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那日,雍钰堂見行跡被我識破,抵賴不過,只得将緣由和盤托出。原來同安侯見嫡子承爵無望,又不欲死後奪爵,子孫無依無靠,便将主意打到一幹庶子身上。本朝宗室承爵原有定例,府中若無嫡子,或可由近枝過繼嫡脈,或庶子中有功于社稷者,可酌情賞爵。同安侯子嗣衆多,斷然不欲從別家過繼,衆多庶子中,最為出衆又最得其心者,非雍钰堂莫屬,故此便思令這三子取嫡子代之。然有祖宗成法在,卻不是他父子想一想便成的。
雍钰堂其母乃是奴籍,斷然不能扶正為夫人,想由庶轉嫡無異做夢,便只得從有功于社稷上做文章。同安侯府本不是書香門第,雍钰堂又從未在文章上下過苦功,想以科舉入朝為官,積功升遷而得賞,自是不成的,思來想去,便只有軍功一途了。只是彼時北燕早已被鎮北軍阻于關外,便是安王雍懷舟故世,亦不敢入中原一步,邊關承平日久,這軍功莫說三年五載,便是十年八載也未見得到手,且同安侯年過半百,身子骨已然不大硬朗,能否撐到那日還未可知。
急切之下,同安侯忽的憶起舊日一事,他年輕時久在安王麾下,曾聽安王提及,雷家堡所制雷震子威力奇絕,若能用于陣戰,不啻于如虎添翼,惜乎這雷震子系雷家堡不傳之秘,且産出稀少,售價又高,不得廣用于軍中,當年若有個百八十枚,與北燕交戰時說不得便不必損傷那許多兵将。雍钰堂往年裏曾同其父說起谷中師兄弟,同安侯曉得我出身雷家堡,便思量讓雍钰堂從我手中讨得這雷震子制法,獻與朝廷。如此利器若能裝備軍中,可不是大功一件嗎,正可邀功請賞。
雍钰堂遵從其父計策,母孝未滿便即回谷,便是為着向我套取雷震子制法,見問我不出,又借同我回鄉祭掃之便,于我家暗中搜檢,不想仍是一無所獲,倒叫我識破。」
謝霖大為不忿,「這雍钰堂便是為着一個爵位,多年同門之誼竟也不顧了嗎?」
謝葦卻是淡然道:「你不曉得,雍钰堂生母出身卑賤,母子倆便是得寵,在侯府之中亦少不得被人作踐,雍钰堂自幼迫于嫡母之威,同其母忍氣吞聲二十年,一朝有望做這一府之主,再不必仰他人鼻息,便連嫡兄亦須俯首,如何不令他心動。」
謝霖怒道:「便是如此,他向你讨要不成,也不必下此毒手。」
謝葦憶起當日情形,眸色一冷,「他講完這番緣由,便向我苦苦哀求,叫我看在往日情分上,幫他一幫。他不說這句還好,提起情分,我心中只覺又是難過又是惡心,原來往日裏他待我的好,都是假的,在他眼中,我倆多年情分竟還比不上那爵主之位。那時已是深夜,我氣惱交加,将父親囑托全然忘在腦後,自身上拽下那香囊來,當着雍钰堂之面,從中取出那方絹布,同他道,便是燒了此物,也絕不如他之意,便将絹布湊到燭火上。雍钰堂見狀,大驚失色,伸手來奪,我出手抵擋,自然便交起手來。
我倆同門所出,所學功夫一模一樣,拜師年頭又相差無幾,這一交上手,便是旗鼓相當。我心中有氣,出手便重些,雍钰堂心虛,先時還讓我幾分,百招之後,見奪不過來,心中急躁,自然也不再留情。我見狀愈加生氣,出招越來越狠。他對雷震子勢在必得,見我始終不肯讓步,便也下了重手。我那時心浮氣躁,又觑着縫隙把絹布往燭火上送,被他尋着招式間破綻,搶過燭臺,砸在我後腦上。之後如何,我便毫不記得了,想來是他砸暈了我,搶過絹布,又怕回谷後我向師父告狀,便将我自船上丢入水中,想着淹死了我,如此一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師父便問起來,他也大可搪塞了去,再無後患,卻不防我命大若此,竟被你和莫叔救了去。」
他說得輕描淡寫,謝霖卻聽得膽戰心驚,雖知謝葦眼下便在自己身前坐着,然揣測當日情形,必是兇險至極,不由出了一身冷汗,緊緊抓住謝霖雙手,「虧得你命大。」
謝葦此時想來,亦覺後怕,過得良久,方道,「天可憐見,叫我留得此命。前些時日,我去小王莊取刀,回程時途徑妫水碼頭,竟撞見雍钰堂來京,我當時只覺眼熟,卻想不起究竟是誰,不防與你姐姐沖撞,腦袋磕了一下,卻将往事盡數記了起來。那日我自碼頭出來,便四處尋找雍钰堂落腳之處。記得往日裏聽他說起,他家于京中也是有宅子的,我轉了半日,終于在長興街上找着。這幾日晚上,我換過衣裳出去,便是去他府上搜檢。
雍钰堂此人心思慎密,他得了雷震子制法,便獻與朝廷,必然也會留下原本,那絹布定然還在他手上。我當日只顧生氣,全然忘了父親囑咐,竟叫祖傳之物落入他人之手,實是不該,如今既曉得了雍钰堂所在,便需想方設法取了回來。我怕你擔心,故此沒同你說,如今你已曉得,莫要生我的氣才是。」
謝霖聽完原委,哪裏還會同他計較,忙道:「我怎會生氣,只是你日後行事,還是該與我說一聲才是,不然乍見你半夜出門,我一無所知,豈不更加擔心。」
謝葦于他每日飯食中放了曼陀羅散,原是想神不知鬼不覺取回雷震子圖樣,日後再尋個機會細細說與他,也省得他跟着擔驚受怕,不想這一晚謝霖沒吃幾口湯水,藥效未起,倒撞破了自己行跡,如今既已道明前因後果,自然也無甚再瞞的,便把請四海镖局送信一事也說了,末了道:「含山外那雲來客棧便是神兵谷弟子經營,我信中已講明原委,待信送到,師父得知雍钰堂殘害同門,必然會為我主持公道,說不得過幾日便有谷中同門來尋,屆時我們一道清理門戶,雍钰堂休想逃過。」
謝霖曉得他性子,這仇是定然要報的,然雍钰堂乃宗室子弟,說不得現下已承了爵位,堂堂侯爵若暴斃于京城,絕非小事,不定便要惹來甚麽禍端,略一思忖,勸道:「雍钰堂此番來京,必然是為太後聖壽而來,一時半會兒離不得京城,便是想取回那圖樣,也不必這般心急,左右你師門要來人相助,不如便等人到了再做計較,不拘是大夥兒一起去當面質問,還是夜探侯府尋那雷震子圖樣,多個人手總比你獨個兒一人穩妥些。」
謝葦曉得他憂心自己安危,不忍駁了他一番心意,只得應道:「成,便聽你的,等大師兄他們到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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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這一番說話直耗去半宿,眼瞅着天色亮了起來。謝霖這一夜連驚帶吓,睡意全無,此時也不覺困倦,起身去換過衣裳,與謝葦一道用了些粥水點心,便要去太醫院當值,臨出門前不忘囑咐,「我去宮中打聽打聽,且看看有沒有這雍钰堂的消息。你這幾日三更半夜的忙活,也不曾好睡,不若今日在家好生歇息。那雍钰堂畢竟是鳳子龍孫,咱們便要他償命,也需先想出個穩妥之法,徐徐圖之才是,你已因他丢了一次性命,若為着報仇再冒性命之險,豈非太不劃算。再者說,他又不知你還活着,左右是他在明,你在暗,咱們以有心算無心,還怕他逃了不成。」
他這般苦口婆心,謝葦聽了,心中自是熨貼無比,笑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都等得,我還有甚麽耐不住的,只管放心就是。」
謝霖曉得他素來言出必踐,聽了這話,當下松出口氣,喚金寶去牽了馬來,騎了上值去。
謝霖存了心事,入宮後便旁敲側擊的向人打探同安侯府,無奈同安侯府二十年前便舉家遷往封地去,這些年京中只剩了個空宅院,宮中諸人所知均是不多,竟是無從問起,接連三四日,卻是一無所獲。
這一日,謝霖正在配殿裏查閱歷代醫書藥典,核對幾味藥材的性味歸經,忽見在院中當值的一個小太監進屋,行禮道:「掌院大人叫小的請太醫過去。」
謝霖忙放下醫書,随着小太監去見柳思然,方一進門,便聽柳思然道:「今日為太後請平安脈,你随我同去。」
為太後診脈,素來是兩名太醫會診,謝霖已然陪着柳思然去過一趟,不想今日又得了這番差事,忙應了,取了藥箱來随着柳思然出門。
太後所居仁壽宮離此足需走上頓飯功夫,柳思然身子尚且硬朗,一面走一面與謝霖說笑,「上月太後不思飲食,吃了你配的幾服消食丸,極是見效,此次指名要你診脈,澤仁可需好生用心。」捋一把胡子,又道:「犬子若能有你一半本事,老夫做夢也能笑醒過來。」
謝霖謙道:「若非掌院大人提點,晚輩哪裏能得太後青眼,大人實是謬贊。至于柳世兄,精明強幹乃是出了名的,若不然,如何會被阮侍郎看中許以愛女,大人實乃過謙了。」
柳思然長子上個月才成的親,娶的乃是禮部侍郎之女,阮氏一族書香傳家,門第倒比柳家還高些,端的是門好親事。柳思然心中得意,只覺謝霖知情識趣,惜乎自家女兒年紀尚小,不然倒可招攬為婿。
兩人說笑間已到仁壽宮前,宮門處自有管事太監相迎,柳思然輕咳一聲,端肅面容,拱手道:「有勞公公相候。」
那管事太監名喚馮昶,乃是極喜說笑又和氣的性子,見着二人,笑眯眯道:「掌院大人忒也客氣。」領着二人邁進宮門,一面走,一面道,「今兒個幾位藩王并侯爺來給太後請安,太後娘娘心裏歡喜,已吩咐晌午賜宴,眼下宮裏極熱鬧的,待會兒進了殿去,兩位太醫也不必拘束,只管如常診脈就是。」
柳思然忙道:「多謝公公提點。」
到了殿門,馮昶先行進去通報,不一時,出來領了二人進殿。
這仁壽宮是歷代太後居處,其精致華美,自然高居六宮之首,殿中亦極是軒敞,正上方一張座榻以金絲楠木制成,椅背并扶手滿雕鸾鳳,當今太後盛裝華服高坐其上,滿是笑意。殿中另坐了五六人,有花白胡子一把的,亦有青壯之人,其中一個眉目如畫,宛似芝蘭玉樹,雖是敬陪末座,那一身風華,卻将一殿親貴俱壓了下去,由不得人不另眼相看。
謝霖一眼望見這人形容,不由心中暗贊一句「龍章鳳姿」,又見他一身侯爵服色,暗自揣測必是哪位進京賀壽的宗室子弟,正想再看兩眼,卻礙于宮規,只得将目光垂下,随同柳思然近前行禮問安。
太後見了二人,道一聲,「免禮罷。」
雖則太後有話,柳、謝二人又哪敢托大,仍是恭恭敬敬行禮畢方站起身來,一旁已有女官為太後卸去镯子,謝霖忙取了脈枕出來置于一側小幾之上。
待太後放下一只右手,謝霖看一眼柳思然,見掌院微一點頭,已明其意,躬身上前,為太後診脈,片時後收回手來,禀道:「娘娘脈象平穩,正是鳳體康泰之象。」
禀完,退至一旁,待柳思然上前再行診過,亦道:「娘娘鳳體安健,并無異象。」
兩名太醫診脈之時,殿中衆人俱是屏息靜候,這時聽柳、謝二人道此平安之語,登時便有藩王道:「娘娘鳳體康泰,正是臣等的福氣。」
此語一出,餘下衆人亦紛紛附和。
太後自是曉得衆人奉承之意,不過也自歡喜,笑道:「甚麽福氣不福氣的,不過少生幾場病,少給兒孫們添些麻煩罷了。」
話音才落,便聽一人道:「娘娘此言差矣。臣等雖遠在封地,亦知皇上至孝,娘娘但有微恙,便免不得令皇上憂心,身在朝堂,卻心系仁壽宮,臣等不得為皇上分憂,亦覺惶恐。如今娘娘安泰,皇上正可專心社稷,可不正是臣等的福氣,也是天下百姓之福。」
這話雖有阿谀之嫌,卻是說得入情入理,既奉承了太後,又捎帶了皇帝,且言辭間情真意切,風度猶嘉,只叫太後聽得心懷大暢,指着說話之人,與身前那幾個上了年紀的王爺笑道:「你們聽聽,钰堂這孩子,越發會說話了,聽着便叫人歡喜。」
最近前坐着的福王乃是先帝一母同胞的親弟弟,身兼宗人府宗令一職,最是熟知宗室子弟,當下亦附和道:「可不是怎的,不止會說話,模樣也越發俊俏,咱們老雍家這一代子孫裏頭,數他生得最好,又是文武兼顧,十九弟可真是生了個好兒子。」
謝霖本在一側垂首肅立,聽見「钰堂」二字,登時心中一凜,悄悄擡了眼皮去看,只見末座上那俊俏男子謙遜一笑,「七伯父謬贊,钰堂實不敢當。」
衆人說笑中,柳思然一拉謝霖,兩人躬身告退出去。
待出得殿來,馮昶依舊将二人送出宮去,謝霖趁機問道:「敢問公公,方才太後所贊之人是哪位親貴?如此風儀出衆,卻怎的從未在宮中見過?」
馮昶頓時笑道:「太醫年紀輕,所有不知,那是同安侯,祖上乃靖西王,先帝在位時,将老同安侯封在淮陰,就此舉家遷了過去,得有二十餘年不曾回過京城。數年前老侯爺殁了,便由兒子襲了這爵位,此番是為太後賀壽,新侯爺方才進京。莫說兩位太醫,便是咱家,也是頭一遭見呢。」
柳思然聽聞,亦贊道:「怪道有如此風姿,原來是太祖嫡脈。」
謝霖心下了然,拱手告辭,與柳思然一道回返太醫院,一路上回思雍钰堂形容舉止,莫名便想起謝葦那晚提及此人時的神情,越想越覺憋悶,回到太醫院中,徑直坐到桌邊發呆,也不知坐了多久,忽聽得耳邊有人喚道:「謝太醫,謝太醫。」
謝霖猛地回過神來,便見身邊站着個小太監,正是在章桓跟前伺候的桐籽兒。
那桐籽兒也不知這位謝太醫今日是怎的了,看着竟有些呆愣愣的,這時見謝霖醒了神,趕忙道:「謝太醫眼下可忙着?若是得空,我家公公叫小的來請太醫過去吃茶。」
謝霖心裏亂糟糟的,哪裏有那等閑情逸致品茶說話,正要推辭,便聽桐籽兒又道:「餘統領亦在我家公公處,這幾日身上不大舒坦,尚要請太醫給把一把脈。」
謝霖便不好拒卻,擠出一抹笑來,「既如此,這便過去罷。」
随着桐籽兒來了章桓值宿之處。
此時正值隆冬,章桓屋外那幾叢竹子光禿禿的,兩人繞過竹叢進到屋中,便見章桓同餘鏊正對坐閑話。見了謝霖進來,餘鏊大笑起身,一把将謝霖拉到身邊坐下,一面道:「太醫來得也忒慢了些。」一面吩咐桐籽兒,「快去沏茶。」說罷又轉頭同謝霖道:「我這幾日頗得了些好茶,今日得閑,正好拿來與你們嘗嘗。」
這餘鏊乃是個爽朗不拘小節的性子,自打上次請謝霖幫着切了那瘤子,再見面時便熟不拘禮起來,謝霖這數年間同章桓交好,連帶着與餘鏊也相熟,便也不同他客氣,笑道:「餘統領這回又是哪裏得來的孝敬?倒讓我這外人也跟着沾光。」
餘鏊身居要位,平日裏自然少不得人巴結,惜乎這人不愛女色不嗜銀錢,唯獨偏好佳茗,送禮的自然投其所好,是以餘家一年四季好茶不斷,便是章桓這裏也跟着茶香袅袅,謝霖頗來此蹭了些好茶下肚,此時便借此打趣。
不待餘鏊回話,章桓先道:「此番太後聖壽,諸地藩王宗親上京祝壽,少不得要向他們這起子權臣打點一二,這些時日,這厮只茶葉便收了不止七八樣,喝到後年也盡夠了。」
正說着,桐籽兒端了三盞茶上來,謝霖端起一看,見那湯色碧綠清澈,再一嗅,頓覺清香幽雅,茶香中隐隐然又似摻了股梅花香氣,輕啜一口,只覺口味涼甜,鮮爽生津,當即脫口贊道:「好茶。」
餘鏊大有得色,道:「這茶名叫寒碧香,是摻了梅花揉制而成,香氣別有不同,等閑莫說嘗上一嘗,便是聽都不曾聽過,我也只得人送了二兩罷了。」
章桓久居宮中,自是不少見識,卻亦是頭一遭吃這等好茶,不由問道:「哪個送的這般好茶?」
餘鏊道:「說起這人來想必你也聽過,便是同安侯。」
不等章桓面露訝色,謝霖心中先暗自打了個突,強自穩住心神,問道:「這位同安侯可是喚作雍钰堂?」
章桓一挑眉,「怎的,你也曉得?」
謝霖一笑,「方才去太後宮中請脈,正遇上諸位宗親入宮問安,當中便有這位同安侯,當真是一表人才,風華過人。」頓一頓,問道:「莫非這位侯爺與餘統領是舊識不成?」
餘鏊點頭,「可不是。我爹娘去得早,自幼便在舅舅家住着,同安侯府與舅舅家乃通家之好,老侯爺常帶了兒子們一道過來吃酒,現下這位同安侯乃是第三子,那時我同他們兄弟幾個便常在一處做耍。後來侯府遷出京去,這才見得少了。上一回瞅見還是他陪着老侯爺來京請立世子,距今也足有十年了。」
餘鏊口中舅父便是當今皇後之父,衛國公段烨,章桓聞言便道:「我聽聞衛國公與老同安侯年輕時同在一軍,乃是過命的交情,只不知真假,如此說來,竟是真的。」
謝霖見餘、章二人熟知舊事,說不得能問出些別情來,一念既動,便裝作好奇,問道:「這同安侯乃是三子,如何便由他承了爵位,莫非上頭兩位兄長并非嫡出?」
餘鏊登時搖頭不止,「太醫這可猜錯了,雍钰堂兩位兄長均是嫡出,倒是他,生母卑微,非嫡非長,卻誰也想不到,竟是他得了這爵位。」
謝霖故作吃驚,「這其中有甚緣故不成?」
章桓影影綽綽也曾聽過些傳聞,到底不大真切,這時也自好奇,催問道:「你既知道,不妨說來聽聽,左右這裏只我與澤仁兩個,你還怕我們傳出去不成?」
餘鏊嘿嘿一笑,道:「這有甚可怕的,又不是說不得。」抿一口茶水,略作思量,道:「要說老同安侯生的兒子可不止這三個,只餘下皆是庶出,在京時又都年紀尚小,我不曾見過罷了。單只說這前三子,嫡長子雍玉琦與我同歲,才成親不過一年,一日去岳家飲酒,醉後騎馬歸家,不想跌下馬來,摔折了脖子,當時便沒了氣。同安侯夫人因此遷怒長媳,這長媳既傷心又愧疚,便一根白绫吊死了自己,待人死了,身邊的奶嬷嬷大放悲聲,道是大奶奶已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同安侯夫人先是沒了兒子,不想連孫子也沒保住,一口氣沒上來,不多久也殁了。她這一死,餘下兒子自是要守孝三年。這嫡次子雍玉铎當時已然定下了錦鄉伯家的嫡女為妻,因母孝便不得不推延婚期。
這雍玉铎論人品才幹,遠不及其兄,為人又貪花好色,哪裏耐得住,不多時便将個青樓女子養在了外宅裏。這事本來做的隐秘,卻不知怎的被錦鄉伯得知了去,自是不悅,叫人遞了話來,道是雍玉铎打發了那青樓女子,方才肯叫女兒嫁過去。也不知那青樓女子施了甚麽迷魂藥,雍玉铎只是不肯,把老同安侯氣得險些動了家法。不多久,那女子傳出有孕在身,錦鄉伯夫人愛女心切,見雍玉铎實不是良配,便欲退婚。老同安侯自是不願兒子婚事有變,執意不肯,偏偏又管教不了兒子。錦鄉伯氣急,索性将此事捅到巡按禦史處,巡按禦史當即參奏同安侯府一本,先帝聞之,下旨申饬,錦鄉伯借此由頭退了婚約,自家女兒名聲絲毫不損,又許了戶書香門第。
雍玉铎因孝中淫樂一事,被奪了世子之位,老同安侯無法,便請立這三子雍钰堂為世子。按說雍钰堂庶子出身,本是不成的,只是此人文武雙全,精明幹練,比兩個嫡兄倒更勝一籌,也不知他使了甚麽法子,竟尋得了一件兵器的制法圖樣,獻與兵部。這兵器名叫雷震子,頗有些奇妙之處,據傳當年安王曾下令兵部仿制,好用于軍中,奈何此物制法繁複,兵部一直沒能制出來,卻不想雍钰堂建此奇功。當時先帝大悅,傳令宗人府,準了老侯爺的折子,這世子之位便落在雍钰堂身上。之後兵部鍛造處費了三年功夫,仿照雍钰堂所獻圖樣制出一批雷震子,卻因裏頭填塞的火藥不對,威力不佳,終是不得裝備軍中,那圖樣就此收進兵部密庫裏,無人再提。此後先帝駕崩,今上繼位,老同安侯不久後亦因病過世,自然便由雍钰堂襲了爵。」
章桓聽完,笑得甚是意味深長,「這雍玉铎置外宅一事做的既是隐秘,如何便被錦鄉伯知曉了去?你卻又是如何知道?」
餘鏊一哂,「同安侯府子嗣衆多,各有各的算計,雍玉铎只當做得隐秘,卻又哪裏逃得過有心人耳目去,自是有那見不得他得意的捅到錦鄉伯處去。至于我……」說到此處,面上忽的一窘,讪讪道:「我那時逃婚在外,寄居淮陰,本是想去尋雍玉琦打秋風,正巧撞見他家這樁樁件件,後來舅父允我退了婚事,捉我回京城,我便進了禦林軍當差,恰又撞見老侯爺同雍钰堂進京來,自然便曉得了。」
這餘鏊說了一通旁人辛密,不想連自家逃婚一事也招了出來,謝霖頓時大感好奇,卻也不好追問,只得壓下滿腹興味。
幾人這般說了一通閑話,章桓方才提起餘鏊求診一事,同謝霖道:「這厮近來身子不大舒坦,又懶怠求診,恰今日來我這裏,便請你過來給看上一看。」
謝霖自也不會推卻,當下叫餘鏊伸出手來,待摸完脈象,又問明不适之處,不免啞然,輕咳一聲,強壓了笑意,道:「餘統領這是腎虛所致,好在此病初起,尚無大礙,吃些金匮腎氣丸也就是了,只是卻需節制房事,不可縱性才是。」
章桓聽罷,臉上倏忽掠過一抹紅暈,繼而埋頭吃茶,只做不聞。
餘鏊卻是一臉愕然,良久方幹笑兩聲,道:「這節制起來得多少日子?勞駕太醫給個準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