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陰霾天空邊緣浮着薄薄雪光,白點夾雜着灰霧漫過落地大窗。

曾真真站在窗前,看無聲大雪降下。

在這間Hi Girls女團選拔準備室,多數人要麽對着鏡子拉伸四肢,要麽念叨着一些聽上去相當需要彈舌技巧的Rap。唯有一個曾真真沉默如同雕塑。

良久,她才啓唇,垂頭掏出一本小冊子,試哼上頭公司要求她唱的歌。讀譜對她來說不是很有難度,甚至可謂輕而易舉。她的聲線如精靈,像雪花在天上随風舞。

只是,這樂曲旋律本身與優美可謂毫無關聯,那調跑得快跑到她哈爾濱姥姥家去了。

與此同時,手機裏彈出一條消息:“陽關大道你不選,這個安排怎麽樣?”

她微皺着眉,長長的睫毛在眼臉下方投出一小塊陰影。用手指敲了幾個字,删掉又重敲,最終回複:“絕啊,邢總。”

當日上午,曾真真正在星河娛樂公司的練舞室裏練下腰,就被通知去參加季度藝人規劃會議。

與她相熟的總助極心焦,委婉提醒她說,聽到了邢總與領導們的對話,內容不太妙。

曾真真早就預感會有這麽一天。簽約公司兩年,她着實沒出過什麽成績,其實,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公司沒給過她什麽像樣的資源。

進了會議室後,曾真真看到邢總正跟現任藝人總監碰流程及未來規劃。末了,這個50歲左右的中年男人,終于撥冗将一個不屑的眼神投在曾真真身上掃了幾掃。

邢總沒有吭聲,就伸手遞出一份Hi Girls女團選拔通告,以及一本約1cm厚度的手掌冊。曾真真畢恭畢敬地走過去拿到資料。

他簡單解釋,曾真真來了這麽久也不紅,浪費公司資源。公司是需要生存的,所以她需要盡快紅,紅的方式就是……黑紅,在這個女團選拔上扮醜。

那個1cm厚的手掌冊,基本相當于一個完整的藝人黑紅速成指南。裏面有3首跑調曲譜,還有幾個備選的舞蹈摔倒動作,各個都是大寫的慘。

……如今,曾真真站在Hi Girls選拔準備室的落地窗前,皺着眉在心裏喊了一句又一句Fu*k:邢總老禿驢,我不就是,堅決不被你潛規則嗎?

曾真真在北影表演系可是各科目第一的學霸。

雖然現在糊,可她當年大一是以全系平均分及總分最高分入學。老師說她悟性好,而她也極度自律。院裏不少導師、教授時常拉着她開小竈,生怕現有教育資源喂不飽。

原本應該星途坦蕩的一個人,誰想不幸簽了星河,在邢總的安排下糊穿地心,又得在現在飾演一個跑調小醜,這次上不了熱搜就要解約。

翻了翻冊子,曾真真欲哭無淚。

她想,邢總這是把人逼上絕路。如果解約,可就斷了她的經濟來源,可她家裏……哎,真的沒辦法。可是如果按照公司的要求來,她未來就再也別想做大師級女藝人了!她最向往的,藝高!人美!有德!有威!的那種。

深深吸入一口氣,也無法緩解直抵太陽穴的一縷燥熱。曾真真發脹的眼眶不時突跳,提醒她,現在回公司給邢總一個回旋踢,是不現實的。

雪花紛揚下落。

曾真真在落地窗上呵了一口氣,畫出一個休止符,緊接着聽到身後屋門被誰打開。

是又一個參與選拔的女生來到準備室。

所有人都轉身去看,唯有曾真真繼續無動于衷地面向窗外:漂漂亮亮的出道,是屬于你們的,與我無關。多一個少一個參與者和我有什麽關系呢?

誰料——“曾真真!”

一道甜嫩的聲音在屋裏甚是突兀地響起。

被人這麽大剌剌地叫着,她不得不扭頭。

新進來的姑娘一頭新燙的蓬松卷發,尖小的下巴颏看似經過微整,還在視效不甚和諧的恢複期。她看向曾真真的眼神自帶老友熟悉感……以及,如果曾真真沒有品錯的話,那還帶着一丢丢瞧八卦的竊喜。

使勁兒回憶,她才想起新進來的女生是同班同學米岚。印象裏她成績不怎麽樣,而且經常翹課。

“沒想到你也來Hi Girls啊,”米岚笑嘻嘻地大聲說,“我以為像你這麽厲害的學霸,早跟了一線導演去打磨演技,閉關半年沖刺大熒幕呢。太稀奇了,怎麽還會和我一樣來參加女團選拔呢?”

一整個準備室的人都聽得出她言語裏的諷刺,不過,曾真真倒是回答得很中肯:“我哪有你說的這麽好的機會。”順便問了句,“對了,你簽了哪?”

米岚好像就等着她這麽說。頗得意道:“風贏。”

曾真真哦了一句:“那很不錯啊。恭喜。”

教室裏聽及“風贏”兩個字,一片喧嘩。即便是之前沒留意米岚的,也不由多看她幾眼,豔羨贊嘆不停:

“風贏诶!天,你是風贏的啊?!就是走出來顧影帝、王影後的風贏。”

“是是是!哇,陸老師不也是風贏出來的嗎?超厲害的!”

“那你肯定沒問題了,風贏的藝人沒有混得差的,姐妹加油哦!”

米岚先是禮貌又或者謙虛地回複一下別人,應付完了,卻也仍記挂着繼續八卦曾真真:“學霸,你要表演什麽才藝呢?看別人都一直在練在準備,只有你一動不動地站在這兒,是成竹在握了吧。”

“我記得你民族舞拿過96?美聲我記得你拿93?你要一來,那我們可都不是你對手啊……”

米岚的聲音充滿調笑。說得曾真真就好像根本沒憑實力拿過什麽96。她一文不值。她那是撞到了大運,是碰巧知道考題,是和監考官有一腿。

曾真真品味着米岚的語氣,不做聲。之前那種淡淡的猜想又加濃幾分。她想,米岚是知道星河讓她扮醜這件事的。

回想起今天邢總主持會議,屋子裏只有三兩經紀人、幾個總監幾個組長,這些人不像是口風不嚴的樣子。對了,牆角還坐着一兩個新簽的十八線小網紅。可能是他們中有誰認識米岚,将事情抖摟出去。

“你是在緊張嗎?”米岚給臉上挂出一個微笑,将身子更湊近過來,做出一副與她熟稔的樣子。“聽說選拔那間教室今天來了不少媒體,香蕉臺、嘿娛樂、友然,都會細細報道的。我也在同學群裏發了幾條鏈接,我會讓大家給我們倆打氣的!對了,你應該也拿到消息了,你知道今天的導師都有誰嗎,是……”

曾真真額角一抽,不想聽了。米岚要發這麽多條鏈接,不就是想讓同學們到時候看她的醜态麽。

好在選拔終于開始了,教室外開始按照學員到來的先後順序一個個叫號。

來參加的,都是些年輕的小姑娘,一個個握着拳頭緊張出去,留下教室裏此起彼伏的激動尖叫。

“媽呀,還有兩個就到我了!”

“太可怕了啊啊啊,還有四個到我,我要緊張吐了!”

“深呼吸啦……這屋子光線不太好,你們快幫我看看需要不需要補妝……”

曾真真等了很漫長一段時間,漫長到窗外大雪閃得她雪盲,才有人在走廊喊“14號,14號來。”

她轉過身去,捏了一下掌心的“人設草綱”,塞在大衣裏側口袋,推開準備室的門,向外面走去。

她聽見米岚在身後說:“加油哦,你将來可是要拿C位的哦!你可以讓我在門口聽聽動靜的吧?我會把你的好消息發到咱們班群裏的。”

曾真真沒有理會她。

白熾燈光下,選拔室的門被輕輕推開,無數的攝像頭也都扭過來,對準曾真真。她不及看眼對面一行導師席的人,先行鞠了個躬。

“各位導師好!”對不起……待會兒要讓你們辣眼睛了!!!

再擡起頭來時,她愣了片刻。她的眼睛正對上導師席上,那雙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

那雙眸子生得好,是水洗過一樣的幹淨。柔軟的碎發覆在他的額頭上,也中和了屬于鼻梁的硬挺淩厲。本來極小的臉弧形流暢優美,顯得他青春,至少比他身旁別的導師青春。可偏偏他的嘴唇又嚴肅抿着,有點故作老成。

然而當他看到14號選手是曾真真後,忽然将嚴峻的嘴唇松弛下來,輕嗤了一口氣,原本正襟危坐的動作也明顯放松些許,向後倚靠在扶手椅上。

曾真真:……!!!怎麽會是他?

對了,剛才在準備室,還有人說什麽風贏陸老師,還有米岚提及導師時那種傾慕,看來只有她一個人大意忽略了接下來行将面對的人究竟是誰。

曾真真看着陸淮,這當今頂流,陸鮮肉,陸紅得犯紫淮,渾身不由一抖,嗓子眼發緊,公司安排的話一句也說不出。

如果說她曾真真的星途和八字犯沖,那麽曾真真本人更是克陸淮。

沒錯,她曾經的高中死對頭陸淮,她曾經的噩夢陸淮。

當年,陸淮辍學簽約娛樂公司後後,彼時還在準備高考的曾真真長舒一口氣,萬幸不用每天見到那張令自己煩躁的臉。作為慶祝,還立馬粉上他對家。

——饒命!這個飯我不恰了!曾真真大拇指與食指用力撚着大衣一角,快要搓出一個洞。雙腳不自覺地向後挪了挪。

陸淮倒是一臉玩味地看着她的小動作。他伸出一只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上她的簡歷,語氣裏帶着三分涼薄四分譏笑。

“14號學員曾真真?跑什麽啊,來都來了,唱點兒什麽給我們聽聽。”

唱你爺!

陸淮的這個語調,像極了高中時把她怼在補習班門口。他手裏加着一支煙,沖她臉上噴出一口霧,陰陽怪氣地說:“曾真真,跑什麽啊?來都來了,咱不學點兒什麽嗎?”

……可能是陸淮和曾真真之間的化學氣場太過奇怪,所有的攝像頭都瘋狂在兩個人之間補充鏡頭。原本其他導師由于面試一個又一個學員有點體力不支,困得打哈欠,現在都個個睜大了眼。

曾真真意識到這時候她沒法退場,如果走掉,恐怕要被人不清不楚地說成是孬種。

在陸淮微揚着下巴的示意中,她終于拿起了放在自己身旁的話筒。

這将是劊子手舉起一把要割向自己喉嚨的刀,也是一根火柴顫抖着要自行焚燒。

曾真真清清嗓子。靈犀微動間,她啓唇,忽然想改變公司給她安排的跑調劇本。霎時,不大的房間針落可聞,響徹女生一口純正的英倫腔,曲調輕靈、飄渺、像雪花一片片落在肩頭融化。

“Row row row your boat,gently down the stream……”

今天再有經驗再有水準的學員,幾乎也不及她這首歌唱得圓熟。

然而,陸淮的下颌線瞬間繃緊,其他導師和各TV各公司的攝像師也都驚訝得目瞪口呆。

因為,這TM是陸淮對家,也就是王瑜的成名曲。所有人都知道這倆人的粉絲大戰過五百回合,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在娛樂圈水火不容,如果有人當着其中一人的面提到另一人的名字,那麽這人會立刻甩頭就走。

曾真真一邊在心裏對着假想中的星河LOGO說了句“我盡力了”,一邊又覺得自己的天靈蓋要被陸淮的視線燒出一個洞。

下一秒,間奏響起,她看到陸淮身後窗外的飛雪狂舞,眼前一花。

曾真真還沒等到自己雙膝一軟下跪了去,就發現視角倏地變換,坐在導師席上面了,手指間正夾着陸淮那只她高中時摔過七八次的萬寶龍鋼筆。

面前原本應該是陸淮的那個人,變成了自己的樣子,還拿着話筒,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還沒有适應現在這具身體,旁邊的Alorin老師,一個輝煌了曾經一個時代的歌手,偏過頭來問曾真真:“小淮,你覺得下面14號,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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