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049

“嘉安兄知道我要來。”宋豫書含笑在置了碗筷的位置落座。

“吃飯。”向漠北盛了一碗湯,放到了宋豫書手邊來,答非所問。

湯是鲫魚湯,湯汁奶白,上邊漂着些微油花,聞着便香,可見是用心熬出的。

宋豫書并無被向漠北冷言相對的尴尬,反是爽快地端起了湯碗,一口便呷了半碗的魚湯,末了不忘贊一句“好手藝”。

向漠北卻是看也不再看他,兀自夾菜吃了起來。

一頓飯下來,也不知宋豫書當真是餓壞了,還是這一桌菜實在太過可口,他竟分毫不剩地全吃完了,在接過向尋遞來的熱棉巾揩嘴擦手時笑道:“這若是日日都能到嘉安兄這兒來蹭吃,怕是一月下來我都能長上個七八斤。”

向漠北也在用熱棉巾擦手,聽得宋豫書這笑談,面無表情看他一眼,駁道:“莫想了。”

“沒法實現,總能給我妄想妄想吧?”宋豫書仍笑,拿過桌上的茶水來漱了漱口。

這廂向漠北已經站起身,走到了廳子正中的客椅前,坐了下來。

向尋将宋豫書往向漠北身旁請,随後為他們各自沏了一杯茶放到他們之間的茶幾上。

“白日裏我離開後,趙家可有為難你?”向漠北此時才問。

他神色及語氣均是淡淡,但道出的話卻又不乏關切之意。

宋豫書并不回答,反是問他道:“我今日去了知府衙門一趟,略有耳聞你家中似是出事了,現下可處理好了?”

向漠北微微颔首:“一切安然。”

“那便好。”宋豫書也微微點頭,這才回答他方才的問題,“區區趙家,還為難不了我。”

“聽你這一句話——”向漠北盯着宋豫書,“顯然是于趙家有所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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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豫書斂了面上的含笑之态,面色瞬便得嚴肅起來。

“我且先說我的發現。”向漠北道,“早間,趙家以家中貍奴瀕死為由引我前去,我去往趙家的同時,知府衙門差人來家中捉拿內子與舍妹,道其犯事卻又不言明所犯何事,到得府衙,汪知府卻不于大堂開堂審訊,反于二堂私審,幸得此事暫且解決。”

向漠北稍緩了緩,繼續道:“趙家為商,汪知府為官,二者當少有往來才是,我來靜江府至今也從未聽聞他們之間除了賦稅之外還有何聯系,如今這般看來,趙家與府衙之間,俨然有層不為外人知的關系,否則今日之事又怎會行得如何契合?”

“不過,趙家怕是想不到我會折去府衙。”說到這兒,向漠北想到孟江南險些被傷到的事情,面色變得有些陰沉。

“他們也沒有想到你會找我同去。”正端起茶盞輕呷了一口的宋豫書仍是肅着臉,這般的神情在向來溫雅的他面上鮮少有之,“不知嘉安兄可有發現趙家有何異樣?”

向漠北今不是第一次入趙家,不過他兩次前去的原因都是同一個:雪兒。

上回去趙家,他也是去為雪兒診治,當時雪兒從高處摔下,趙慧馨怕它傷着,便命蘭兒來請大夫去為它檢查了一番,僅此而已。

今回去趙家,他去得匆匆,也離開得匆匆,并未大發現什麽異常。

若真要說異常,便只有

“仆人?”向漠北将自己兩次在趙家的所見所聞細細想過一番後不确定道。

卻見宋豫書肯定地點了點頭,“對,趙家的仆人,照我所見,除了引你去趙府的婢子蘭兒與那憨傻的車夫,整個趙家,皆是些非男非女之人。”

“我于趙府中除了趙家大公子,再不見一個身着袍衫之人,獨見身着襖裙的婢子,但若有心瞧那些個婢子,則會發現她們人人寬肩窄臀,非但不似女子身段,反更似男人,并且我所見各個皆貌美,試問誰個人家買婢子能端得各個都是美人來買?”

“三日前我在辦太子殿下交給我的事情途中偶遇一位貧苦老妪,她與我說了她家中事情,道是她兒子去歲夏的每一天忽然不見了,到處都尋不到,報了官也杳無音信,苦了她兒媳婦與小孫子,她求我說若是見着了她兒子,便叫他快快回家去,末了她還與我描述了她兒子的容貌。”

“她兒子容貌上最大的特點便是兒時頑皮摔跤磕破了腦門,以致額心留下了一塊狀似蝴蝶的疤。”

宋豫書說到此,停了下來,眉心緊蹙。

向漠北淡漠的臉上則是微微蹙起了眉,默了默後才道:“若我沒有記錯的話,今日前去趙府,為你我開門的那名婢子,額心貼着一枚蝴蝶狀的花钿,莫非……”

上回去趙家,也是她開的門,亦是同一處貼着一枚蝴蝶花钿。

照理女子花钿當貼眉心而非額心,她卻貼于額心,怕不是覺得這般較為養目,那便是有意為之,借以遮擋什麽。

這世上的事情,能有這般多的巧合麽?

只聽宋豫書又道:“我離開時有意誇贊了她那蝴蝶狀的花钿一句,她回那是她少時頑皮給磕傷而致留下了蝴蝶狀的疤。”

“她的聲音有些粗,并不細膩,與那趙家大公子帶我游園時所見所有趙家奴婢一般,這兒——”宋豫書說着,擡手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喉結,眉心依舊緊蹙,“與你我一樣。”

堂廳陷入了沉默。

向漠北端起茶盞,呷了一口,好一會兒才問宋豫書道:“知府衙門那兒你去了,查到了什麽?”

“我試了汪齊成的口風,他并不打算讓我看案宗,我談及聽聞的誰人家誰人憑空消失了之事,他并不接腔,只以各種話題将我的話打岔開去,而當我問到趙家的時候,他則是不停地贊其趙家幫了靜江府許多,贊那趙家大公子仁慈心善等等,生怕我會懷疑趙家什麽一般。”

“為人胸中坦蕩,自是旁人問些什麽也當從容不迫,這汪齊成卻總顧左右而言他,顯然有所藏着掖着,可他藏着什麽又掖着什麽,必與趙家有關系。”

宋豫書愈說面色愈發凝重,以致他手裏的茶盞一直端着,既未放下,也遲遲沒有再喝一口,似乎他已然忘了自己手中還有一盞茶。

“汪齊成此人在京中本已官至和天府鹿州知州,三年前卻自請來靜江府任知府,看着官升一級,實則與下放無異,這遠離京師的一府知事又怎能與和天府轄範圍內與天子最近的鹿州知州相比,他何以放着在京師的大好前程不奔,而非要自請到靜江府來?”

“除非……”向漠北拇指與食指輕捏着下颔,因陷入沉思而致語氣比平常都要低沉緩慢,“來此地有大利可圖,還有一種可能則就是——”

“受他人之命!”這一句,他與眉心緊擰的汪齊成竟是異口同聲。

他們同時擡眸,定定看着對方,眸中俱有驚色,卻又久久都不說話,直至他們都将盞中茶水喝盡。

過了良久,才聽得向漠北問他道:“無論這是何事情,澤華你都不便插手吧?”

宋豫書沒有回答,而是看向一直站在向漠北身後的向尋,客氣地将自己手中的空茶盞遞與他,笑道:“向尋兄弟,可還能為我再沏一盞茶?”

客人開口,又豈有不應之理?

向尋點點頭,接過他手中茶盞,順便将向漠北那盞也一并放進茶盤,沏茶去了。

宋豫書看向廳外,看向夜色中的細密雨簾,不疾不徐道:“為官者,自當竭盡所能為百姓謀福,若遇歹人作惡,自也要為百姓挺身而出,這才是一個官,才配是一個官,嘉安兄,你說是也不是?”

宋豫書說完,這才轉過頭來看向向漠北,眸中含笑,從容坦蕩,等着他的答案。

向漠北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時移世易心不易,澤華依舊是從前那個一心想着為民為官而不願将一天時間耗在翰林院的澤華。”

宋豫書聽罷向漠北的話,忍不住笑了,道:“嘉安兄,你這褒貶皆似的話我都不知你究竟是在誇我還是在損我了?這話要是讓天下讀書人聽到,不得扛着棍子打死我?”

“再者,當年若是嘉安兄與我一道金殿射策,怕是輪不到我在今上面上說那一番讓無數人為我不入翰林院而扼腕的話。”

少頃,他又恢複了嚴肅的認真神色,一瞬不瞬地看着向漠北,問道:“嘉安兄,今遇此事,若你是我,想必也與我一樣,做下同樣的決定。”

“若不遇此等事,我等可自認朗朗乾坤百姓安泰,可既遇此等事,便無袖手旁觀之理,哪怕力所不能及,我也自當盡力試上一試。”

“試上一試?”向漠北語氣淡淡,并不茍同,“依澤華的性子,口中的試一試,那就必是要将根刨到底才罷休了,哪怕傷及自己,只要能保得旁人,也是在所不惜的。”

宋豫書想法被點中也不急,反是呵呵一笑,坦誠道:“知我者,莫嘉安兄也!”

“如此一來,你怕是短時間內沒法回去複命了。”向漠北面不改色。

“目前尚無任何消息,書信亦可送達殿下手中,倒是不怕耽擱。”宋豫書又看向廳外夜雨,有如嘆息般道,“但願這場雨就這般就好,莫要變成大雨。”

向漠北睨他一眼,噎他道:“天豈由你掌控?”

“也是。”宋豫書被他噎得笑了,“這雨勢豈是由人掌控的,還多謝嘉安兄點醒我了。”

就在這時,向尋回了堂廳裏來,卻未沏上茶,而是朝向漠北擡手一通比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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