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青玉琵琶

申姜站在山間, 向上看,是綿延不絕的林間山道,向下看是缭繞的翻湧雲海。

酒樓不知所蹤, 頓時, 滿頭都是問號。

先前她等了陳三七半天,也不見人回來, 後來雖然看到烏臺的人走了,怕有派人留守, 所以沒有擅自行動, 就邊看着風景發呆,邊吃着東西悠悠閑閑等着, 甚至還給自己點了個唱曲的小姑娘。

事就出在這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一把琵琶彈得出神入化, 被點上來之後,先還對自己介紹一番。

說原是某山門雜修,後知自己資質愚鈍修道之路上大成無望,便拜離山門回家了。

但修為雖然不高, 可是能讓僅有的靈力, 貫穿于這只青玉琵琶上, 使客人聽故事時, 更加身臨其境。

申姜一開始也不太理解 ,但小姑娘手觸琴弦‘锵’地一聲一開場, 她就懂了。

因為故事開場, 是在一個花圃裏面。

小姑娘和着琵琶聲開嗓那麽一唱, 她竟然就真的聞到了花香。

實在是太讓人驚訝了。

她立刻表示想看一看琵琶:“不會是有花粉吧?”

小姑娘為了證明自己并沒有在琴中放置香粉,沒有拒絕。還說:“這琵琶雖然只是青玉的,十分普通,但可是個有故事的琵琶, 曾屬于一個非常有名的大靈尊,後來這位大靈尊突然墜道去世了,他身邊的東西也就沒了主人,流落了出來。”

“這麽稀奇?”申姜雖然是這麽問,但心裏是不信的。這玉又不好,一看就很低劣,不是好東西。那麽厲害的人物,會用這種東西嗎?

“我也是偶然得來的。花了四十個銅錢。”小姑娘笑。

申姜邊聽她說,邊伸手将琵琶接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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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手才剛沾上琵琶。就出事了。

申姜在山道上站了好一會兒,有些懷疑這姑娘說的‘大靈尊’,不會是孟觀鯨吧?

因為現在的情況,實在是太像之前在東彎山祭道上,突然她被拉入孟觀鯨靈識與記憶碎片之中的情景了。

可是,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穿的,是裙子,并不是男的。

如果沒猜錯的話,自己不應該是變成孟觀鯨本人嗎?

不過這姑娘 ,大概十分愛美,一邊腰上挂着綴滿寶石的銅鏡,她拿起來看了看,是個長得十分俊俏的小姑娘。鬓角帶着一只椿花,人美花嬌。

在另一邊腰上,則是孟家給她用來收集孟觀鯨靈識與記憶碎片的玉竹法器。

她拿起來舞動了幾下,并沒有什麽術法被發動,或者這個幻境被吸取的征兆發生。

四周看看,也沒有人。更不知道孟觀鯨在哪裏。

只是又能靠自己站着的感覺,實在太好了。

想着,既然有‘山門’之稱,所有的靈修,應該都樂于住在山巅之上吧?

她便順着路向上去。

走了幾步之後,便不由得輕快地跑起來,實在有一種被囚禁的鳥終于自由的感覺。

不過跑了一會兒,就有些疲憊了。

看來這個小姑娘,身體不太好。

她走走一走,停一停,喘一喘,等太陽都下山了,卻還沒有看到路有盡頭。

路兩邊林子倒是越來越茂密。

四處影影重重。

就這樣,一直走到了後半夜。

申姜有點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鬼打牆了?

路邊除了樹,還是樹,樹樹樹。連一個參照物都沒有。

石徑上石塊的裂紋也顯得十分疑,看得越久,越疑神疑鬼,懷疑每條裂紋自己都像是見過。

身後背的大盒子,也感覺越來越沉了。

也不知道裝着什麽。

她停下,把盒子解下來,試了試。

但雖然上面沒有挂鎖,只是用一截枯草系在玉扣上,卻怎麽也解不開。

要不丢了算了?

連人也沒有,更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她有些煩躁起來,在路邊的大石塊上躺下來。

此時大約是夏季,天氣炎熱,山中的風到是清涼,石頭也是冰冰涼的。

這股涼意,像一股清泉,流進她原本躁郁的心間。

“你在這裏邊做什麽。”突然聲音從山階上傳來。

可算是有人了,她連忙坐起來,回頭看到來人,猛地松了口氣。

是孟觀鯨。

這劣質琵琶,竟然真的是他的東西。

孟觀鯨這次穿得及其随便,一頭青絲散着,站在月下,因為穿的是月白的衣裳,映着月光,讓整個人看上去都似乎泛着微光,一點也不真實。

既便是申姜這樣見識多廣的人,也在驟然看到這麽一個人時,略略有些呼吸一滞的慌亂。

見過不少愛豆,應該也算見識多廣吧?她心想。

為了不至于讓自己被襯得太過于寒酸,她從石頭上爬起來時,随便飛快地整理了一下頭發的衣衫。

“我午晌時,便叫你下山去取琴,現在已經是幾時了?”孟觀鯨語氣和緩不像是生氣:“你不趕緊回去,還躺在山間躲懶?”說着向她伸出手。

取琴?

申姜反應過來,連忙把随手放在山階上的盒子奉上。

實在有些意外。‘

自己入孟觀鯨靈識和記憶造成的‘小世界’,是因為琴。

所以進來之後,化身成為了,離琴最近的人嗎?

可之前在東彎祭道上發生的事,讓她以為,自己進入他的小世界,會理所當然地成為他本人。

現在看來,并不正确。

那時候,大概只是因為恰巧,他本人在祭道上,而其它那些衆人,都只是侍立在祭道的兩側。使得他自己,就是離這個媒介最近的人。

自己才會寄居于他的。

孟觀鯨接過盒子去,轉身便施施然往山上走。

發現身後的人沒有跟上來,轉身回首。見她站在那月下樹蔭之中沒動。

雖然看不清她的神色,大概并不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啓聲問她:“是不是領來的神行符又不好用才耽誤時候?又因,到了現在大半夜裏,還在走夜路所以委屈了?他們又欺負你……”

他聲音低緩,有着安撫人心的力量,循循而言:“那是因為,你占了我親傳弟子的位置,他們嫉妒你。又想着,你只要差事辦得不好,我自然就會趕你走了再重選一個。才會這樣對你的。”

申姜沒想到,小姑娘在路上走,是這樣一個緣由。

便順着他的話說:“師父既然知道,是不會趕我走的吧?”

孟觀鯨笑了笑:“傻孩子。”

他從上階緩緩而下,身上的白袍輕舞,停在申姜面前,伸手仔細将她翹起的一縷亂發,撫平說:“當然會了。”

嗯。這真師父還真好。

嗯?等等!

當然會?

申姜滿頭問號:“師……師父?”

嘗試組織詞彙:“師父,不幫我出氣?到少也要罰他們一頓。這樣他們不就再也不敢欺負我了嗎?這樣我就再也不會耽誤師父的正事了。就好比這琴的事,要是他們受了教訓,就不敢給我使壞,我有了能用的神行符,立刻就能取了琴回來。琴回來了,師父也就不用半夜還出來找徒弟。”試着提醒他,不要搞錯了罪魁禍首。

畢竟他這麽好看,看着又溫文爾雅,不好說這麽不辨是非、無情無義,破壞自己的形象。

孟觀鯨笑:“雖然你可憐,可任誰做我的弟子,本來就是會被如此對待的。你若是能幹,就能平了這些雜音,好好完成我交付的事,盡到自己的職責,我也就不用半夜還來找你了。可你都來了一個月,即仍然還是被欺負,便是不堪此任。我即收徒弟,一為傳授衣缽,再為省去打理雜事的時間。不是為了徒曾煩惱的。好了,等明日,便領了我的牌子,往東閣去,叫他們給你再尋個別的師父吧。”說完,伸手拍拍她的頭,便奉盒轉身向上去。

行吧。您這麽說也有您的道理。

申姜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心想着,既然琴也被拿走了,自己應該很快就會從這個他的小世界出去了。

但站了好久,月亮都偏西了。

該是在山裏,還是在山裏。酒樓的影子都沒有。

且山風吹來,有些冷。并還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

不一會兒她就凍得打起了哆嗦,衣服也都濕得貼在了身上。

她忍不住,邊低聲腹诽這個孟觀鯨竟然會是這樣的性格,簡直大出所料。邊在路邊上跳起來扯了最大的樹葉頂在頭上,順着山路繼續向上走。怎麽着也得找個地方休息。

等她走到山頂,天都亮了。只是因為是雨天,沒有太陽,而顯得陰沉。

山頂上卻并沒有她以為的成片的‘居住區域’,而只有一道石牌坊。

牌坊看上去十分簡陋,腳下由兩只烏龜馱着。橫幅上寫着‘烏臺’兩個字。石牌坊的周身都是複雜且意識不明的花紋。

申姜頂着樹葉,左右看看。并沒有別的路了。

且牌坊矗立在懸崖邊。邁過去就會墜崖。

怎麽個情況?

她繞過牌坊,站在側邊伸頭看了看。

真的是懸崖。

整個人趴在地上,伸手去探。

空的。

要不……直接邁步走過去試試?

總之,這不過是個夢境。

就像在東彎山上一樣,自己以為自己捧着人頭,其實昏倒在祭道上,被小麗和孟夜安置在柔軟的沙發上,睡得好好的。

就算出事情,頂多也就像是惡夢驚醒一樣吧?

她走過去站在牌坊邊,擡起一腳步,躊躇不定。

面前那可是懸崖!

酒樓裏陳三七急得不行。

跑到樓下,質問櫃臺坐着的掌櫃:“樓上雅間的女客呢?”

方才他過來的時候,掌櫃在忙帳目,沒看見。

現在擡頭看到他,比他還要激動:“你可算回來了。剛才你家主人聽着曲子,不知道怎麽的,人就不見了。我們也怕事,把唱曲的娘子扣在這裏呢。”

又怕他鬧事:“你可不要找我們呀,只管拉着那唱曲娘子,往府衙去說道理!一定是她把人偷了。”

急急地在前面帶路,邊怕其它的客人知道出事,影響自己的生意,小聲辯解:“那個小娘子,還想跑呢。還好我們這裏的夥計眼急手快,撲住了她。”

到了地方一推門,錢阿遭正坐着默默地抹眼淚呢,他旁邊是申姜的輪椅。

一個臉色惶惶的小姑娘被他拿麻繩綁得嚴嚴實實,坐在地上。

看到陳三七,錢阿遭急忙紅着眼睛跑過來:“我家掌櫃叫我到酒樓隔壁的米店拿東西,卻遇見……小娘子出了事,原想去……去大宅子裏找你的,可,可我怕我一走,這裏就把涉事的人給放了。到時候找都沒處找。”

掌櫃的急眼了:“你胡說什麽呀。我們可沒有和她一夥。她只是曲子唱得好,我才留她在這裏做事,并不是認識的人,又怎麽會無端端維護她呢?”

錢阿遭氣道:“那當時出了事,我說我帶着她一起去找事主家裏人。你怎麽不肯呢?死活不讓我去。”

掌櫃的都要被氣死了:“我當然不肯!你是街尾酒樓的夥計,我們兩家本來關系就差,我又不知道你會把她帶到哪裏去,萬一你坑我呢?到時候,你把人一帶跑了。事主家裏人又找來,我要怎麽交代??青天白日,我店裏丢了人,這生意還要不要做的?白便宜了你家掌櫃的。”

“好了!”陳三七一聲斷喝,兩個人總算是不再吵鬧。

他扭頭看向被綁着的姑娘:“小娘子,怎麽說,得有個交代。”

姑娘被綁了這麽久,已經是吓得魂不守舍急急地辯解:“我真的不知道,那位小娘子說要看我的琵琶。我就拿起來給她看了,總歸又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也不怕人摸壞,再說她穿得好,一看就很有錢,也不怕不肯賠。結果她摸到琵琶,人就不見了。”

“琵琶呢?”陳三七問。

“琵琶也不見了!”小姑娘哭了:“我真的不知道會惹事,這琵琶我用了好久,就是個尋常的東西。賣給我的人,說它是孟觀鯨用過的,我也并不相信,這種爛東西,怎麽可能是孟觀鯨的,再說了,那樣的大靈尊去世,身邊的東西一定會被人好好保管,也不會流落出來的。雖然是不信,但日常出來做生意的時候,當成個噱頭講給客人聽。哪知道,出了這麽邪門的事。”

“孟觀鯨?”陳三七愣住。

他記得,當時在東彎,申姜進了孟觀鯨的靈識與記憶碎片造就的小世界之中的事。

可那一次,申姜并沒有消失,做為媒介的祭道,也沒有消失。

而現在,到了這邊的世界,孟觀鯨所遺留的這些碎片,力量似乎更強大了。

既然這次是連實體都進入夢中,就意味着,她哪怕變成別人的樣子,也只是一種順從于孟觀鯨遺留力量的幻化,而不論在裏面發生什麽,都會對她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可是這種任何也想不到的事,申姜自己能知道嗎?

陳三七剎時間,額上就出了一層的冷汗。

連手心都是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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