嗯?”季薄川思緒回身,終于舍得将目光從她臉上收回來,被動地拿着她塞到手裏的藥丸。
顧绾寧不耐煩地瞪他一眼:“我說先讓你自己測體溫,測好了再确定該吃那種藥,別胡亂吃,那些可不是什麽好東西。”
季薄川低低應聲,按她的要求測了體溫,37.9度,低燒,吃點藥不會有什麽大礙,他放□溫計,将藥丸喂進嘴裏,顧绾寧将手上的水杯遞過去,季薄川就着水杯喝了一口,連忙擡起頭來,面色古怪地說:“绾寧,水很燙。”
事實上他舌頭都快被燙起泡了,藥丸在他口腔中融化開來,苦澀到沒邊的味道,他卻說得輕描淡寫。
顧绾寧有些不自在,小聲說:“我去換杯水吧。”
她剛站起身就被季薄川一手拉住,重新坐回到沙發上,季薄川撐起身體側過身來看她,目光一點一點穿透她的視線,似乎要将她看進心底,最後他的頭靠過來,輕輕抵在她的肩上,唇瓣貼近她耳邊小聲說:“不用換了,你遞到唇邊的,哪怕是毒藥,我都會喝的——你早就知道。”
你早就知道,所以才會肆無忌憚。
顧绾寧心緒一顫,別過臉推開了他,季薄川拿起那杯水一口飲下,燙意沖淡了苦澀,倒不知哪種滋味更難忍受了,他低低地跟她說着話,平和得像是一個多年的至交老友:“绾寧,從前你老厭棄自己哪裏不好哪裏差勁,長久以來,就讓我産生了一種奇異的錯覺,以為你真的不好,你真的很差勁,我順着你的時候是源于愛你憐惜你,逆着你的時候是理所當然堅持正确的自我,這麽久以來,我認為這是我對待你的正确态度,一個丈夫對妻子該有的态度,可後來我才發現自己錯了。”
顧绾寧冷了聲音說:“你沒有錯,我原本就不——”
“你沒有原本就不好,”季薄川迅速打斷她的話,伸手握住了她冰涼的一只手,聲音微啞地說:“知道自己的不好,就是最大的好,绾寧,你一直都很好,你一直都在努力做得更好,是我一直不以為然,從來沒有發現過你的小心翼翼。”
她是一個合格的妻子,愛護家庭,愛護他們未出生的孩子,即使争吵也會首先想着解釋,忍無可忍還能給他端水遞藥,夫妻吵架是常事,難的是,有一個人會在吵完架後,還會一如既往地為對方努力。
她做到了,只是用了另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甚至察覺的方式,卻被他誤以為是無理取鬧,是胡攪蠻纏。
他自以為是地給她貼上了精神病患者的标簽,并且用一種自以為寬容的心态,去包容她所有“不合理”的行為,卻從來沒有想過她這些行為後面的原因。
“時間不早了,我先去收拾東西。”顧绾寧突然起身,面無表情地抽出被他握住的手。
“绾寧——”
“你還想怎麽樣?”顧绾寧突然拔高了聲音,語氣前所未有的冷:“你該不會以為說兩句虛情假意的話,生一場小感冒,所有問題都能迎刃而解了吧?省點心,苦肉計都是我玩剩下的了,你我都明白,我們之間最大的問題,不在趙倩,不在你身邊多少環肥燕瘦的佳人,而在這裏。”
顧绾寧一手輕觸着心口,認真而專注地盯着他,及其緩慢地說:“問題在這裏,你對我的所謂感情,是可以計量的,你嚴苛地在心底劃了一個标準,我怎樣是你能接受的,怎樣是你不能接受的,我每做出一些你不能接受的事情,可以抵消你多少感情,你是商人,這些你跟我算得一清二楚。”
“如今你對我的感情還剩下多少?一斤?兩斤?半顆心?”顧绾寧呼吸□,面無表情地笑了笑:“可能還沒抵消到你難以接受的程度,所以你才會選擇挽留,但我恨死了你這種條理分明的游戲——現在游戲可以結束了,你不要離婚?行,但我沒辦法再跟你生活在一起。”
說完深吸了一口氣,顧绾寧迅速回房收拾了東西,不等司機過來,自己已經拉着箱子出了別墅。
作者有話要說:慢吞吞更新啦,準時噠,小天使們看文愉快麽麽噠!
作比今天沒被家暴,帥比作者不開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