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063
孟岩哪怕再入不了向家門,卻也遲遲不肯離開,一直守在向家大門外,不時用力拍打踢踹眼前緊閉的門扉。
焦急的他已記不清自己是第幾回拿腳去踹向家大門時,那緊閉的門扉忽然打開了。
再看見門內的孟江南時,滿肚子火氣的他下意識地想要朝她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面上狠狠掴去一巴掌,若非他眼下還留着她有用的話,他已然動手,但此刻他卻只能忍着。
孟江南看得出孟岩這是恨不得拆了她的骨才甘心,若換做從前,她必然難過不已,但此刻,她除卻覺得自己可笑又可悲之外,對于孟岩待她的态度,她已能夠做到心靜如水。
許是一直以來孟家人都習慣了對孟江南頤氣直使,是以哪怕眼下是他孟家有求于人,孟岩此刻仍是怒沖沖地沖她罵道:“你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你到底跟不跟我去一趟趙家!?”
他額頭及鼻梁因着方才那一摔磕得既紅又腫,使得他整張臉看起來狼狽又滑稽,他那不敢對向漠北與向雲珠動的怒,只敢盡數往孟江南身上撒。
孟江南臉色雖仍青白,但她看着怒不可遏的孟岩,面上眸中卻只見平靜,只聽她問他:“孟老爺,方才于向家院中您說的話,若我去趙府一趟,見一見您的四女,您便将關于我與我阿娘的事情如實相告,可還作數?”
孟岩沒想到孟江南竟如此開門見山,讓他胸腹中無數想罵的話都沒了機會出口,連忙道:“只要你去了,我必将我所知一切告訴你!你——”
“好,我去。”不待孟岩将話說完,孟江南便已将此事應了下來,“屆時還請您莫忘了今夜之言。”
孟岩一臉震驚,他如何也想不到方才還一臉堅決說不去的孟江南此刻竟會答應得如此爽快。
不過,在關乎自己身世的事實跟前,她注定是要屈膝的。
果然拿捏着她母親與她出身的這個事情一直未告訴她是有用處的。
至于她這個“女兒”還有隔壁向家……
孟岩看一眼站在孟江南身旁的向漠北,眸中閃過一抹得意又陰佞的笑。
趙家大小姐想要向家這個病秧子,孟江南自然就成了她眼裏的釘子,她這一去趙家,就有如羊入虎口,他是可以告訴她關于她母親的事情,那也要看她還有沒有這個命來聽。
而向家這病秧子顯然疼她得緊,既知她要去趙家,必然會陪她一同前去,屆時他到了趙家大小姐面前,怕是想走也走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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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他既拿回了孟家的生意,又除去了兩個只會與他孟家作對的礙眼東西,當真兩全其美!
自以為打得一手好算盤的孟岩笑着回到孟家命人速速将已經備好的馬車趕到門外來,正繞過門後的影壁時,他身後忽然出現一幢黑影,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捂住了他的嘴,同時将一把鋒利的匕首從身後捅進了他心房!
孟岩雙目欲裂,想叫,卻又被身後黑影死死捂着嘴,将他的驚恐盡數捂在了嘴裏。
又見對方毫不猶豫地将匕首從他背上拔出,孟岩連掙紮都沒有機會,驟然之間便沒了氣息,足見對方出手既狠又準,非常行此事之人不能為。
當對方将捂在孟岩嘴上的手拿開時,沒了鼻息的他砰然倒地,一雙眼仍舊大睜着,死死看着黑暗的天穹方向。
死不瞑目。
與此同時孟家宅中他處,蔣氏歪倒在床邊,脖子上一道深至喉管的血口子正往外汩汩淌血。
其餘人,也都倒在了血泊裏。
而此刻的趙家,趙慧馨慵懶地倚在矮榻上,正把玩着一個巴掌大的絹人,微微笑着與跪在她身旁給她捶腿的小秋道:“一大家子都是污人眼的髒東西,沒必要留在這世上,你說是不是?”
說着,她笑意微濃,忽地就将手中絹人的腦袋給擰了下來!
在小秋身旁,五六個絹人躺在地上,無不是被擰了腦袋折了胳膊或腿的。
小秋哪裏敢應聲,也不敢去看地上那些七零八落再不完整的絹人,只能極力地将自己的恐懼往心底壓去,丁點都不敢表現在面上。
向雲珠非要跟着向漠北他們去趙家不可,然向漠北道家中不可無一人防着,需一個會身手的人留下,向雲珠這才不得不答應留在家中。
向尋駕車,衛西一并坐在駕轅上,馬車裏是向漠北、孟江南以及樓明澈。
樓明澈嘴上道是去湊熱鬧,向漠北則知他不過是不放心他卻未明言罷了。
向漠北擔心的,是執意要去趙家的孟江南。
“小魚。”馬車朝城北趙家方向辚辚駛去,本是沉默的向漠北終是看向坐在自己身側的孟江南,眉心微蹙,道,“你若在意孟家人所言,我可幫你打聽查明,你大可不必親自同我前去趙家。”
他話音才落,便見一路低着頭的她搖了搖頭,隐隐發顫的雙手緊緊交握着,輕聲卻堅決道:“我不是為了我自己。”
若在從前,她興許會不顧一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但如今,已然死過一回的她明白了許許多多從前都明白不了的事情。
在孟家境遇凄慘的她不是沒有想過自己并非孟家的親生女,但即便知曉了她的真實出身又能如何?她阿娘也無法複生,至于她的生身父,于她而言,知與不知,都不重要了。
她不信他早已不在這世上,若是如此,孟家拿捏着她真正出身的事情便毫無意義,孟家人絕不會做此等無意義之事。
然若他心中有她與阿娘,就不會任阿娘郁郁而死在孟家,更不會十六年都未有來認她這個女兒。
那關于他的一切,她又何必去知何必去想何必去在意?
若真要說她想要知道些什麽,唯有她阿娘如何會成為孟家的奴,僅此而已。
向漠北面有詫異,便是坐在他二人對面一副懶洋洋模樣的樓明澈此時也都擡起眼皮,饒有興致地盯着她瞧。
不為了她自己,那她還非要去那趙家做什麽?明知那趙家不是什麽好進好出的地方。
“宋官人他是嘉安重要的朋友。”像是察覺到向漠北詫異不解的目光,孟江南說着,擡起頭來對上他的視線,輕輕抿了抿唇,聲音輕且細,“不是麽?”
這些日裏她雖沒有到前院去見嘉安,但她聽阿睿還有聽柳兒說,那位宋官人到向家來的時候是嘉安一日裏最高興的時候,她還聽了小滿小姑說,那位宋官人本就是嘉安的至交。
她自己也看得出來,嘉安很在意那位宋官人,否則性子清冷的他又怎會在聽聞宋官人失蹤的時候反應得那般緊張?
如此,哪怕趙家再可怕,她也要去走一趟。
她要幫他将他的至交安然無恙地找到。
至于她答應孟家的“請求”,并非她當真想要知道她的生身事,不過是為了讓孟家日後拿不了這個事情來诋她忘恩負義罷了。
她不能讓向家的名聲因她而有損。
還有,她的确想過要見孟青桃一面,既然都入了趙家,那她必須将孟青桃帶進趙家的那兩套首飾拿回來。
順帶能做的事情,當然都不能放過。
向漠北看着面色分明蒼白、眼神卻又異常堅定的她,怔怔失了神。
她說的話,他已聽得再明白不過。
她之所以非去趙家不可,是為了他。
她明明視趙家如血池煉獄,害怕得緊,卻甘願為了他,拼力前往。
只為了他不失去一個朋友。
向漠北心頭有如浪潮拍湧,激動難抑。
從未有人,待他如此。
樓明澈歪頭看着孟江南,笑吟吟道:“倒是不想你這個只會添麻煩的人對向嘉安這小子還挺情真意切?”
孟江南既尴尬又慚愧,忙又低下了頭去,緊着雙手低聲道:“倒是嘉安,你不當去的,你身子才恢複,趙家又不是個好地方……”
然她話還未說完,向漠北的手便覆到了她緊緊交握着的雙手上。
孟江南怔了一怔,下意識要縮回手,向漠北卻先她一步将她的雙手握住。
她不安地擡頭看他。
“你執意要去,我自要一同前往。”向漠北将孟江南顫抖的雙手握得牢實,讓她縮回不得,他淡淡的語氣裏是一股理所當然的肯定,“我怎能讓你獨自置身險境?”
他神色如常,目光與尋日裏的清冷亦沒有任何不同,可這一瞬間,孟江南恍惚覺得她于他眸中看到了熾熱的溫柔。
他手心微涼,身有頑疾的他也不是個有安全感的人,可看着他清泠的瞳眸,感受着他掌心的涼意,孟江南面上的緊張與不安不再,她的雙手也不再顫抖,只怔怔癡癡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仿佛他便是她最強大的倚靠,只要有他在,她便可一往無前似的。
樓明澈這會兒又笑了,慢悠悠道:“啧啧,這還是郎情妾意呢?不過向嘉安你倒是同我說說,就你這副一陣風便能把你吹倒的模樣,你确定你是去幫忙而不是去添亂的?”
向漠北面不改色,不氣不惱,絲毫不在意樓明澈赤/條條的嘲諷,權當充耳不聞,不予答話。
樓明澈亦是毫不介意向漠北的态度,只看向孟江南,又是笑問道:“小丫頭,那你呢?瞧你這神情,看起來好像很是相信向嘉安能護住你呢?”
孟江南看着笑吟吟的樓明澈,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唯有低下頭來。
低下頭的一剎,映入她視線的便是向漠北依舊握着她雙手的手。
他掌心寬大五指修長,只一只手便能将她的雙手牢牢握住。
下一瞬,只見她重新擡起頭來,直直迎上樓明澈的視線,肯定且果斷地點了點頭,道:“我相信嘉安。”
哪怕他身子骨再弱,可他仍舊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他既已說了他要陪在她身側,那她能做的,便唯有信他。
樓明澈面上有明顯的詫異之色,爾後又恢複了一臉笑意,卻是不再說話,而是抓了一把方才出門前從庖廚順來的一包炸豆子放進嘴裏,嘎嘣嘎嘣地嚼着。
向漠北的心怦怦直跳,不由自主地将孟江南的手握得更牢了些。
他斷然不會讓她受分毫傷害。
夜色之中,五道人影有如暗夜裏鷹隼,自向漠北等人離開向家宅子後便一直緊随在馬車周圍,悄無聲息,仿佛他們本就是這暗夜的一部分,令人毫無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