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1)

“绾寧,我們回倫敦吧,機票我都已經訂好了,後天早上八點。”沙發上,季薄川幹脆地咽下顧绾寧遞來的退燒藥,阻止了她要給他清洗傷口的動作,突然出聲。

顧绾寧手一頓,輕輕從他手中抽出來,她眼眸安靜地盯着他,小聲說:“這話你說很多遍了,哪裏都一樣的,我們,在哪裏都一樣的。”不管在哪裏,就算他們天天待在一起,沒有任何人打擾,他們之間也仿佛隔着萬丈鴻溝。

“绾寧。”季薄川重重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喉嚨幹澀得厲害,有些話他心裏憋得難受,可是又覺得很難跟她講明白,但是不說的話,他們之間就會這樣繼續形同陌路下去。

他心裏最清楚,只要他不主動跨出一步,她永遠都只會在原地躊躇,甚至逼急了還會轉身就走。

顧绾寧說:“既然你不需要去醫院的話,我留在這裏也沒什麽用,我先回去了。”

“你先別走绾寧!”季薄川倏地從沙發上起來,一把緊緊握住她的右手,語氣誠懇地說:“绾寧,你能不能最後認真聽我解釋一次?從前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是我沒處理好,是我沒将你的擔驚受怕當回事,也是我沒處理好我們之間的關系,現在可不可以看在孩子的份上,你再相信我一次?我們再好好談談?”

他最後一句話放得極其輕,像是冬雪落在屋檐上,沁得顧绾寧一陣難受——她終究還是顧念着孩子的。

“你有什麽要說就說吧。”顧绾寧很久才輕輕哼出一聲,被他牽着手在沙發上重新坐下。

“我很後悔,绾寧。”季薄川目光直視着她,聲音低低地說:“我很後悔,當時沒有多留一個心眼,在你驚慌失措地告訴我出車禍的時候,告訴我有人想害你的時候,我卻将之歸咎于你精神錯亂。”他一提到車禍兩個字,顧绾寧臉色毫無征兆地變白,雙手死死揪着沙發皮,腦海中一張張恐怖的畫面又重新浮上來,幾乎令她不堪重負。

季薄川看見她這般反應,心底無意識一刺,悶着疼到快流血,他緊緊握住她抑制不住顫抖的雙手,反複說:“绾寧,你聽我說,事情我都弄清楚了,我可以解決,那些傷害你的人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沒有人再可以害你了,也沒有人會再傷害我們的孩子,你別再将自己藏起來了好不好?以後無論發生什麽事情,我都會陪你一起面對,再不會丢下你一個人驚慌失措。”

“是誰?是誰恨不得我死?是趙倩對不對?都是因為你對不對!你跟那些要逼死我的人沒什麽兩樣!”顧绾寧完全聽不進去他的話,她聲音陡然拔高,含淚緊盯着季薄川,指甲都險些嵌進他的肉裏。

手背上被她掐地一陣銳痛,季薄川似無所覺一般,任由她的手指緊緊掐着,緩緩将她抱進懷裏,沉聲說:“不是,都不是,绾寧你誤會了。”

他将早就編好的故事說給她聽:“你搬出別墅的那天,我就在警局備了案,警察昨晚才通知我說案子有了進展,設計弄壞你剎車的是一群小混混,他們在你去取新車的時候就已經盯上了你,原本只是想弄壞你剎車将你逼上偏道然後敲詐勒索,可季潛的出現打斷了他們的計劃,最終導致那兩輛車的車主意外墜崖……”

自私也好,卑鄙也罷,季薄川怎麽都沒有辦法向顧绾寧開口,告訴她,是他的父親,要置她和孩子于死地——這種殘忍的真相會逼得她毫不猶豫跟他一刀兩斷,為了孩子,她做得出來的,季薄川知道。

“現在那兩名司機已死,他們的同夥也已經被逮捕并且招供,绾寧,你什麽事都沒有了,不會再有人害你了,我們的寶寶會健康落地。”季薄川安撫地吻了吻她的額頭,最後說:“明天你跟我回老宅一躺,我在那邊還落下點東西,我們一起去拿回來,然後就回倫敦好不好?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绾寧?”

他想跟她重新來過,她不再有怨怼,他不再有不耐,他們重新開始,他好好守着她,耐心聽她說毫無邏輯的話,陪她做毫無邏輯的事——像對真正的尋常夫妻。

顧绾寧久久沒有出聲,但她沒有明顯拒絕的态度已經讓季薄川激動萬分,很久,在季薄川一聲又一聲低低懇求之下,她終于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小聲說:“離開這裏也好。”

她沒提繼續跟他在一起的事,可也沒有像之前那樣排斥他,季薄川心滿意足沒再逼她,兩人約好第二天回季家老宅。

第二天九點多,郝勁親自當的司機将倆人送往季宅,沒辦法,顧绾寧自從車禍之後怎麽都不敢再坐上駕駛座,而季薄川以手臂受傷為由,硬是要跟她一起擠在後座,身為最佳忠臣的表率,郝特助必須得硬着頭皮上,雖然顧绾寧一直都對他沒有好臉色,顯然是記着他昨晚的“惡劣行徑”。

車上。

“冷不冷?”今天顧绾寧穿的還是簡單的薄絨衫加風衣,季薄川替她緊了緊圍巾,靠近臉貼了貼她略帶蒼白的臉蛋,不算涼。

顧绾寧搖搖頭說不冷,行動上并沒表現出對他親近的排斥,只是被他蹭得臉發癢,她瞥了眼駕駛座上目不斜視的郝勁,臉紅了紅有些不好意思,便側過臉躲了躲,季薄川卻又繼續蹭過來,她擡眸瞪他一眼,索性懶得跟他鬧,開始摸出手機打游戲。

季薄川美滋滋抱着她,片刻就見得她注意力又轉到手機上了,半點沒有理會他的意思,他突然一把拿過她的手機,對上她不耐煩皺起的眉頭時,說:“怎麽老愛玩游戲,手機輻射大對眼睛不好,也會影響到寶寶的。”

顧绾寧一手摸了摸微凸的肚子,難得對他笑了一下,輕快地說:“沒問題,我貼了防輻射貼膜,小潛說這個管用。”

季薄川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不喜歡她用這麽輕快的語氣提起季潛,便假裝不經意地問:“原來還有這種東西?我倒是沒怎麽聽說過。”

顧绾寧一邊從他手裏拿回手機開始點開游戲,一邊順着話就回他:“你當然沒聽說過,你對這些小事一概不感興趣,就像我對你的工作半點不感興趣一樣。”

噗嗤,聽到她悶頭悶腦一句話,司機同志心中暗笑。

車子一個轉拐,開車的郝勁從後視鏡中觀察到自家Boss一瞬間黑沉下去的臉色,差點沒能憋住笑,他心裏尋思,果然男人對女人的三大幻覺要不得啊——我比手機重要,她能體貼我勞累,她能理解我糾結。

這根本就是幻覺加妄想嘛,郝勁突然覺得,在自家Boss的家務事中摻和久了,他以後選對象的要求都會降低好多啊——甚至顧绾寧都快讓他對婚姻退避三舍了。

這位小主兒根本就是個禍根,正常情況下就已經無理取鬧,真鬧起來又是雞飛狗跳,拿刀子跳窗戶輪番轟炸,哪個男人吃得消?也只有自家Boss這種神級人物,現在禍根肚裏還孕育着小禍根,沒準以後真能活活折騰死人——郝勁默默在心中給大無畏的上司點了一支蠟,眼觀鼻鼻觀心地專注開車。

別說,郝特助各種看不慣顧绾寧,卻還始終堅持要她跟自家Boss終成眷屬,江湖有句話說得好:您老婆脾氣壞成這樣,橫豎這麽多年都忍了,就像個男人點忍一輩子呗,将你家禍害藏好,別放出去害人害己,也算是造福世上廣大男性同胞了。

季薄川是如了他的意的,鬼迷心竅他都認了,這麽多年吵鬧争執有錯沒錯他如今都認了,現在,他對顧绾寧就只剩下四個字:死纏爛打。

她要胡說八道也好,胡攪蠻纏也好,各種精神病被害妄想症都好,反正他鐵了心不會再讓她離開他視線半步。

“绾寧,”在中國好助理的暗暗鄙視下,季薄川受不了顧绾寧光玩游戲半天都不看他一眼,他吸了一口氣,驀地沉着聲音叫她一聲,另一只手氣不過地捂住她的手機屏幕,只聽得游戲裏哔哔兩聲,顧绾寧連掙紮扯開他手掌的動作都省了,橫豎是死透了的了,搶回來也要回檔重來了。

她眼神不滿地盯着他,都懶得跟他吵。

季薄川敗下陣來,将手機甩到一邊,又蹭過去,捏着她暖和的雙手,小聲問:“绾寧,我知道你嫌我以前只顧着工作沒時間陪你,我答應你,等咱們回了倫敦我就将一半的工作時間都分給你好不好?你別再跟我賭氣了,老是皺着眉頭,仔細以後生出的寶寶不好看。”

顧绾寧莫名其妙,心想怎麽又扯到工作上了,她也沒要他自作多情來陪自己,可是她心裏明白跟他說不清,索性懶得說,悶着腦袋将臉別到一邊看風景,他不讓她打游戲了她也不吵鬧,可是卻也不會憋屈自己迎合他。

顧绾寧心裏暗暗覺得季潛教的方法蠻管用,不說話就不會出錯。

她這态度,季薄川臉都綠了,喉嚨像是堵了塊石頭,要不是想到車上還有他人在,他真能做出将手機給她乖乖塞回手中的事情來,指不定還要給她調回到剛才那個游戲頁面,只要她好好跟他說兩句話。

可是這種掉面子的事情,當着自己助理的面,他還是要點臉面,話到嘴邊又堪堪忍了回去。

“到了。”車子停穩當,郝勁面無表情地吐出兩個字,一派上得會桌進得小轎的精英形象,全然當剛才車上看的笑話不存在似的,拉開車門出去。

“绾寧。”季薄川終于找到了跟她搭話的由頭,伸手想将她從車上牽下來。

“我自己會走。”顧绾寧捏着手機,自己下了車。

外面下着小雨,兩人才剛下車,等在季家大宅的前兩名傭人已經撐着傘過來,季薄川取了一把傘,打發兩人進去,自己則撐開傘遮住顧绾寧,兩人一起上了臺階。

穿過門廊與花園,等兩人抵達正廳的時候,大廳內已經坐着不少人,大家相互低聲交頭接耳,似乎小聲議論着什麽,也有撕破臉當衆吵鬧的,臉紅脖子粗。

來接人的老管家通知說人到了,大廳內議論聲漸漸消散,兩道身影越來越近,進入正廳,季薄川收了傘,雨水打濕了他半個肩頭,顧绾寧倒是頭發絲兒都被沾一滴雨水,不顧衆人或急切或憤怒的眼神,季薄川徑自替顧绾寧順了順發,在她耳邊小聲說:“你等我一會兒,我跟長輩們有點事要交接,你先去樓上偏廳歇會兒好不好?”

顧绾寧心裏惦記着游戲,這次乖乖點了點頭,握着手機上樓。

顧绾寧慢吞吞踏上樓梯的時候,無意間回頭向下方看了一眼,見到季薄川在那一大堆人群中落座,而季家該到的人差不多都到齊了,包括季潛,季唯則,還有他們那個久久稱病未曾露面的父親季東饒,和季家衆叔伯。

季薄川心安理地越過父親,落座在正位,一桌子的人表情都有些沉,各懷心思,卻都沒人主動吭聲,只有坐在側位的季潛顯得與嚴肅的氣氛格格不入,他懶洋洋地翹着腿,一手撐着側臉搭在桌上,另一只手漫不經心地劃拉着手機,玩着那個被顧绾寧描述為“非常有趣”的無聊游戲。

他身邊坐着的季唯則也表情淡淡,不怎麽有興趣的模樣。

無論在哪裏,總有出頭鳥發聲打破沉默的。

“大少爺好大的脾性,約了大家九點,自己卻十點才姍姍來遲,不知道的還以為鑽哪家姑娘被窩出不來了呢。”

開口的是個五十來歲的中年男人,微富态,說着他以為好笑的冷玩笑,并沒有使氣氛回暖半分。

“二叔覺得過分的話現在就可以離開,反正今天也沒你什麽事。”季薄川揮手阻止了月嫂前來添茶的動作,目光誰都沒看,他左手兩根手指伸進茶杯中攪了攪,然後一不小心将茶杯碰到了地上,發出啪嗒地碎裂聲,讓桌上衆人剛放松下來的神經驀地又一緊。

成功集中了視線,季薄川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繼承權存在的意義,就是保障人的合法繼承權力,爺爺的遺囑大家有目共睹,我是合理繼承了季家名下所有産業,能者居之的道理,在座大都是我長輩,你們應該比我更明白。如今,我不過要将自己的私人財産轉送給小潛而已,值得你們這麽大陣仗?不明白的人還以為是皇帝退位,要經大臣們批準的。”

言下之意,老子的私人財産,想送誰就送誰,想扔茅坑也是可以的,你們大可不必眼紅狗急跳牆。

“你!”被他一段話堵得臉色難看的中年男人大怒,随即将憤怒的眼神轉向對面臉色陰沉的季東饒,怒說:“大哥,看看你的好兒子,你難道要由得他們這樣胡鬧!”

季東饒握着茶杯的手發緊,歲月到底也沒能饒過他,五十好幾的年紀,他臉上已見衰頹之相,獨有那雙鷹隼般的利眼不服老,依舊有神,此刻堆滿了暗流。

季薄川聞言擡眸看向父親,唇角的笑意有些涼,關切說:“您身體好些了吧?作為您的兒子,要我說,既然年紀大了毛病多了,以後您出門時就得當心些,尤其是車子,最好多檢查兩遍,不然一不小心剎車壞了或者輪胎爆了,遇上個天災*什麽的,那可是要拿命去生受着的。”

“你怎麽說話的呢!有你這樣當兒子咒自己父親的嗎!”不等陰沉着臉的季東饒開口,倒是他身邊穿着素雅旗袍的女人先出聲了,開口就是責罵。

“你他媽算個什麽東西!”女人嚴厲的呵斥聲剛落,季潛玩手機的動作一頓,他倏地掄起面前的白瓷杯,狠狠砸向女人的方向,杯子最後濺在桌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後滾落在地,沒碎。

“這裏沒你說話的位置。”季潛狀似抱歉地對女人笑了笑,重新劃開了手機,游戲讀檔重來。

“你、你——”女人身上的旗袍被濺滿了茶葉渣,她含糊着吐出兩個憤怒的字句,眼睛卻不敢與季潛對上,腳下一陣發虛,最終顫抖着坐在了原位,她朝身邊的季東饒使了好幾個顏色,可惜對方只是皺眉似乎在思量着什麽,半點沒替她出頭的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慢吞吞更新啦!小天使們看文愉快麽麽噠!

PS:不出意外的話,這篇文還有一萬字的正文,三章,我盡量在今明兩天之內完成,今天晚上還有更新!

PPS:謝謝貓貓小天使的手榴彈轟炸!捏捏你的貓尾巴!

☆、大結局

本就足夠冷沉的氣氛被季潛這樣冷不防地一攪,愈發混亂不堪,起初原本還有幾人看好他接任,可是現在見他這副完全街頭混混的模樣,當着這麽多長輩的面竟敢動起手來,拎杯子就砸人,還是對自己的後母,幾名想支持他長輩紛紛不由自主搖了搖頭,閉了嘴不再吭聲。

季薄川環視一圈漸漸開始小聲議論的衆人,想到顧绾寧,他心思壓根不在狀态,第二次沉聲道:“既然各位沒有再發言,那就表示對我的私事不感興趣了,如此的話,請以後多多協助小潛,他年紀小,處理生意往來必定不夠各位純熟,希望大家多擔待。”

話是這麽說得體恤,可也只有當事人才聽得出來,他根本半點誠意都無,反而有蓄意鼓動桌上幾位野心家的意思。

擺明了以退為進,以守為攻:挑事。

季潛涼涼地瞥了季薄川一眼,似乎早料到了季薄川會來這麽一下,他顯得有些意興闌珊,悠悠地收起了手機,清涼的聲音帶着不耐煩,對衆人道:“交待完了嗎?交代完了大家就散了吧,我下午還約了人,沒時間陪各位長輩飲涼茶水。”

季潛一句話說完,桌上大多數人臉都黑了,季薄川依舊面無表情不吭聲,似乎默許了他的胡鬧,臉上的不耐煩倒是與季潛如出一轍。

不過顯然有人不會這麽罷手,譬如他們那位早已經臉黑如墨的父親。

“你們鬧得太過火了。”季東饒冷冷地瞥了眼對面唱雙簧一般的兩兒子,總算不再推人出來當炮筒,自己開了尊口:“家業不是兒戲,也不是随便誰說讓就讓、說接手就能接手的。”

他的一番話,擲地有聲,當家人的氣勢猶在。

“爸,我對什麽資産繼承權都沒興趣,你們慢慢談吧,我手上還有點事,失陪了。”一片嚴肅到冷寒的沉寂中,最先看清楚形勢的,竟然是從頭到尾都沒吭聲的季唯則,他比起幾個月前似乎清瘦了很多,卻依然一派溫文公子好模樣,說完今天的唯一一句話之後,季唯則幹淨利落地起身就離開,全然沒多瞧一眼自己父親難看的臉色。

季唯則不是沒腦子,他也不是追求清靜不為名利的藝術家,天上掉下的餡餅誰不想撿?他當然也希望能夠什麽都不用做就從老爺子那裏得到繼承權,也想跟季潛一樣無端得到季薄川的“饋贈”,只是他更明白:什麽東西能搶,并且能搶得到,而有些東西自己即使撞得頭破血流也半點觸碰不得。

顧绾寧便是後者,季唯則深知,時至今日,自己即使費盡心機也不可能再與她産生半點交集。

季唯則還恍惚想起五年前,那時候他執意要跟顧绾寧結婚,家裏極力反對,老爺子老太太氣得病都犯了好幾次,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來,他一時腦熱,竟然去找了季薄川,告訴自己的兄長他與绾寧是怎樣的相愛,自己是怎樣的非卿不取,可是卻只得到那個男人冷冷的只言片語。

唯則,你跟顧绾寧不配——季薄川只是面無表情地說出了這句話。

季唯則至今都還記得,當時季薄川說這句話時候的表情,就跟此刻他在談判桌上的表情如出一轍,冷蔑到不可一世,卻又嚣張地一錘定音,不容許任何反駁,完全明确地宣告結局,你可以選擇的答案只有兩個:接受,被迫接受。

季唯則此刻能看得清,知道季薄川是有備而來,他不想留下做無用功,平白給那個男人當跳梁小醜,像桌上大多數人一樣,像他們一輩子精于算計的父親一樣,用滑稽的表演來取悅一個沉默的變态——對,就是變态,季唯則心中就是這麽看自己兄長的,對季薄川,他恨到了極致。

季唯則恨季薄川,恨季薄川當初信誓旦旦說出他跟绾寧不合适,而自己卻還愚蠢地反駁,反駁绾寧并非貪慕富貴,說绾寧絕對沒有配不上季家,沒有配不上自己——直到後來,季薄川與顧绾寧相攜再一次出現在他的視線,季唯則終于第一次,光明正大地看清季薄川目光中常年被隐藏的情愫,對顧绾寧引而不發的情愫。

那一刻,季唯則恍然大悟,多年前季薄川話中的意思,不是顧绾寧配不上他,而是他配不上顧绾寧,季家配不上顧绾寧。

季唯則的離開,并沒有絲毫起到示範作用,季東饒終于不再穩坐如鐘,剛要繼續發難,季薄川卻已經沒給他機會: “爸,您和叔伯們都一把年紀,該是歇息養老的時候了,以後就別再插手集團的事徒增煩惱,集團要發展壯大,需要的是年輕的新鮮血液,我覺得小潛就很好。”

季東饒當場拍案而起,終于徹底與他撕破了臉:“就算你現在要撒手不管,就算你要讓我們這群老家夥退下來,好,我也成全你!但那也是雲雲接管集團更合适,總不能由着一個神經病胡來!”

神經病?叫我?

玩手機玩到快睡着的人終于清醒了,季潛刷的一下将手機揣進包裏,目光由下自上,似笑非笑地瞧着季東饒,半晌才語氣誠懇地說:“父親說得對,我一個神經病,自然比不得妹妹通透伶俐,況且衆位長輩也都知道,我最疼愛的就是雲雲這個親妹,既然是妹妹想要,又是父親的意思,那我做哥哥的,将這份家業拱手相讓又如何?”

說完,他目光戲劇性地轉向季薄川:“你說是不是,大哥?”

季薄川抿了抿唇,看向方桌對面空置的一個位置,斂下的眸子中陰沉一片。

“哎呀,不說我都差點忘了問了,妹妹怎麽還不來?她要是一直不來的話,該怎麽辦理簽字交接手續?”話說到一半,季潛又像是突然發現什麽似的,随意環顧四周,然後一拍大腿,朝着季東饒吃驚道:“父親怎麽也不跟妹妹知會一聲,這種場合怎麽能遲到,讓衆多長輩們等?”

季東饒瞧着他一臉故作驚訝的表情,心髒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他當即給身邊的姚曼使了個顏色,讓她去一邊打電話通知季雲趕快過來,姚曼迅速照做,握着手機走到一邊。

“雲雲究竟怎麽回事!”姚曼打完電話過來的時候,面若死灰,季東饒終于徹底沉不住氣,厲色質問。

姚曼今天早被吓破了膽,剛才的那一通電話,已經徹底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現在被丈夫狠聲責問之下,她噗通一聲跪坐在地上,會想起剛才電話中的厲聲恐怖,忍不住失聲痛哭:“雲雲……雲雲被……我們的女兒被綁架了!”

什麽?

簡直是荒謬!

“你胡說八道什麽!”季東饒氣急敗壞地大吼,他決不允許自己多時的籌謀在今天功虧一篑。

“是真的。”姚曼泣不成聲,将手機裏傳來的視頻遞給他看,裏面,季家受盡尊寵的小小姐,正被無力地綁在一把椅子上,她渾身狼狽,衣服破爛,漂亮的臉蛋上多處淤青,姚曼心疼女兒,抱着丈夫的腿痛哭:“東饒,東饒,綁匪要五千萬,五千萬現金,說一個小時內收不到錢就砍掉雲雲一只手……你快想辦法,快想想辦法……”

五千萬!

這根本就是擺明了要命不要錢!一個小時要他到哪裏去湊五千萬的現金?到底是自己疼愛已久的女兒,季東饒有些狠不下心眼瞧着她死,最重要的是他還要留着季雲這個傀儡替他重掌大權,如今他自然舍不得她就這樣丢掉小命,即便不丢命,缺胳膊少腿的,季雲今後也是沒希望了。

“報警!咱們現在立刻報警!”短暫的震撼與驚慌之後,季東饒陰狠的目光突然落在季潛身上,惡狠狠說:“這一定是某些有心之人蓄意為之,真正的綁匪不會這麽沒頭腦,我倒要看看,一個小時之後,是不是真有綁匪會撕票!”

明顯是要将髒水往自己小兒子身上潑。

季潛笑着回視他,二話不說,摸出手機就打110,姚曼瘋了般沖上去按住他的手,大喊:“不能報警!我不能拿雲雲的命來賭!綁匪要五千萬我們就給他,東饒,雲雲是你親女兒,你平日裏最疼她,如今怎麽可以這般無情無義!”

場面一下子混亂起來,有支持報警的,有支持私了的,還有狠心想多分一杯羹的在心理巴不得季雲別活着回來……季薄川冷冷地注視着各方,終于在适當的時候有了動作,他先是上前一步奪過了季潛的手機,中肯地對衆人說:“父親說得有道理,這一定是有人在背後蓄意搗鬼,可是雲雲到底是我親妹,是父親的親女兒,如今她有性命危險,季家不缺這五千萬,自然是該先将她贖回來再另作調查。”

他一開口,多數人都停止了争論,顯然是接受了他提出的處理方法,姚曼感激涕零地看着他。

季東饒臉色陰沉,轉身就走準備去提款,可是剛走到大廳門口,幾十名身着統一黑服的高大保镖立刻堵了進來,無聲地阻了去路。

“你什麽意思!”季東饒轉過身,怒吼。

季薄川走過來,說:“我一向沒什麽多餘的意思,您是我父親,既然出現了綁匪,我想還是保證您的人身安全重要些,與綁匪交接的事情我會安排。”然後,他大聲向正廳內衆人宣布:“今天,在雲雲沒有安全歸來前,誰都不準離開正廳一步。”

不準人走?那還怎麽拿錢贖人?

眼看着季東饒氣得臉都變了色,季薄川這才開始步入正題,“父親不必擔心妹妹,正好我前些天取了點小錢備用,幾千萬還是拿得出來的,現在雲雲情況緊急,暫時借給您也不是不可以,不過親父子也得明算賬,作為這五千萬的謝禮,我希望您能将手上集團的股份轉讓出來,記到小潛名下,一股都不剩。”

語畢,兩名等候已久的律師被放進正廳,西裝革履的律師将股權轉讓書一張張條理清明地擺放在桌上,連筆都準備好了的。

“對了,”頓了一下,季薄川仿佛突然想起似的,朝一旁的衆人道:“衆位叔伯如果有需要轉讓股權的最好也一并簽了吧,索性合同我讓律師備了多份,大家撕咬着不放其實沒什麽意思,留着點閑錢急用或養老反而更實在,否則以後要是誰的親兒子親孫子出點什麽意外,白發人送黑發人,難免諸多遺憾。”

議論聲四起。

在場哪一個不是混跡商場多年的老油條,股權轉讓書一出,什麽綁架,什麽協商,所有人都明白了這是一個局。

所有人也都知道今天脫不了身,即使脫身也得先褪掉一層皮。

綁架,脅迫,逼人就範,這些下三濫的手段,這些不入流的非法手段,被這個溫文爾雅的男人使出來,竟然這樣熟練利落。

退路,剛剛他已經給了,唯一選擇退的人,是季唯則。

“你究竟想幹什麽!”季東饒氣得渾身發抖,欲沖出門卻被保镖毫不留情擋了回來,朝季薄川大吼:“你知不知道綁架謀殺是犯法的!你究竟有沒有想過雲雲是你親妹妹,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難道就不怕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季薄川像是聽到了一個毫無笑點的笑話,陰沉的眼眸冷冷注視着眼前暴跳如雷的父親,開口不帶一絲感情:“原來您也知道什麽是犯法,原來您也知道什麽是謀殺,原來您還知道,什麽是天打雷劈——”

他驀地逼近一步,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父親,我最後叫您一聲父親,念在媽媽的份上,我最後再提醒你一句,要麽,您乖乖簽好字搬出季家頤養天年,要麽,您怎麽對待我妻子我孩子的,我會十倍百倍加諸在我的好妹妹身上,并且一定吸取您的教訓——做得半點不留痕跡。”

他果然還是發現了,季東饒的心一瞬間沉到谷底。

季薄川繼續說:“對了,早上警局突然來電話跟我說,蕭迢那小子已經承認了蓄意殺人罪,雖然是未遂,但也夠得他受的,不巧的是,他一心指證說是受人指使,說要向警方提供新的證據……”

季東饒徹底面若死灰,一瞬間仿佛蒼老了十幾歲,他眸中最後一點掙紮的光芒漸漸熄滅,久久才翕合嘴巴說吐出兩個字:“我簽。”

律師立刻将準備整齊的轉讓書遞過來,季東饒連看一眼的力氣都沒有,顫抖的手握住鋼筆,簽下了名字。

“現在可以放過你妹妹了吧,她是無辜的。”到頭來,失去錢權之後,他竟然只餘下這一句話是真心的。

季薄川拿過轉讓書查看簽名,眸都沒擡一下,說:“您放心,我跟您不一樣,我做事向來留一線,總得留個後給您送終。”

這時正好碰巧顧绾寧從樓上下來,看到正廳內一片混亂的景象,外圍又是一圈圈黑衣黑褲的高大保镖,她有些着急的眼神在人群中搜索,急忙從樓梯間轉下,還沒找到季薄川,對方先緊張地叫住了她:“绾寧,你小心點腳下。”

她令人膽顫心驚的幾步過後,季薄川率先上前扶住了她,帶着她下了樓梯,心有餘悸地小聲責問:“都是懷孕的人還這樣急躁,摔着怎麽辦。”

顧绾寧不耐煩,拿季潛噎自己的話來噎他:“人家懷孕八個月都還能單手提水桶呢,我走幾步路算什麽,你別大驚小怪。”

她的話落在一邊悠悠閑閑收股權轉讓書的季潛耳中,讓他無聲地勾了勾唇,暗罵了一聲蠢貨,連話都要撿着別人的來說。

過了一會兒,季潛驀地擡起頭,就見到顧绾寧正皺着眉頭跟季薄川小聲争執着什麽,她一臉煩躁的樣子,季薄川緊張得手忙腳亂想拉她又不敢下狠手,沉着臉跟她争辯,惹毛了顧绾寧轉身就走,他又連忙追上去,看模樣似在小聲哄她。

全然沒有剛才談判桌上的雷厲風行,更與剛才咄咄逼施壓掌控全局的那個男人相去甚遠。

兩人先後出了正廳,似乎自從顧绾寧下樓的那一刻起,季薄川就已經全然将剛才那個不擇手段的自己抛到了角落,只一心專注追随着她的腳步。

最後一份股權轉讓書收到手裏,簽下轉讓書的人一個個如喪家之犬般離開,季潛捧着一大疊白紙黑字,獨自坐在位置上,聽着兩名律師盡職的給他講解,他究竟發了一筆多麽令人驚喜的意外橫財。

我原來才是最後的人生贏家。

季潛涼涼地想着,自己下半輩子該專注的事情大概就是怎樣花錢了,這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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