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球球發現宋迩的心情真的好了很多。

先前她們很擔心宋迩的時候,沈知舟說,這幾天小迩的情緒好多了,我又想給她安排工作了。然後嘀嘀咕咕地說,哪個藝人四個月不工作的,暫時不能露面,寫寫歌也好啊,下張專輯的歌挑挑揀揀了這麽久,到現在,還沒都滿意呢。

其實,是急了。

四個月,不說那些每天無數個電話催問的合作方,單單是粉絲那邊,就已經快要應付不過去了。豆瓣關于宋迩哪裏去了的帖子開了一打又一打,營銷號更是不遺餘力地帶節奏,什麽陰謀論都有。

粉絲一邊罵工作室無能,一邊擔心宋迩到底出了什麽事。

這麽長時間沒聲沒響,誰都知道,肯定是出了事的。

人心浮動,全靠工作室和幾個大粉勉力安撫着,但也快安撫不住了。

“李勝柏那邊還沒回音,他這幾天在國外開研讨會,很封閉。”球球提起這事,很苦悶。沈知舟找了不少非富即貴的人在中間牽線搭橋,可一來兩者不是一個圈子的,總隔着些什麽,二來不知道是不是做學術做研究的人都特別倔,李勝柏就是不理會。

沈知舟做了這麽多年經紀人,捧紅的藝人也不少,圈裏圈外混得如魚得水,能力眼界是有目共睹的,偏偏在這件最要緊的事上,有種沒處使勁的無力感。

她沒在宋迩面前抱怨過什麽,私底下卻不知怄了多少回氣。

“再聯系着看看吧,”宋迩倒是比球球要平靜一些,但她平靜并不是不上心,“總有人際關系在的,再找找。”

國內外這麽多眼科專家,死磕着李勝柏,是因為,所有的頂級眼科專家裏,在宋迩這種症狀的失明病例中,李勝柏經手的手術最多,治愈率也最高。

球球應了:“知舟姐也是這個意思。”

她又看了看宋迩,因為宋迩看不見,她的打量不由地明目張膽起來,打量過了,她感慨道:“裴警官提出,帶你換個環境,請你去她家住一陣時,知舟姐不答應,說要環境,不如去國外,裴警官自己工作就忙,能照顧你多少,她說什麽都不放心。”

國外認識宋迩的人少,她外出能像普通人一樣,不那麽受拘束,而且她父母也在國外,到他們身邊去,也便于照顧。

那會兒,球球也覺得裴警官這建議提得不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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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裴警官跟你單獨待了會兒,你就答應了,把知舟姐氣死了。”球球特別好奇,“裴警官和你說什麽了?”

宋迩不告訴她,拿着盲杖點了點地:“收一收你的好奇心。”

卻沒什麽不高興意思。

球球也不是要刨根問底,只是随便說說,而且她覺得不管是裴警官說了什麽,最後的結果是好的,宋迩真的疏解了郁結,情緒也越來越好了。

“收就收。”球球笑道,她想起一件事,走到門邊,拎起放在鞋櫃上的幾個袋子,“還有你要我帶的這些菜,是現在給你燒了嗎?”

球球廚藝不錯,有時也會兼職宋迩的廚師,給宋迩做菜,早就習慣了。

但宋迩說:“不用,放冰箱裏吧。”

球球有些驚訝,但沒說什麽,按照宋迩吩咐的,把大袋小袋都放進了冰箱裏。只是放的時候,頗費了點心思,因為裴教授家的冰箱實在是太整齊幹淨了,裏面的東西,按照從小到大,從輕到重分門別類擺放,甚至還考慮了形狀。

球球暗自驚嘆過,甚至懷疑起裴教授研究的可能不是免疫學,而是數學,充分運用了空間計算能力為她的強迫症服務,否則,冰箱裏這麽點大的空間,她是怎麽把整齊這件事做到這麽極致的?

門被關上了,家裏又恢複了寧靜。

宋迩居然覺得,安靜才是她的常态。明明她進入這種總是保持安靜的環境裏,不過大半個月。

她抓着手機,想要和裴霁說點什麽,又很擔心會打擾到她。

畢竟裴霁回家的機會不多,她應該是很想和父母多待一會兒的。

宋迩略微糾結着,她想到剛剛球球問她的,裴藝和她說了什麽。

其實也沒什麽,裴藝只是告訴他:“裴霁得到了她之前獲得提名的那個獎項,她現在已經是世界級的免疫學家了。”

然後,又問她:“你不是一直都想認識她嗎?我可以幫你。”

如果放在之前,她沒有失明的時候,她可能會再多加考慮。可是那時,她沉浸在失去光明的痛苦中。

她想,她失去了光,那麽能不能靠近一顆星,讓她的光芒照亮她。

現在,她靠近了那顆星,星星的光芒很奪目,卻一點也不刺眼,她的光是冷冷的,卻不傷人,反而很溫柔。

宋迩也越來越不知所措,她越來越貪心了,已經不滿足于只是在星星的身邊,不滿足于只是感受她,和她說說話。

她想将星星納入私有,她想擁有那顆星。

宋迩的食指一下一下地點着手機背面,她覺得自己像個心機深沉,蓄謀已久的壞人,但一想到裴霁,她又覺得當壞人也沒關系。

她比較擔心裴霁,因為裴霁和她父母的關系并不好,她一面希望裴霁能和父母多說說話,能高興起來,一面又很怕她在那裏受委屈。

裴霁沒有在門外等多久,保姆很快就返回來,将她領了進去。

裴裕安在客廳,他閉着眼睛,不知在想什麽,趙芫不在。

聽見腳步聲,裴裕安睜開眼,他的目光落在裴霁身上,點了下頭:“來坐。”接着吩咐保姆,“拿點喝的來。”

說完,他又問裴霁:“要喝什麽?”

裴霁在他對面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了,聽他問她,就說:“都好。”

裴裕安就朝保姆看了一眼,保姆很有眼色,笑着說:“那就榨點甜杏汁吧,家裏有很新鮮的紅杏。”

裴裕安點了頭。

保姆就去廚房忙活了。

裴藝葬禮時,裴霁就來過這裏,現在再來,依然生疏,依然不太習慣。她沒有打量房子裏的布局,也沒有動來動去,而是安分地坐着,看起來沉穩而平靜,仿佛即将要參加某一場重要的研讨會。

裴霁小時候就是一個寡言少語的孩子,她一路成長,都讓人覺得有些單薄,因為她身邊的同學永遠都比她大,她在人群裏,總是顯得瘦小孤獨,格格不入,初中時,因為年紀太小,又不懂和人交流,甚至險些遭受校園暴力。

但随着她逐漸長大,成就越來越高,那份格格不入,漸漸地就變成了難以企及,多年以來的單薄孤獨,在旁人的眼中,也都變成了一種特別的,高不可攀的氣質。

裴裕安看了看她,想說什麽,卻發現,似乎找不到話題。說什麽呢?關心她的工作?她的工作,他哪裏說得上話。關心她的私人生活?他根本不知道她的生活是什麽樣的,有哪些朋友,喜歡做什麽,現在是單身還是已經有了能相互陪伴的對象。

裴裕安突然覺得坐着有些煩悶。

最後,是裴霁先開的口:“媽呢?”

裴裕安暗自松了口氣,就着這問題,說:“在樓上躺着,她身體不太舒服。”

裴霁問:“哪裏不舒服?看過醫生了嗎?”

裴裕安怔了一下,才說:“精神不太好,睡不着,醫生看了也沒用。”

“這是心理問題,嚴重的話,一定要找心理醫生進行心理援助。”裴霁很認真的說,她說話時,眼神總是很肯定,像是對自己說的每句話,都十分确信不疑。

裴裕安一時啞然,過了一會兒才說:“再看吧。”

裴霁蹙了下眉,她是學醫的,認為不論是身體上的問題,還是心理上的問題,在無法自我調節的時候,都應該把問題交給專業的人。

媽媽因為裴藝的緣故走不出來,這麽久了,她顯然無法自我調節,她需要心理幹預,而不是聽之任之地沉淪。

“我可以幫媽媽找一位信得過的心理醫生……”裴霁試着給出建議。

裴裕安沒等她說完,就擺手道:“再說,不急。”

他好像不太想讨論這件事。

裴霁不太明白為什麽生病看醫生這樣理所當然的事,他會不想提。她不說了,可心裏還是覺得,媽媽需要看一看醫生。

話題就這麽被打斷,氣氛有些尴尬。

幸好,保姆端着甜杏汁出來了,送到裴霁手裏,要她快嘗嘗看。

裴裕安面上帶了些笑,說:“一定要嘗嘗,劉阿姨的手藝很不錯,你中午留下吃午飯。”說完,好像怕裴霁拒絕,他馬上轉向保姆,催促她:“可以把午飯準備起來了,裴霁今天不走了。”

保姆當然是答應。

裴霁發現爸爸比上次在電話裏要和善得多,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變化,但她還是很高興,她很久沒有在家裏好好地吃頓飯了。

她捧着甜杏汁,試探地喝了一口。

她其實不喜歡果汁,任何果汁都不喜歡,可是她還是認認真真地把這杯甜杏汁都喝完了,并且竭力真誠地給出了評價:“好喝。”

“小藝最喜歡這種果汁,所以家裏一直備着。”裴裕安說道。

原來是這樣。裴霁點了點頭,她沒有為裴裕安把裴藝喜歡的東西給她而不高興,她覺得今天來得很對,因為爸爸對她的态度和氣了很多。

她特別開心,試圖多說些話,可惜爸爸對她的話題好像不太感興趣,但裴霁也不沮喪,她想,會越來越好的。

午飯快準備好了,裴裕安站起身,說:“我喊你媽下來吃飯。”

裴霁一聽,判斷出媽媽并沒有嚴重到無法下床的地步,于是安心了一些,點頭說:“好。”

裴裕安一走,客廳就顯得冷清了。裴霁是習慣在安靜當中的,她安安心心地坐着,等着父母下來,然後一起吃飯。

她看到餐廳裏的桌子是圓形的。圓形的餐桌很适合一家人使用。

她等了好久,保姆把菜都端上桌了,裴裕安和趙芫都沒下來。保姆在替趙芫煎藥,得看着,走不開,就說:“再不下來,菜就涼了,你上去看看吧,別是出什麽事了。”

裴霁覺得對,于是就上了樓。

裴裕安和趙芫的房間就在最裏面,裴霁走了過去,發現門開着,她松了口氣,這樣就可以省略敲門和等待開門這兩個步驟了。

她越走越近,房間裏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

裴霁猛地停住了,因為她聽到趙芫說:“你留她下來幹什麽?”

裴霁有些不知所措。

裴裕安的聲音緊接而來,他很耐心,像是試圖講道理:“我知道,你不喜歡裴霁,我也不喜歡,可是小藝不在了,我們就只剩她一個女兒了,沒得選了。”

“只剩一個,我也不要!”趙芫說得斬釘截鐵。

裴霁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她站在走廊上,突然不知道該做什麽了。慢慢地,她感覺心口有些疼。

她的反應是很慢的,對情感方面的認知更是遲鈍,裴霁知道的,所以,當她發現她喘不上氣了,心很疼很疼時,她很驚訝,很驚訝自己竟然有這麽劇烈的反應。

原來爸爸今天對她和氣,是因為裴藝不在了,他沒有選擇。

可是即便沒有選擇,媽媽還是寧可什麽都不選,也不想要她。

裴霁後退了兩步,轉身下了樓。她坐回原來的椅子,突然間很迷茫,她像是一下子沒了方向,不知道該往哪裏走,也不懂為什麽,她會在這裏。

手機振動了兩下。裴霁茫然地低頭看,是兩條微信。她有些木然地點開,看到了宋迩的語音消息。

裴霁像是沒有了任何感受能力,她只是憑着本能和慣性,點開對話框,再點開第一條語音。

宋迩叫了聲:“教授……”然後是好幾秒的沉默。

裴霁又點開第二條。

宋迩的聲音稍稍地活躍了一些,像只嬌氣的小貓:“你完事的話,要趕緊回家。我在家裏等你哦。”

回家……裴霁眨了下眼睛,清醒過來了,宋迩的第三條消息也緊随而來。

“快點回來吧,我把家裏都清理幹淨了,你一定要記得誇我。”宋迩在語音軟軟地催促,她像是真的真的非常需要裴霁,需要裴霁回到有她們在的那間房子裏。

而那間房子,在宋迩的口中,也是家,并且永遠都需要裴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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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展到這裏,是不是清楚起來了?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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