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071

趙府安靜如常,唯聞愈來愈烈的雨聲。

顯然後院方向還無人知曉自家府上來了不速之客。

孟江南站在連通着前院與後院那道月洞門時,肩頭已被豆大的雨水濕了大半,她卻渾然不覺的模樣,只定定看着月洞門後在風雨中不停搖晃的風燈。

她沒有再要孫曉帶路,只向他問了孟青桃的住處以及同他道了謝後便握緊了雙手,走了進去,可見她識得這後院內的路。

身處趙家的她雖仍心有惶然,但走進後院的她卻沒有遲疑。

雖然他們方才沒有同她“爹”一同前來,但這會兒他怕是已經在趙家門外等着她了。

趙家這座宅邸,如孟家那般小門小戶的人家是沒有資格踏足的,即便她“爹”口口聲聲說要她随他一同來,但他也只有在門外等着的份而已。

至于趙家為何要以孟青桃欲見她一面為由要她前來,也唯有見到孟青桃才知曉了。

她既已到了這趙府來,哪怕她心中再如何害怕,也須把當做之事做完。

孫曉站在月洞門外,看着孟江南那即将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心中一陣沒來由的茫然,忽聽得他急急喚她道:“向夫人!”

孟江南停住腳,轉過身來。

只見孫曉面上滿是憂色,不安地問她道:“向夫人,我真的能活下去嗎?”

“我也不知道。”孟江南輕輕搖了搖頭,神色凝重,仿佛她也如同他一般是被困在這座牢籠裏的囚徒,“向着生,總比向着死好,不是嗎?”

今夜之後的事情,誰也無法預知,可只要有一丁點的光芒,就總有見到烈日的可能。

說完,她還沖孫曉笑了笑,這才回過身,繼續往裏走。

明明她自己都對這趙家害怕到骨子裏,偏偏還要笑着安慰人。

是以孫曉再一次喚了她一聲。

“這後院也不是什麽好地方,向夫人可千萬當心!”不再是緊張的詢問,而是由衷的關切。

孟江南也沒有再轉過身來,而是将自己的手舉了起來,本是往空中揮了揮示意她已聽到,忽爾卻将其握成了拳頭。

她不是來送死的,而是來将她與孟家的那所剩無幾的可笑聯系剪幹淨的,她絕不會讓自己有恙,阿睿還在等着她回去,她也絕不能再給嘉安添憂,于他的頑疾不好。

不過……

孟江南将拳頭放下時情不自禁地抿嘴笑了一笑,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麽樣來稱呼她。

向夫人向夫人,還挺好聽的。

很快她又将自己這般不合時宜的心情收拾好,努力讓自己冷靜的同時握緊着雙拳,往霓閣的方向走去。

霓閣是從前趙家給她安排的住處,如今這霓閣的主人,是孟青桃。

道是“閣”,其實不過是數人同住的院子裏的其中一間屋子罷了。

那院中并非只住她一人,只是她們從來不曾見過彼此,便是她們姓甚名誰彼此都不知曉,因此無論那院中少了誰人,住于其中的她們都不會知道。

她們就像是被關在了一個黑漆漆籠子裏的鳥兒,看不見彼此,不知誰人何時來,亦不知誰人何時去。

她不知霓閣究竟住過多少人,她只知她不是第一個住進去的人,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住進去的。

那些在這漆黑籠子裏消失的性命,除了趙言新自己,怕是再無人知曉。

一路走向霓閣,除了在夜風中搖晃的風燈,偌大的院子不見一人,亦沒有絲毫危險的氣息,向尋更是将佩劍懸回腰上,而不再像方才去往鏡苑時那般時刻緊握着劍柄。

并非這趙府向來由人這般随意走動,而是因為那些暗處的危險已不再。

孟江南只知向尋寸步不離地跟在自己身後保護自己,卻不知她周身的暗處始終有影衛如影随形。

無論在明還是在暗,都有人确保她的安然無恙。

若只一個向尋,向漠北又怎會同意她自他身側離開?

當然,她不是沒有察覺到這後院無人走動的異樣,可見過了鏡苑的不同尋常,于這後院的異樣,孟江南便沒再有太多驚詫,但也不敢有所大意,是以她走得并不快。

但愈近霓閣,她本就不快的腳步愈來愈慢,足見她心有不安。

向尋跟在她身後,緊着眉看她如入自家後院一般輕車熟路,最後看她在一間所有窗戶紙都被屋內燈火映得亮堂的屋子前停下愈發緩慢的腳步。

她即便走得再慢,也不曾回頭看過身後的路。

她畏懼,卻未曾遲疑。

霓閣前已有人在等待,卻不是站在廊檐下,而是站在庭院裏,站在天穹下那愈來愈密集的雨水中。

屋內及廊下火光照在她身上,映着她已被雨水濕透的衣裳,足見她已在這雨中站了許久,否則這般雨勢又如何能将她澆透?

也是借着這光亮,她看見了來到這霓閣前的孟江南,正于院中停住腳步的孟江南也瞧清了她的臉。

看着對方那張滿是雨水的瘦小的臉,孟江南怔住了。

小秋!?

小秋作為趙家的粗使丫鬟,除了每日必要的端茶送飯之外,她是不被允許到後院來的,可她為何會出現在這霓閣前?

孟江南一臉驚訝之色,小秋看她卻不覺絲毫詫異,好似早就知曉她會到這霓閣來似的,反是見着她身後的向尋很是驚訝,顯然不敢相信前院的人竟然會讓不相幹的人且還是男人到後院來。

只是,她很快便斂了面上的驚色,擰着眉朝孟江南動起了唇來。

她張嘴無聲,只将嘴型動得誇張。

她是在與孟江南說着些什麽,卻又極為害怕身後霓閣了的人聽到。

孟江南不識唇語,此刻卻也從小秋那誇張的嘴型看懂了她要與她說的話。

“大小姐在裏邊。”

是了,照說蘭兒身為趙慧馨的貼身丫鬟,那夜前往向家之事理當由蘭兒前去,但那夜卻是小秋去的向家,想必蘭兒那時已經身遇不幸,因而趙慧馨才在這盡是男婢的府邸裏提用了小秋。

趙言新身體裏躺着的血雖是黑的,可他對趙慧馨這個胞妹卻是極好的,他從不讓他的那些個男婢靠近後院,更不讓他們伺候趙慧馨,是以趙慧馨的身旁只有女婢,但因趙慧馨脾性陰毒,她院中留下的婢子終只有蘭兒而已,蘭兒既已不在,整個趙家她會用的婢子也就只有小秋。

小秋既出現在這霓閣前,足見趙慧馨就在這霓閣之內。

孟江南眨掉落到眉睫上的雨水,白着臉看向眼前燈火明亮的霓閣。

原來,讓孟家打着孟青桃念她這個妹妹讓她來趙家與其見上一面的幌子的人是趙慧馨。

若說從前趙慧馨從不曾睜眼瞧過她一眼,如今她們之間更是毫無瓜葛,趙慧馨又是為何要見她?又為何還要以孟青桃為幌子?

小秋此時已經走到了掩閉的屋門前,低着頭畢恭畢敬道:“大小姐,向夫人到了。”

孟江南并未聽得屋中人應聲,唯見小秋将掩閉的門扉推開,擔憂地看着她,道:“向夫人,請。”

孟江南就着衣袖拭去自己面上的雨水,緊着袖中的雙拳,走了進去。

屋中點了數十盞燈,将并不如何寬敞的屋子映得明亮如白晝,明晃晃的火光極為刺目。

置身于霓閣之內的一瞬間,孟江南有一種置身于鏡苑之中的錯覺。

恐懼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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