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研究員顧寧

“你的過去在我這裏。”

這句話就像是一句魔咒,一剎那牽動了顧寧的所有思緒。他知道齊晖就在門內,只需要一敲門,齊晖就會出來救他,但是他怎麽也敲不下去了。

“過來。”它又說,“你的過去,想要,就過來。”

顧寧收回了手,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力眨了眨雙眼。

“對,就是這樣,別讓任何人阻止我們。”它說,“過來吧,讓我把過去給你。”

顧寧終于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他當然知道這很危險。

他當然知道這很要命。

他當然知道這幾乎就是作死。

可是這個誘惑太過完美,顧寧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渴望。他想要,他想要知道自己的過去,他想要找回自己失去的記憶,他太想要了。

顧寧就這麽一步步走了過去,一步步下了樓,一步步走到那團東西面前。

他幾乎能感覺到那團東西在笑。

它變化出了一個人影。那是一個大約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有着和顧寧極端相似的五官,嘴角挂着邪氣的笑。他笑着伸展雙臂,對着顧寧張開一個懷抱,“很好,乖孩子,快過來。”

顧寧微微垂下眼簾,一步一步走了過去,靠在那個人影懷裏。

在這一瞬間,世界仿佛碎裂而開,變成一片無盡的混沌。顧寧就在這片混沌中跌落着,無止境地向下墜落。

“我把過去給你。”他聽到一個聲音在耳旁笑,“我要你的現在。”

顧寧居然一點都不驚訝,他也并不驚慌。他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所蠱惑,忘了之前經歷過的一切,忘了蛋盟學院,忘了于家兄弟,忘了齊晖,忘了他所擁有的現在,一臉平靜地繼續往下墜落着,只希望自己能如約等到那些屬于他的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混沌中忽然起了一片漣漪。

等回過神來之後,顧寧發現自己穿着一身白色大褂,坐在一間實驗室內,四處都是精密的儀器。這個實驗室裏有大約十餘個人,相互之間時不時有着交談,看起來是一個小團隊。顧寧看到自己面對着一塊屏幕,正聚精會神地計算着什麽,屏幕所顯示的內容卻又模糊不清。

他看到自己胸口挂着一塊胸牌:實習研究員,顧寧。

背後有人說了句什麽,顧寧聽不到聲音。他感到自己回過頭,望向了那個說話的人。那是一個頭發已經花白了的老者,雙眼卻炯炯有神。顧寧發現自己望着他的目光很不一樣,裏面充滿了憧憬與向往,就像是在看着某種方向。

而後畫面一切,切到了一個酒樓之內。老者舉着酒杯,正在同自己所帶領的團隊夥伴們舉辦一場慶功宴,慶賀某個項目終于取得了突破性進展。顧寧欣然位列其中。

慶功宴後,在權力機關的大力支持之下,這個世界頂尖的研究團隊再度撲在了那個項目之上,繼續沒日沒夜地奉獻着自己的智慧與汗水。顧寧看着自己忙得連軸轉,看着自己日以繼夜地殚精竭慮,卻能感覺到自己心中充滿着無上的快樂。他正全身心地撲在這件最令自己快樂的事情上面,一撲就是幾年。

實驗室中的大多數屏幕依舊是模糊的,顧寧無法确定這究竟是一個什麽項目。但在衆多的模糊之中,偏偏有那麽一塊屏幕,卻是清晰的。透過這塊屏幕,顧寧能看到一樣東西。那是一叢巨大的藍色火焰,在幽深宇宙的某個角落,緩緩跳動着。

時間一年一年過去,顧寧看着自己由少年長為了青年,那個屏幕中的畫面也在逐漸變化。那叢巨大的藍色火焰依舊數年如一日地緩緩跳動,只是在它的周圍,漸漸建起了一個環形的空間站。

終于有一天,那名老者站在了電視上,慷慨激昂地将這個團隊數年來的成果公之于衆,一舉震驚了世界。

那個項目很快成為了全球範圍的熱點,那個環形空間站也逐漸開始有志願者入住。

身為團隊的一份子,顧寧能夠體會到自己的自豪與快樂。雖然他所能看到的景象還是有些模糊,雖然他還是聽不到聲音,但很神奇地,他卻能看懂老者一直反複訴說的兩句話——

“我們能駕馭它。”

“它将造福全人類。”

又是幾年過去,顧寧早已不是一個實習生。他的才能得到了越來越多人的認可,他的名字在界內已經十分響亮。而那個環形空間站內的居民也越來越多,逐漸成了一個小型的城市。

滿三十歲的那年,顧寧終于找到了一個機會,将一個去環形空間站實地考察的任務争取到了自己的手中,滿懷欣喜地坐上了飛船。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樣順利。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失去了警覺之時,意外發生了。

轟……

就像是一場煙花。那叢一直靜靜燃燒的火焰猛地爆裂開來,将整個空間站都吞入了腹中。一切都發生在眨眼之間。

那個時候,顧寧所坐的飛船離那場煙火只有不到一光年的距離,差點就被卷入了其中,卻偏偏毫發無損。他就看着災難在自己眼前發生,卻連沖出飛船都做不到,最終只成為了趕到災難現場的第一個活人。

火焰只是一卷而過,空間站并沒有被破壞,卻被覆上了一層藍色的結晶,寂靜得可怕。路邊的花草全被抽幹了生命,成為了一個個藍色晶體模樣的雕塑。路上顧寧看到了一只鳥,從天上摔下來,落在地上碎得七零八落,卻沒有一滴血,只有滿地四濺的晶體。

顧寧能感覺到當時那種恐懼,簡直讓人窒息。

他看到自己邊在寂靜的結晶道路上奔跑着,邊聲嘶力竭地呼喊着什麽。路邊豎着一棟棟民居,但他不敢推開門去看。只需要想象一下門內的場景,就能讓他渾身發抖。負罪感是種可怕的情緒,能讓人溺斃。

他只是不住呼喊着,乞求着自己能找到至少一個幸存者。

最後他找到了。

在跑過一個看起來一點都不出奇的矮小平房前的時候,生命探測儀終于有了反應。

顧寧咬緊牙關,撞開了那扇大門,然後看到了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景象。

一個頂多五歲大的男孩,背靠着門,跪坐在地。就在男孩面前,躺着兩具……依靠在一起的,成人大小的,面目清晰的,藍色結晶一樣的雕塑。

男孩還活着,但他看着那兩具雕塑,卻是一動也沒有動,連顧寧撞門而入也沒有反應,仿佛連自己也成了雕塑。

顧寧聽不清自己喊了些什麽。

他看着他自己沖了過去,握住了男孩的手臂,想要将對方從地上拉起。

可是那截手臂竟然毫無阻力地斷裂開了。顧寧沒有碰到一絲血肉,只有冰冷的晶體在他手中碎裂開來,割得他一手的血。

就像是一場噩夢。

男孩回過了頭,用空洞無神的雙眼看着顧寧。這種目光仿佛是一種控訴,控訴着奪走了他父母的兇手。

顧寧覺得自己被割裂成了兩個部分。一個是過去的他,在這種目光之下手腳冰涼,不知該如何贖罪。另一個卻是現在的他,迎着這種目光,仔細地看着男孩的臉。

他認出了這個男孩。

“顧寧!”

就在認出的一瞬間,他聽到了外界的聲音。

“顧寧!你醒一醒!”

在聽到聲音的一瞬間,眼前的所有場景再度碎裂,顧寧重新跌入那片混沌。

“顧寧……”

不知道多久之後,顧寧終于再度睜開了眼。

他應該躺在某個病房之內,入眼全是一片雪白,四周有儀器微弱的滴滴聲。他轉了轉眼珠,看到自己的床沿正趴着一個人。齊晖。

顧寧的視線落在齊晖手臂上。雖然已經看過無數次,但又一次看到齊晖雙臂完整,顧寧還是松了一口氣。

他回想着醒來前所看到的那最後一個畫面。

然後呢?

他不知道然後,他只能知道一件事。他的男孩平安無事,太好了。

顧寧最終還是忍不住,将手掌落到了齊晖肩上。

齊晖猛地渾身一震,一下子擡起頭來,既驚又喜地看着他。顧寧還沒來得及和他說一句話,他已經蹦了起來,忙不疊沖出去找醫生。

顧寧只得無奈地收回視線,轉而打量了一下這間病房。他很快發現左手邊的桌上擺着一塊晶源,顏色比普通的晶源稍深,個頭也是挺大的一坨。剛好有一個不小的切面正對着他,裏面映着他的一個倒影。顧寧看着那個倒影,感覺對方也在看着自己。

齊晖很快已經回來,身後帶着一排醫生護士。

醫生護士們迅速将顧寧渾身一檢查,很快得出已經并無大礙的結論。齊晖這才松了一口氣。

“我怎麽了?”顧寧看着齊晖問。

齊晖将醫生護士支開,嘆了口氣,看向桌上那塊深色的晶源。

“果然是它嗎?”顧寧又問,“它究竟是什麽?”

齊晖将視線落在顧寧身上,總算松了口,“我們叫它異獸……也就是變異了的源。”

“變異?”

“偶爾會出現這種情況吧。忽然脫離了我們的掌控,并産生了奇怪的自由意志。”齊晖按了按額頭,很糾結要怎麽解釋。但是他已經不能不再解釋清楚,一想到顧寧之前的狀态他就心有餘悸,“我找到你的時候,你……被它附身了。”

“附身?”顧寧的神情像在聽神話故事。

“在你之前,我們也不知道它居然可以附在人的身上。”齊晖深吸了一口氣,“你是第一個遇到這種事的人。在我找到你的時候,你已經差點走進了傳送陣,不知道它想把你帶去哪裏。而且哪怕我将它從你體內取出,你也沒有醒過來,又昏睡了好幾天。”

好幾天?顧寧又愕然了片刻。他已經丢下了好幾天的學業,也錯過了月底的旬會?好吧,和他原本以為會付出的代價相比,這點損失根本不算什麽。

他原本以為自己再也不會醒來。

……但真的再一次醒來,他也并不那麽意外。或許在潛意識裏他就知道,齊晖會救他的。

或許是現在顧寧看齊晖的眼神和以往有了太多的不同,齊晖察覺到了這變化,忍不住焦急萬分地問,“你怎麽了?是不是它做了什麽?”

顧寧張了張嘴。

要告訴對方嗎?他或許已經找回了一部分過去……

咦,等等。

在那之前,顧寧忽然又留意到一件事。如果那真是過去的自己,為什麽會比齊晖大那麽多?

不不,更重要的是,他以前就認識齊晖?

……哎喲媽呀,顧寧好像想到了一件十分可怕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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