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陸淮擺出一個公式化标準笑容。嘴唇微彎而眼角不動。他望着學員席,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這讓曾真真想起了高一的時候。高一那次發生在他們之間的重要事件,堪稱兩人結為死對頭的起點事件。
高一一開始時,陸淮盡管偶爾大放厥詞,但由于和曾真真算不上太熟,總也保留着幾分。如此,讓她産生了“這個人其實也就是虛假嚣張”的錯覺。
她是非常有自制力的刻苦尖子生,每天六點就要起床跑步、去食堂吃飯,不到七點便要去教室自習。每天從食堂離開的最後一剎那,總能見到陸淮一副睡不醒的樣子,頭發有的豎着有的塌着,懶洋洋在窗口前排隊。
曾真真好奇一整天都在教室睡覺的陸淮到底吃了什麽東西,才能考得那麽好。有次她吃完了、收好盤子了,并沒有離開,而是悄悄地不遠不近地跟在陸淮所在的隊伍後面。後來她反複回憶過這段劇情,後悔不已:如果她沒那麽好奇,那麽什麽都不會發生,她将擁有一個風平浪靜的完美高中。
但她跟過去了,這是她做出的第一項錯誤決定。曾真真站在隊伍中,聽到前面有人問陸淮:“淮哥昨晚玩到幾點啊?”
一道頗疲憊不耐少年音,低啞着混了些顆粒的質感:“三點,再熬要廢。出去住了。”
那人繼續問:“天天夜不歸寝,這次是哪個酒吧?”
那聲音極為不悅:“Waiting吧,一星期了。MD累死老子了。”
那人:“哈哈哈,陸哥腎好。”
一口悶氣堵在曾真真的喉嚨處提不上來。她只道是陸淮白天睡覺晚上熬夜學習,才能堪堪保住這成績。誰知道還會去……酒吧?他一個未成年人去什麽酒吧。去酒吧有利于提升學習成績嗎?腎好。腎好什麽鬼。
曾真真看到陸淮點了兩個雞蛋一碗粥、5毛錢一塊的腐乳,半耷拉着眼皮往就餐區走。這也并不是什麽增強記憶力的奇葩大補方子。不過曾真真決定以後多為自己加一只雞蛋。
原本學業很忙。原本這早晨對話也應該被曾真真很快忘掉才對。可是她也不知道為什麽,一整天,甚至第二天、第三天,她的頭腦裏都飄蕩着一個白天睡覺、晚上去酒吧走腎的男高中生,陸淮落拓又嚣張的樣子病毒一般駐紮就位。
她決定重新清洗CPU,格式化一下大腦,不能讓“去酒吧有利于學習”這個奇怪的思路侵蝕她的中央處理器。
這是讓她後來悔恨萬分的第二個決定。
在一個周六夜晚,她戴了墨鏡口罩,找了一件看上去不那麽稚嫩的連衣裙,心中打鼓地去了酒吧街。盡管她覺得自己沒那麽小了,可是酒吧街的人還是輕而易舉看出她是學生,連站在路邊攬客的服務生都不招呼她。
她在Waiting吧門外站了會兒,向裏尋找,沒有看到陸淮。
她當時也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執念那麽深,總之那個夜晚,她一家家的找,仿佛不看到陸淮和小姐姐在酒吧裏打情罵俏,這塊病毒就查殺不幹淨。
十點半了。她無意間錯過了關寝時間。喪、且無聊,站在酒吧街外孔橋邊上吹冷風,看下面被燈紅酒綠染得光怪陸離的河水,思考接下來要去哪。這是她做錯的第三件事。
那天她就在河邊站着,心想待會兒再從網上找個旅館住下。正刷着手機,旁邊忽然飄來一縷蒼白的煙霧,柔和的、又帶着炙烤過的嗆。一道低啞的聲音跟曾真真說:“找我呢啊。”
曾真真受驚扭頭,看到陸淮細長的手指夾着一支煙,明明滅滅的紅點後眸色晦暗不明。他和白天氣質截然不同,黑色鴨舌帽和寬大黑色衛衣,長褲勾勒了很好的腿型,褲腳收進在短靴裏。十根手指裏至少有五只帶了戒指,一條銀質的項鏈垂在胸前。身上有一種類似草木的清新氣味。
陸淮當時嗤笑一聲:“一條街的人都看見你挨家挨店的探頭探腦,說小孩在追星。。”
曾真真語結。本來想悄悄做事,結果到底被他先發現。她被陸淮這張全校女生都堪稱神顏的臉注視着,看他眸子黑得不像話。臉燙,舌又燥,一顆心被一根線吊起來在空中晃,不落地。
陸淮定定地看了曾真真一會兒,少許,磕了磕煙灰,視線偏到一邊,吐了口霧,說:“我在這邊唱歌。”
“別跟別人說哦。”
他說完原本要往回走,走了兩步,突然又想起什麽似的,手在兜裏摸索,而後丢給曾真真一把鑰匙。他擺出一個常見的,對于曾真真來說很公式化的笑容。嘴角微彎而眼角不動,心理學上說眼角不彎的笑容是不走心的笑。
陸淮就那麽笑着說:“你們關寝了吧。”
曾真真很純潔,但不是蠢。想了一會兒,臉更燙了。
她把鑰匙往前丢,也不管陸淮能不能接到:“陸淮,不是每個女生都想爬上你的床。”
她不知道陸淮本來想說一句:“那TM是青旅。十人間。”
但陸淮沒接住鑰匙。鑰匙被他手指磕了一下,掉到地上,又一彈,跌到河水裏。腦子裏不知道在想什麽,硬生生說出來一句:“挺多女生。”住在青旅的。
曾真真一聽“挺多女生都想爬上他的床”,轉身就走了。
他們彼此看不到對方臉上的表情。夜霧裏有兩道僵硬不自在的身形。
三天以後,媒體就報道酒吧街集體閉店自查了,所有店都必須調監控上交警局,證明自己沒有非法雇傭童工。後來整頓了将近一個月,才又都斷斷續續地開業。
陸淮失去了他的生意,但仍然偶爾夜不歸。時常,一副疲累的樣子。
——誰也不知道,到底是誰把酒吧的事情舉報給警局的。其實也不并是曾真真。然而曾真真不想解釋什麽,陸淮也從來都不問。
但,就像武漢紅樓的一聲槍響代表辛亥革命的起源,陸淮的失業代表了他們成為死對頭的起源。
如今陸淮用程式化的笑容看向學員席,讓曾真真心中一揪。心想他會不會說出什麽讓人吃驚的話來。
這個流程只是挑選同組訓練生而已。他是A等級,随便選擇4個A等級學員,就可以了。
但曾真真順着陸淮的視線望過去,才看出現在的問題:A組學員大都避着陸淮的目光,一副很不想被選中的樣子。有人皺眉看腳尖,大膽點兒的拼命擺手,還有人挺戲劇性的,抱着胳膊蹲下來,生怕陸淮能看到她一樣。
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發生在其他選秀節目中。比如,有的人就是不想唱某首主題曲,生怕選人的那位挑到自己,就拼命示意不想被選到。但由于規則原因,只要選人者開口,被選中的人沒有拒絕的權利,非常霸王條款。
之前,就有一個女團選秀節目,組隊者挑了一支甜歌,硬是要一個唱搖滾的女生來加入組合,說是“想看看她的更多可能性”。兩個人差點沒在錄制的過程中大打出手。
不過在以前選秀節目中,還沒有出現過這麽多的……A組訓練生不想被選中的情況。
她等着霸道且嚣張不可一世的陸淮硬去點人,這種事情發生在他身上,一點也不奇怪。
有訓練生竊竊私語:“好可憐啊,誰都不想被曾真真點,她要硬去選人了吧。”
陸淮決定做得很慢。他一直保持這樣的笑容,視線在學員席上緩緩挪動。曾真真想起自己的隐形鏡片沒有定制散光讀書,他可能會看得比較吃力。
不過陸淮還是看明白了。他拿起話筒,比較随意地來描繪當前的現象:“好,A班學員都不想被我選,對吧?”
陸淮又說:“我看到,B等級,也不想跟我一組,對嗎?”
訓練生們:“……”
她們真沒有見過能夠這樣不動聲色來解釋這種尴尬局面的。
陸淮繼續做出判斷:“C等級的訓練生,也都不願意與我合作。”
演播廳很靜。
曾真真這個“導師”暫時息聲。
她很想提醒陸淮規則,他不用管別人到底願不願意被他選中。但陸淮在娛樂圈這麽多年,不可能不明白。想起今天周蘅的話,自己又不能太崩人設。
“曾真真”的聲音清越淡定:“那麽,F等級的訓練生,想要和我一組嗎?”
又靜了幾秒後。訓練生們先是面面相觑,而後都炸了……
F等級訓練生,全體訓練生中最菜的等級?!
A等級的曾真真打算帶4個F等級訓練生組成小組,這是在玩什麽?這是手裏拿着王牌要打成青銅站隊,想提前歸隐撤出嗎?
曾真真都來不及掀掉麥打斷他問他搞什麽,陸淮就一個個CUE他想選的人。
F等級訓練生們集體懵,怔怔地看着攝像頭,聽陸淮點名字。
胡楠楠,初選面試時唱歌唱到半截緊張哭了。
喬尚,主題曲等級測評跳一半摔倒。
初佳,就是等級測評時,曾經怼過陸淮是花瓶的妹子。
再加上一個長相頗老氣,表演絲毫留不下任何記憶點的姑娘,叫李慧。
被點中的訓練生一一上臺,不知所措地看着所有人。她們沒有拒絕的機會,只能同意。不,她們壓根就想不到自己被選中。
曾真真再度提醒自己不能崩人設,周蘅要她“不要忍讓”,“要讓曾真真明白什麽叫在太歲頭上動土”。如今陸淮選了這些壓根就不利于升級的組員……
她只能咬着牙說:“還真是個明智的選擇啊。”
訓練生們都笑了。雖然也都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接下來,“陸導師”言簡意赅地走流程,要“曾真真”抽簽,選擇與她所在A組進行battle的B組第一人。陸淮将手伸進抽簽桶,亮出紙條,她抽中了A等級的尹蕾。
大家都“嘶”了一口氣。A等級尹蕾battleA等級曾真真,其實是有的看的。只是不知道尹蕾會選擇什麽樣的人做組員。
尹蕾邁着大長腿走上舞臺,猶豫了一會兒,但顯然是遵照她內心的指示,選擇了4個A等級學員。
于是,訓練生、錄像老師、節目組導演看到了奇景,是他們在其他女團選秀節目中根本不可能見到的奇景:
曾真真将帶領4個F等級的弱雞訓練生,和5個A等級的豪華陣容戰隊進行battle。這水平懸殊得男默女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