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哄勸不容易
竹韌被抓走的時候,客棧掌櫃衣衫不整地跑了出來。料想是早就歇下了,一手系着腰帶,踩着鞋子跌跌撞撞地奔出來。
“官爺!官爺!”他一眼看到兒子,瞪大了眼驚叫:“這是怎麽回事?官爺?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誤會?”那衙差便是之前抓臧飛龍那一個,這回人贓并獲,他也算是能交差了。表情一派的輕松,甚至有些得意,仿佛這人是他們好不容易抓到的似的。
他往前推了推跟在後頭的林冬,道:“你看看,這是誤會嗎?”
那掌櫃年紀大了,眼神兒也不太好,拿這燈油往前杵了杵,一看清林冬身上的傷痕,陡然失了聲音。
好半響,他的手抖了起來,一個勁念叨:“不,不會的,一定是誤會……”
林冬看着他渾濁的眼睛,耳鬓的白發,眼角皺紋似乎突然增多了不少。
他覺得有些心酸,見掌櫃地轉過燈油去看男人,“兒啊,你……你……”
男人卻并不看他,只是揚着下颚,面無表情。他眼皮被揍得腫了起來,看起來像一直閉着眼睛。
“你為什麽……為什麽啊……”
衙差不耐煩道:“想知道為什麽,來公堂上聽吧。”他說着推了男人一把,讓他往前走,語氣不含鄙視,道:“我也想知道為什麽。”
第二天一早,知府衙門口就圍了許多人,好些人議論紛紛。
這個說:“我早知道他不是什麽善茬,聽之前碼頭的人說,他心氣高的嘞,啧啧……”
那個說:“我也覺得他眼神一直古古怪怪,你是沒瞧見,之前他看書攤老板的小兒子,那模樣可吓人了。”
也有人說:“怎麽會這樣呢?好歹是個讀書人,他爹老來得子,又不曾虧待他……”
什麽話都有,有疑惑的,有鄙夷的。臧飛龍抱着手臂站在門口不耐煩,他沒能進門去,只有林冬被帶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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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地聽到有人在身後喊:“林兄!”
臧飛龍還兀自在沉思,那人又喊了好幾聲,旁邊有人回頭看了看,伸手拍臧飛龍手臂。
“小夥子,那人叫你。”
“啊?”臧飛龍茫然回頭,見李言正在人群外揮手。
“林兄!”
臧飛龍這才想起來,自己暫時姓“林”來着。
他臉色不好看地走過去,道:“什麽事?”
“我聽到消息,令弟受了傷?”李言果然很會做人,一邊說着,另一邊侍從就捧了個木盒子過來。臧飛龍伸手打開,裏頭全是傷藥。
李言又擔心道:“令弟沒事吧?”
說起這個臧飛龍就心虛得很,敷衍道:“沒什麽……大事。”他伸手把盒子接過來,又補充,“謝了。”
“說這些幹什麽。”李言面帶愧疚,“都是我讓你們幫忙,不然也不會……”
臧飛龍基本沒聽他在說什麽,轉頭又朝衙門口看去。
李言見他無心聽,眼珠子一轉,機靈道:“我認識衙門的人,林兄想進去的話,我去說一聲就行了。”
臧飛龍下意識想點頭,但想起林冬對自己不理不睬的臉,心裏又毛毛地,想了半天,搖頭,“算了,我就在這裏等吧。”
李言狐疑道:“林兄……和令弟發生什麽事了?”
臧飛龍沒搭理他,轉身就走,“不關你的事。”
李言趕緊跟上去,“別這麽說啊,你們幫了我,我得謝謝你們。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盡管說,別客氣。”
臧飛龍停下腳步,慢吞吞回頭,“你……什麽都能幫我?”
“那是那是。”李言趕緊點頭。
臧飛龍撇撇嘴,“我惹他不高興了,你說,有什麽辦法讓他高興?”
“啊?”李言還真沒想到會是這麽個要求,頓時有些摸不着頭腦。
好半響,他小心翼翼問:“敢問一句,是……為什麽惹他不高興的?”
臧飛龍有些尴尬,壓低聲音別扭道:“就是……他很相信我,然後我辜負了他的信任。”
“這樣啊……”李言挑眉,摸了摸下巴,道:“這事可不簡單,如果是小孩子吵架賭氣也就罷了,但是信任這回事……”
李言也壓低聲音,道:“別怪我多嘴啊,我看令弟雖然笑眯眯的,但不是個好相與的人,他這個性子,若是被背叛了,定然不容易消氣的。”
人都說,看起來越好相處的人,發起脾氣來越可怕嘛。
臧飛龍被他說的更是一顆心懸吊吊了。他捧着那盒子,一臉茫然,從以前到現在他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事。得罪別人,得罪就得罪了,他喜歡怎麽做就怎麽做,也從未和誰道過歉。
但好像遇到林冬以來,每次道歉都是自己,每次做錯的也總是自己。明明前一刻還覺得自己沒錯,後一刻就會悔不當初。
他煩躁的在原地轉了個圈,像頭焦慮的大獅子。李言見他渾身戾氣,不由道:“林兄看起來大大咧咧一個人,倒是很心疼兄弟。”
臧飛龍撇了他一眼,李言笑道:“這樣吧,我既然答應你,我就會盡力幫忙。不如林兄暫時避着一點,由我去探探口風。”
臧飛龍想了想,粗聲粗氣道:“那交給你了。”
李言點頭,“林兄盡管放心。”
此時衙門裏,又是另一幅畫面。
林冬坐在一邊,該回答的回答了,當時也是人贓并獲,所以并沒有什麽難度。
竹韌姓陳,單名一個力字,因為家裏人沒什麽見識,取的名字十分普通而且也容易讓人忘記。所以有了表字之後,陳力就很讨厭人家叫自己名字,每次自我介紹,也先說表字。
說起這陳力,一生并無什麽精彩之處。爹給人家當掌櫃,娘是個普通農婦,早起晚歸,養雞種地。家裏還有個婆婆,只是老眼昏花,一身的病,磨的一家人也存不起來什麽錢。
但是一家人是老實人,好好地活着,也沒什麽對不起良心的事。最驕傲的,自然就是這個兒子,從小就能念書,又常被老師誇獎。
陳力滿以為自己滿腹才學,日後定然能做大官,卻不想年年考試都考不中,後來考中了,又因為沒有錢疏通關系,竟然被另一名有錢人家的少爺把名額擠了下來。
公文到時,那少爺帶着行李仆人,風光體面的騎着馬去了京城,而他被留了下來。
從此之後陳力就不再讀書了,一邊在碼頭找了個算貨的行當,一邊碌碌無為的過了大半生。
沒過多久,家裏開始急着找媳婦,有好些老實人家的姑娘願意嫁,可他卻看不上。
一會兒嫌人家不識字,一會兒嫌人家不會琴棋書畫。
他爹也沒辦法,最後姑娘們挨個被婉拒了,他卻一直沒找着合适的女人。
再之後有一天,陳力出門去碼頭,半路遇到一個清秀的少年,那少年正跟人說起京城的第一才子,說的滿面紅光,眉飛色舞。
他突然就覺得那張臉極其礙事,那自負得意的樣子,只叫人心生厭惡。
而結果,自然不用人說。
師爺将他的口供都記下了,一邊又看了他幾眼,面上滿是惋惜。
可惜了,以前也是個人人稱羨的俊秀書生,如今卻落得這下場。所以說嫉妒是最醜陋的嘴臉。
他拿着寫好的書紙遞過去,陳力畫了押,一邊的衙役就提着他往裏走了。
林冬突然道:“你覺得你活該嗎?”
陳力回頭,眼睛還高高腫着,原先清秀的樣子早看不出來了。他咧起少了牙的嘴,道:“我不覺得。”
那衙差只覺得沒見過這麽惡心的人,推了他一把,催促,“走!”
林冬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裏,才站起來慢慢往外走去。這事一結束,也沒人搭理他了,知府老爺和師爺說了會兒話,袖子一甩就離開了。
四周站的衙差也頂多好奇看看他,他一路走出衙門,旁邊就有人道:“林公子,我家爺有請。”
林冬看了他一眼,認出是李言的人。
“我想回去睡一會兒。”他揉了揉眼睛,道。
那侍從有些于心不忍,但還是道:“就在前頭不願的酒樓裏,爺備了好菜。”
林冬倒是覺得有點餓了,剛要往前走,突然又想起前一晚的遭遇。
他當然知道臧飛龍為什麽沒及時出現,不過因為他吃了陳力給的東西。可那時候,他不能不吃,如果給什麽都不吃,不過是讓對方生起懷疑罷了。
但這麽一想,突然就覺得沒了胃口,他揉了揉肚子,咂咂嘴道:“算了,不吃了。”
那侍從有些愣,“可是……”
“跟他說聲謝謝,等我睡飽了再去找他吧。”
一路走回客棧,臧飛龍居然沒在府衙門口等自己。林冬抿了抿唇,踏進客棧大門時都覺得無精打采,甚至連什麽神廚秘籍也不想要了,只想找個地方好好安穩待着去。
正這麽想着,就聽身後傳來一聲爽朗的聲音,嗓門忒大,帶着一股痞氣。
“掌櫃的出來!我要打聽個人!”
“什麽人?”客棧老板臨時換了個新掌櫃,那掌櫃笑眯眯迎出來,搓着手道:“公子,不如裏面邊吃邊說?”
林冬一邊往裏走,還在想:這新來的倒會做生意。
那人道:“我要找個畜生,聽說就在這裏?害了好幾個少年的那個。”
林冬一愣,四周的人也愣住了,紛紛轉頭朝後看去。
就見陽光下,一個白衣武服少年站在門前。個頭可能和自己差不多,背着一把雙刀,身後停着一輛馬車。
他高束黑發,迎着光的臉雖秀氣一雙濃眉卻彰顯出幾分霸道來。
他眼睛又大又亮,鼻梁高挺,咧着嘴,叉着腰,說話大大咧咧,那模樣卻有幾分熟悉。
“咳咳……咳咳咳……”馬車裏傳來一陣咳嗽聲,聽聲音有些低沉。
林冬好奇的看了那少年一會兒,對方似乎感覺到他的目光,也看了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完成(^o^)/~~~ 新角色終于出現了……抹汗。
P.S:抓蟲抓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