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老妪

只是很短的回答,但譚蜜炯炯的目光透着股堅定,小臉繃得緊緊的嚴肅模樣看起來十分執着。

梅曳凡滿意地點了點頭後,點了松夜和自己一道出去了。

譚蜜沒想到梅曳凡這一去,再回匪圍竟已是數日後的事情了。

頭先幾日內,鳴闌和柳蓉頭兩日還顧忌着那日早食時候——梅曳凡的強硬态度,對譚蜜較為客氣,可等到第三日、第四日她們便忍耐不住,開始露出原形,各種找譚蜜的茬。幸好在阿青等人的維護和支持下,譚蜜都忍耐了下來。

可第五日時,事情發生了轉機。

這一日,松夜獨自回來了,不知道什麽原因,他要帶走院中四名內仆。

松夜帶人臨走前告訴譚蜜,他們不在時,無論鳴闌和柳蓉對她如何苛刻都讓她萬萬忍耐,萬一受了什麽委屈,回來時自有二當家替她做主。

譚蜜咬牙點頭,問松夜他們什麽時候才回來,松夜說應該在五日之內。

注意到阿青等人身上都帶了武器,譚蜜意識到事态不妙,忙問金峰寨是否遇到棘手的事情?

松夜沒顧得回答,只說回來再說,便神色匆忙地帶着阿青等人走了。

匪圍裏草木皆兵并不奇怪,但作為內仆的少年們平時拿得更多的是笤帚、抹布、火鉗這些東西,是以譚蜜覺得不到危及生死存亡的時刻,他們絕不會被征調到殺戮行動中!

如斯看來,金峰寨這次一定是遇到了什麽難以對付的敵人了!

譚蜜和他們相識的時間雖然不長,但難得相處得這樣自在、融洽。而且松夜和阿青他們對她很照顧,故她心裏對他們是抱着深深感激之情的。

現他們這一走,她一方面擔心少年們的安危,一方面也憂慮着自己是不是馬上又要陷入一場颠沛流離……

不過,她很快便也顧不上這些,因為現在這院子裏包括她在內就剩下她一個內仆。

取飯、燒水,打掃,及伺候人這些五人共同做的差事都落在了她一人身上。

她不怕辛苦,只怕鳴闌和柳蓉對自己的刁難變本加厲。

然而事情其實比譚蜜想象的還要糟糕得多。

梅曳凡的院子裏早已是二龍戲珠的局勢,兩個女人都很難再容下第三個女子的存在,哪怕這個女人的身份只是下人。們深知自己無力扭轉梅曳凡的決定,故她們真正目只有一個,那便是趁梅曳凡不在的時候,致譚蜜于死地。

——

觀摩了幾日阿青他們做事,譚蜜對什麽時候要做什麽事并不陌生。

晚食之前三刻,譚蜜分別去兩個女人那裏交待了一聲後,便出門去領飯菜。

說起來,自那日夜探三當家院子,這是她第一次邁出梅院的大門,而且也是她第一次獨自去往前廷。

因為之前乘松夜的馬過過一次前廷,前廷雖然給她留下了很新奇的印象,但作為散匪們聚集活動的場所,于她而言同樣也是危險和刺激的。

即使她知道此刻金峰寨幾乎所有男人都不在寨中,她心裏還是發憷。

穿過那堵雕着龍九子的石門,前廷景象如一副畫卷般在譚蜜面前展開。

不出她所料,此時的前廷俨然不似那日她所見的那般熱鬧。

走動的多是忙碌着女人、纏着布條走動的傷者,及拄着截木幹或幹脆坐在地上的肢體殘缺的人,譚蜜置身其間無疑是最特別的存在。

她現在身上穿的是她在來匪圍之前從譚家帶來的自己的衣服。她在譚家被當做丫鬟看待,是以能分到手的衣料不過是平淡無奇的粗糙布料。她之前在梅曳凡院中穿的時候還不覺得有什麽,可這會兒走出來,和這些人穿的衣服一比對,她穿的衣服立刻好像變成了金縷玉衣似的。

她自己覺得渾身難受不說,在場人也向她投來異樣的目光。

正當她無所适從之際,突然感覺自己肩膀上被拍了一下。她格外緊張地扭轉身子,一看竟然是一名佝偻着腰的老妪。

老妪耳後盤着個發髻,頭上以一石青色布條充了抹額系綁在腦門上,臉上枯紋如虬結盤曲的樹枝,一只眼睛凹陷下去,另外一只眼睛極其渾濁,穿着衣服不顯眼但卻沒有一個補丁,拄一着根表面磨得沒有一根木刺的木杖。

老人面無表情地打量了譚蜜一陣,随即口中如含了把沙子似的問道:“你是梅曳凡院子新來的那個丫頭?”

譚蜜下意識縮了縮脖子,良久,方鼓足勇氣答:“是的。”

“是來領飯的吧?跟我走——”這明明是個問題,卻被老人說的好像一道命令。事實上,老人也沒有不給譚蜜反映的功夫,牽着她就往一個不遠處這冒着袅袅青煙的一間房屋的方向走。

譚蜜動作滞了一瞬,很快就反應過來,她沒扭捏,在瞟了眼自己被老人拽起的那一截袖子後,身子即扭正到和老人平行的位置,輕輕拿開老人的手,反手主動攙過老人的胳膊。

她想起小時候,院子裏有位老阿嬷和身旁這個老人年齡相仿。那名老阿嬷自打譚蜜出生就一直照顧她,直到她爹娘去後,老阿嬷被她大娘調到了身邊使喚。她大娘對下人一向不好,阿嬷年歲大了撐不住,短短半年間就去了。

老人感覺到譚蜜的動作後明顯停頓了一下。

譚蜜忙問:“您沒事吧?”

老人搖搖頭,手在譚蜜的胳膊上拍了一下後,繼續一邊拄着木杖,一邊由譚蜜的手攙着往竈房走去。

竈房裏煙熏火燎得厲害,老人咳嗽了幾聲。

圍着土竈或蹲或站的女人們聽見聲音後,回過頭看清是老人後,皆微微露出吃驚的神色。

一個三十來歲着深緋色束腰襖裙的女人,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木住,反而像只靈巧的蛇穿過了竈房裏淩亂擺置的各種物什,飛快地來到老人和譚蜜面前。

女人短暫地瞥了譚蜜一眼,即把注意力全都給予了老人,“哎喲!老夫人怎麽親自過來了!”

老人道:“男人們一出門,我這心就在肚裏擱不住,七上八下的,起身來走走,總比憋在屋裏強!”

“唉……”女人感同身受地喟嘆一聲,末了,拔高音調安慰老人,“您老也別太擔心了。前幾日往譚家,不也這是這樣的陣仗?結果不很快就無傷無災的回來了?所以啊,您老就別擔心了!”

“這怎麽一樣!”老人渾濁眼裏閃過一絲異樣,木杖在地上掂了一下,“朝廷和譚家都不中用,何況還有魄馬幫和咱們互相幫襯,自然好應付。可這回,唉,塗煜這孩子太沖動!才和魄馬幫分得東西和人,怎麽和他們鬧起來了!”

“誰說不是呢!”女人迎合着老人,鳳眼上揚流瀉出幾縷妩媚。她有意頓了頓,然後小聲跟老人打聽:“老夫人,不知寨主近來的身體……到底……?”

女人還沒問完,就被老人猝然而至的咳嗽聲打斷了。見老人咳得急了,女人側過頭翻了個白眼,方佯作關懷地同譚蜜一起拍起老人後背。

等到老人咳嗽終于停下來,卻不知是故意還是真的忘了女人的問題,她只把譚蜜撥到身前,道:“慶姐兒,這是梅小子院子裏來領晚食的,你湊一些給她吧!”

湊?

譚蜜心底嘀咕,怎麽是湊呢,竈房不應該早就提前準備好食物,她直接取走就可以嘛?

慶姐“嗳”了一聲,從身後桌上尋了一只竹筐跨在胳膊上,繞到火前掀開鍋蓋,将幾個窩窩頭并一盤蒸土豆放入筐中,随即打開一旁半人高的石缸,從中裝了一碗腌瓜菜,又命人切了一碟蘿蔔條,最後以一張泛黃的白布在竹筐上掩好了,交給譚蜜道:“看你新來的,恐是不知道,男人外出的時候,竈房準備的餐食有限。今日你來晚了,就先讓你們二當家院子裏那兩位将就一下,明日你早些來。”

原來是這樣。

譚蜜趕忙謝過慶姐,拎着竹筐攙着老人出了竈房。

看着慶姐的氣場,應是竈房的管事沒錯了。

她來晚了,慶姐還給她吃的,想必是看在自己身旁這個老人的面子上。

慶姐稱呼老人為老夫人,還企圖從嘴裏探聽寨主的病情。那這樣看來,老人應該就是寨主喬雲的母親。

扶着老人過了石門,譚蜜才真心向老人道謝:“老夫人,今日多謝了。”

喬老夫人聽進去她的話,面上依舊沒什麽特別的表情,只是低了下頭算作回應,“你趕緊回去吧,梅曳凡的那兩個女人不好伺候。”

“是。”譚蜜剛欲轉身離開,忽又停下來翻過身子道:“老夫人——”

“還有何事?”

“奴有一事想求老夫人。”雖接觸不深,但譚蜜仍能看出老人的面冷心熱,她知道自己這樣很冒昧,然為了譚菱她只能豁出去了,“奴的妹妹在三當家的院子裏,奴想見她一面!肯請老夫人幫幫奴吧。”

自上次在梅曳凡那兒碰了壁,譚蜜便學乖了。直接要人要是顯得莽撞,那麽就先見一面吧,能看看譚菱到底怎麽樣了也不錯。

可即使是這樣,她沒想到仍是遭到了拒絕。

喬老夫人默了半晌,朝西邊,即塗煜院子望了望,最後竟是對着譚蜜嘆了口氣,沒說什麽話就往中間院子走去。

“老夫人——”譚蜜不甘心地喚了聲。

喬老夫人的腳步戛然而止,背對譚蜜道:“你是梅曳凡院子裏的人,事關塗煜,是以我恐怕幫不了你。”

老人說得含糊其辭,譚蜜聽得雲裏霧裏。這是哪跟哪兒呢,難道只因為她是二當家院子裏的人,就不能和三當家産生關聯?

這又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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