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心事與人說
客棧前的詭異安靜慢慢變為好奇的竊竊私語,林冬臉漲得通紅,拿袖子捂着嘴兀自瞪大一雙眼狠狠盯着臧飛龍。
臧飛龍還沒感覺,又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小孩抱起來又軟又舒服,親起來味道也好……嗯,比山寨裏大廚做得烤鴨還要好。
他下意識舔了舔嘴角,這個動作在林冬眼裏看起來卻是無恥的挑釁。
這個男人……這個男人……先前他只是覺得他魯莽,如今看來根本是沒有大腦!
葉霸天好半天才回神,見兩人氣氛尴尬——當然這只有他單方這麽認為。他趕緊将林冬像護小雞仔似的護在身後。
“臧飛龍!光天化日你調、戲良家夫男!”
林冬剛剛要褪下來的紅暈又升上去了。他此時也注意到周圍人好奇地打量眼神,現在要出門絕對不是什麽好時機。
好在葉霸天和他想的一樣,并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拉了他就又走回去了。
幾步上了樓,林冬就躲進了葉霸天的房間裏。他腦子裏還嗡嗡作響,只覺唇上火辣辣的燙。屋裏突然冒出一個陌生人,不喜歡被打擾的季樂皺着眉探出頭來。
林冬也顧不上禮數了,将行囊往桌上一放,雙手撐着兩腮在桌邊坐了下來。
葉霸天對着季樂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拉過凳子坐過去,道:“喂,當我是兄弟的話就說老實話,你和那臧飛龍是什麽關系?”
季樂面上的不滿頓時變了變,不動聲色地聽了起來。
“什麽關系也不是。”林冬說着,又帶了些賭氣的意思,“我只是答應過幫他辦成一件事。”
“什麽事?”葉霸天好奇道。
“……家事。”
“啊。”葉霸天倒是一拍膝蓋,“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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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變成林冬詫異,“你知道?”
“家事嘛,知道。”葉霸天點頭,“他們那一寨子的人好像一直和誰過不去,陳南海偶爾也會下山去打聽一些消息,我曾經聽山子說起過大概,大概是家仇一類的吧。”
他說着,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涼茶,又給林冬倒了一杯,接着道:“做我們這行的,有多少沒有苦衷?若是尋常人,娶妻生子老實活着,誰會來做山賊啊?”
林冬倒是有些驚訝,他以為在葉霸天的思想裏,做山賊才是正道呢。原來他也知道這并不是什麽好事。
葉霸天見他那樣看着自己,勾了勾嘴角,“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一定在想,我和臧飛龍明明合不來為什麽又這麽了解他。”
林冬:“……”不,你完全想錯了。
葉霸天還得意道:“既然是這麽多年的敵人,當然就是最了解對方的人。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說着他還擠擠眼,“別吃醋啊。”
林冬無奈,“我和他不是那種關系。”
“你是軍師嘛。”葉霸天道:“我聽葉英說起過了,但是軍師不都要盡全力辦到答應過的事嗎?”
林冬抿了抿唇,“這不一樣,他要報的仇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我們的利益不在一條線上,我們的想法也不在一條線上。”
這樣要怎麽走下去?兩人之後一定還會有更多的不适合之處出現。
葉霸天聳聳肩,“這有什麽?你退一步,他讓一步不就成了?他不知道的,你就要說出來,說出來他就知道了,不說的話誰知道啊?”
林冬愣了愣,“說出來就行了嗎?”
“你沒說過嗎?”葉霸天莫名其妙,“就像我小時候和葉英分吃水果一樣,他明明喜歡香梨卻要吃蜜桃,我明明喜歡蜜桃,卻要吃香梨。”
林冬笑起來,“那最後呢?”
“最後當然是有一天無意中發現,原來彼此吃的都是彼此不喜歡的,但還自以為是疼兄弟。”
葉霸天說起幼年趣事也笑起來,搔了搔臉,“所以說,有些話是一定要說出來的。”
林冬面色緩了緩,“也許你說得對……”
……
等到林冬回了房間,葉霸天剛關門,就聽見屋裏人道:“沒想到你還會勸慰人。”
“嘿嘿。”葉霸天笑道:“當老大的就要會這一套,我下面可有兩個血氣正旺的弟弟呢。”
兄弟之間打架吵架在所難免,不過也因此葉霸天很擅長當和事老。
季樂盯着床頂看了一會兒,“那個臧飛龍,有家仇?”
“聽說是這樣的,不過具體是什麽我也不清楚。”葉霸天有些乏了,打了個哈欠準備休息,季樂又開口,“那個小鬼,能幫他?”
“之前也許是,現在不确定。”葉霸天爬上對面的床,懶懶道:“他們若是分道揚镳,那就沒林冬什麽事了。”
“不過看他倆相處挺有趣的。”葉霸天笑得詭異,“我從來沒見過臧飛龍那麽吃癟的樣子,太爽了。”
季樂皺了皺眉,“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這算什麽君子所為?”
他一直不太喜歡這個葉霸天,雖然被他所救,但對方是山賊,還是山賊頭頭,無論如何他也對他存不起什麽感激之心來。
葉霸天在床上翻了個身,屁股對着那頭的季樂,道:“你有病啊,我是山賊,不是君子……”
說着說着,他徑直打起了鼾。
毫無睡相,不懂禮數,說話不經大腦。季樂又在心頭給他打上幾個标簽,也閉眼睡了。
臧飛龍在樓下喝了兩壇子酒才上了樓,他平日酒量不差,只是如今心頭煩擾,這兩壇子喝下去就覺得腳下有些虛浮。
打開門時那個說要走的人還在屋裏坐着,窗下亮着油燈,夜色漸深,半開的窗戶外風往裏灌,他腦袋清明了一下,伸手抹了把臉,關門進了屋。
林冬有些緊張,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但眼神就是不願意擡起來。
餘光瞄見那人脫鞋脫衣往裏去了,趕緊道:“等等。”
臧飛龍沉聲道:“你不是要走嗎?”
“我有話跟你說,如果說不通,我再走。”
臧飛龍腳步一頓,轉回頭來,“說。”
“我先說一點。”林冬眼光與他的一撞,立刻又移開去,轉而盯在臧飛龍身後的珠簾上,“我并不喜歡你強調你的主導權。”
臧飛龍蹙眉,“啥意思?”
“比如說,你說了什麽,而我沒有照做。你就要用你的方法來懲罰我。”林冬道:“我不喜歡這樣,我不是你山寨裏的小弟,我沒有義務任何事都照你說的辦。”
臧飛龍懂了,幹巴巴道:“哦。”
“第二點。”林冬目光又轉到臧飛龍左側的花瓶上,“幫你報仇這件事,雖然我們是有交換條件的,但信任是必須的。你不能在關鍵時候按你的想法去做,要有團結意識。”
臧飛龍眼睛眯了起來,“我沒有團結意識?”
他統一山寨這麽多年,這死小孩居然來說他沒有團結意識?!
“那不一樣。”林冬知道他在想什麽,道:“山寨裏的人是自主團結在你的周圍,以你為中心的,你只需要發號施令,我說的團結,是你要融入。”
“融入?”臧飛龍看着他一張一合的唇瓣,思緒飄到了別處。
融……入?
好好的兩個字被臧飛龍的想象安上了暧昧色彩,他喉嚨動了動,只覺得酒勁又有點上頭了。
“……所以說。”林冬說完一大串,發現臧飛龍表情呆呆的,不由皺眉,“你聽我說話了嗎?”
“哦,聽了。”臧飛龍下意識回答,“融入嘛,嗯。”
林冬有些狐疑,他不生氣嗎?他不是應該發火嗎?
“所以你答應了?”
“嗯。”臧飛龍點頭,半響又回神,“答應什麽?”
“不能擅自行動,也不能由着你高興不高興。”
“……我不高興我為什麽還要去做?”
“因為不是所有人都是你的山寨小弟。”林冬肅容道:“你真的知道報這個仇需要花費多少時間多少代價嗎?弄個不好你還會掉進別人陷阱裏。”
未來一定有需要臧飛龍忍耐的事情,甚至是做他讨厭的事情,既然他要報仇,這就是現實。
臧飛龍沉默了,他在原地站了會兒突然走過來在桌邊坐下。
兩人的距離一下拉近,林冬放松下來的心情陡然又緊張起來,但目光卻不再四處游移,而是緊緊注視着男人,生怕他又突然做出什麽駭人聽聞的事來。
“家仇,是必須報的。”臧飛龍第一次這麽嚴肅地說起這件事來,“當年,代替我被推去刑場的是家仆的孩子,我活下來的代價,是讓別的人替我去死。”
林冬其實想過這種可能,否則實在無法解釋他是如何活下來的。可親耳聽到,還是覺得心裏抽了一下。
試想想一個半大的孩子目睹全家被押去刑場,自己茍且偷生還要裝作若無其事,這并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可他做到了。
他不僅做到了,而且這麽多年學功夫,統一這麽多人,将那些過往埋藏在心底絕口不提。如果找不到機會,他是不是還會一輩子等下去,等那個一生只會出現一次的機遇。
而自己,也許就是那個唯一的機遇。
如果就這麽散了,也許會将臧飛龍推上另一個極端。也許他就這麽赤手空拳去以命相博了,這個男人,是做得出來的。
林冬突然意識到,他已經被牽連進來了,不再是能拍拍屁股說散就能散的了。
當他挂心起這件事,挂心起這個人時,他就已經走不掉了。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