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熟悉的小區,熟悉的獨立小樓,這棟房子是張連翹出生開始就一直住的地方,所以對于這個家的一切,從二樓的百葉窗窗簾,門口的花圃乃至放在家裏的備用鑰匙放在哪裏他都一清二楚。

已經快兩年沒回來了,張連翹自己這麽貿貿然地過來也顯得有點忐忑,可是對于這個家他也有着諸多複雜的感情,如今到了家門口,他自然也要過來看看,等熟練地在門口的花壇底下找到了備用鑰匙,又在邊上的小窗戶邊探頭看了看确定家裏沒有人之後他這才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門,可是在他把門關上又小心地飛進這個連布置都沒怎麽變化的屋子之後,他還沒來得及喘上一口氣,便看到了被挂在客廳牆上的一張黑白照片。

儒雅斯文的老人被定格在鏡框中顯得疏離和嚴肅,從還小的時候,張連翹就有點害怕這個外公。他一直不是個聰明孩子,以前每次被外公問起功課時他都會怕的要死,每當這個時候外公就會顯得很不高興,這也導致了張連翹愈發的畏畏縮縮。如今想起來這個老人也不過是對小輩的要求稍微嚴厲了一點,反而是自己讓老人家失望了。可是當此刻,在時隔兩年後又一次看見外公的臉卻是在這樣一張黑白相片上時,張連翹一下子呆住了,連帶着腦子都瞬間一片空白了。

“浩然,今天晚飯要吃什麽啊?外婆給你做大蝦好不好啊?”

低低的聲音在門外傳來,張連翹的聽覺一向靈敏,此時也一下子從恍惚中回過神來,他的眼睛通紅,顯然還沒有從剛剛的那番沖擊中恢複過來,而就在他慌慌張張撲騰着翅膀飛到廚房,随便找了個碗櫃躲起來之後,他先是聽到了門被打開的聲音,緊接着腳步聲和談話聲也輕輕地響了起來。

“浩然,大蝦是要吃白灼的還是紅燒的啊?今天王老師說你不聽話了啊,你怎麽了呀?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啊?”

老太太絮絮叨叨的聲音緩緩地傳進了耳朵裏,聽出這是自己外婆的聲音,張連翹一下子湊到碗櫃邊上朝外面看了看,在看到客廳裏那一大一小的那兩個身影之後他的眼神都停滞了,而就在他默默屏住呼吸不敢發出聲音時,那個一直不吭聲的孩子忽然發出了像小貓似的啜泣聲,那委屈的哭聲聽着就讓人的心就揪了起來。

“哎呀浩然!你怎麽了你怎麽了和外婆說呀?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怎麽了呀你別哭別哭……”

一看小外孫這幅模樣,老太太就急的變了臉,她幾乎是立馬蹲下身安撫着這個只知道埋頭哭泣的孩子,而哭泣着的孩子卻始終一言不發就好像不會說話似的也不給老人家一點回應。

這奇怪的一幕讓張連翹有些不安,印象裏他的弟弟浩然明明是個很活潑的孩子,從來不哭不鬧,比誰都要可愛乖巧,可是現在這個站在客廳裏顯得沉默而陰郁的孩子看上去是那麽的無助,而在好不容易把他安慰好又送回他的小房間之後,累的臉色都有些發白的老人家才像是松了一口氣般提着自己手裏的蔬菜魚蝦進了廚房。

見她走進來,張連翹立刻縮進去了點。外婆沒注意廚房裏還躲着他這麽個存在,只是沉默着把菜洗幹淨,又把魚鱗蝦線都給小心地去了,在這個過程中老太太始終沒有開口說一句話,而當她起火開鍋慢條斯理地把那一盤盤散發着香氣的菜盛好裝盤之後,老太太看着面前這一大桌兩個人完全吃不下的豐盛菜肴,先是紅了紅眼睛,接着還是沒忍住小聲地哭了起來。

“老姚……麗麗……連翹……嗚嗚……”

低聲念叨着這些名字,老人家的哭聲簡直讓人心酸,從前一家人都在的時候,每每她下廚燒一桌好菜,整間屋子都是熱熱鬧鬧的。如今這家裏就剩了她和小外孫兩個人。老伴老姚去年就去世了,多年的腦溢血突發,當時想救也來不及了。女兒女婿前些年車禍就沒了,現在算算也有兩年多了。大外孫連翹要是當初沒有被他們送走,現在也該是個十六歲的大孩子了,可是就因為她當時的一念之差,那可憐的孩子跟着奶奶和叔叔還沒走出多少路,那輛火車就發生了嚴重的脫軌事故。當時她收到噩耗的時候,只聽見了那頭的警察說什麽整節車廂都沒有任何生還者之類的話,而等他們老兩口急急忙忙地趕到事故發生地的時候,卻發現他們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從那一具具面無全非的屍體中找到自己的大外孫,而那孩子的死亡似乎也是注定之中的事了。

後來一想起這件事,老人家就哭的停不下來,她又後悔又難受,一方面是覺得對不起女兒女婿,一方面是覺得對不起那個斯文腼腆的孩子。

整個家因為這接連連三的災難而分崩離析,到如今,只有她還在苦苦支撐着這個家庭,盡管她原本活潑好動的小外孫因為家庭的這些變故也性情大變,可是老人家還是堅持地照顧着這個還只有六七歲的孩子。她本以為以自己的身體狀況至少能撐一口氣把浩然帶大,可是三個月前她因為身體不太舒服就做了一個身體檢查,而檢查的結果就是她的肺部已經癌變,并且已經是最嚴重的第三期,除了絕望地等待死亡的到來,這個老人家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接下來的一切,而現在,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個可憐的小外孫。

“我該怎麽辦啊……老姚,你倒是告訴我啊……浩然現在這樣的情況,我能把他交給誰呢……要是我沒了……誰來照顧他呢……我該怎麽辦啊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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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哽咽着這般自言自語着,擡手擦拭了下眼淚,她把做好的飯菜端到了外面的餐桌上,接着又夾了些給一直躲在房間裏沒出來的浩然給端了進去,做完這一切,老人家自己坐回餐桌前也吃了兩口飯,可是這還沒吃幾口,她就忽然跑進廚房裏痛苦地幹嘔了起來。

流水聲伴着外婆壓抑的幹嘔聲讓張連翹一直含在眼睛裏的眼淚落了下來,從剛剛起他就一直躲在櫥櫃裏,可是現在他卻無比地希望自己能夠出去幫這個無助的老人家一把。在回來之前,他還在糾結着自己的那點難受和委屈,可是現在他的腦子裏卻只有外婆那淚眼模糊的樣子再無其他。

這般想着,藏在黑漆漆的櫃子裏的張連翹擦了擦眼睛,等外婆去樓上之後他才悄悄地從櫃子裏爬了出來,他小心翼翼地跑到弟弟浩然的房間裏之後,又找了隐蔽的桌子底下躲了起來,可是這一進去,他便看到這個如今已經有六七歲的小男孩正蜷縮在他的那張小床上,一聲不吭地拿着個相框在看。

因為張連翹的位置離得遠,起初還沒有看清楚是那相框裏裝的是什麽,等他探着頭找到一個好一點的視角後他才發現那居然是很久以前他們一家四口出去玩拍的郊游照片。照片裏,爸爸媽媽的臉都顯得溫柔和遙遠,張連翹那個時候個子還不大,穿着身白色運動服有些害羞地盯着鏡頭,顯得十分腼腆,而比現在還要小一點的浩然則綻開着大大的笑臉站在鏡頭的中央,從照片上可以看到,他的小手一直緊緊地拉着張連翹,而張連翹也在低頭笑着看着他。

“哥哥,我有哥哥,誰說我沒有哥哥的,誰說的……”

幹巴巴地來回念叨着這兩個字眼,床上那個小小的身影似乎想起了什麽事說着又哭了起來。他的臉上滿是倔強的情緒,自從兩年前從外公外婆的嘴裏聽到哥哥去找爸爸媽媽了之後,他就再沒有以前那麽頑皮好動了。

或許是親人離世的恐懼和害怕,或許是因此而産生的孤獨和無助,這個從小就十分早慧的孩子早早的明白了很多東西,卻也早早的嘗到了什麽叫做傷心和痛苦。他不像其他小孩子那樣會相信外公外婆随口敷衍自己的話,在他的心底,他明白死究竟代表着什麽樣的東西,可就在幾天前半夜起床時,他意外地看到了外婆在洗手間裏嘔吐哭泣的樣子,而冥冥之中這也在張浩然年幼的心上蒙上了一層陰霾。

這般想着,張浩然的哭聲也沒了,要是哭有用,哭能把爸爸媽媽和哥哥換回來他早就哭個不完了,可惜還小的他就已經明白眼淚這種東西毫無用處,而在他把手裏的鏡框又小心地看了眼,接着塞回了抽屜裏之後,一直在旁邊躲着的張連翹忽然便有些心裏煎熬,而光是這麽看着,接下來一路飛回去的時候張連翹的神色都有些恍惚。

他多想立刻恢複人類的身份回到外婆和浩然的身邊去,哪怕是一家人抱在一起哭一場也好,哪怕給他們一丁點的安慰也好,總之怎樣都好。可是當初的那條規定擺在那裏,就算是張連翹想這麽幹,也沒有人願意冒着犯法的危險給他辦,偏偏他現在腦子裏亂的厲害,一時間竟想不出一個合理的辦法來解決這件事,而等他恍恍惚惚地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的腦子裏只剩下一個顯得十分危險的想法了。

當初那條規定只說動物和人類之間繼續轉籍犯法,卻沒有說不能轉。如果是為了外婆和浩然去違法,他也不在乎了。大興安嶺深處的監獄再可怕,能讓他完成這一樁心願也是值得的,而他現在唯一不舍得的……或許就是那個別別扭扭,永遠對他的心意視而不見的沈蒼術了。

這般想着,等他如約趕到和沈蒼術約好的地方後,早辦好了工作交接的沈蒼術一看見他大老遠地飛過來就慢吞吞地站了起來,在注意到張連翹腫的和金魚眼似的眼睛後,他顯得疑惑地皺了皺眉,緊接着他便聽到張連翹這膽大包天的死鳥這般語氣詭異地開口道,

“處長,危害食物鏈安全罪是判十年對吧,我現在想做人了,就想給自己辦個手續,等一變回人辦完事我就自己去自首,保證不給你們添麻煩,十年之後我出來了再來……再來找你——”

沈蒼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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