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Tomato.27

>>>[變。]

門外的樹葉黃了，撲簌簌落了一地。秋天到了。

我踩着滿地秋葉，在寫着“黃濑”名牌的房屋下駐足。九年前，這間屋子年輕的模樣還近在眼前，如今經歷了無數風霜雨雪，連房屋都老了啊。

時間走了，屋子老了，那年的孩子也長大了。

面頰上忽然傳來溫熱的觸感，我轉過頭，見是手拿着一罐熱咖啡的黃濑朝我露出了微笑：“早上好啊，小丸子。”

“早啊，涼太。”我的視線本能地躲避他溫暖的眼神，飄忽着望向地面，從他手中胡亂接過那罐咖啡，指尖無意輕輕相撞，一陣輕微的不安與竊喜又湧上心頭，不知不覺便紅了鼻尖。

“小丸子……最近一直很奇怪啊。”黃濑眨眨眼睛，有些不滿地斜了我一眼，“總覺得對我變得冷淡了呢。”

“誰對你熱情過了！我、我可是有喜歡的人的人啊，怎麽能對你太熱情了！”我低頭潦草地想要掰開手中熱咖啡的蓋子，手卻不聽話地顫抖起來。黃濑恨鐵不成鋼地長嘆一聲，從我手中又一次接過咖啡，“啪嗒”一聲脆響，他又将那杯打開了的咖啡送還到我的手裏。

“走吧，上學要遲到了。”秋風席卷着落葉拂面而過，他的聲音恍恍惚惚，被秋風吹打得有些凜冽。

通往學校的路上，我和黃濑與籃球隊的鈴木不期而遇。鈴木朝我們熟絡地打了個招呼便湊了上來，和黃濑饒有興致地讨論起了暑假裏的見聞——世界杯和章魚保羅，iphone的最新産品，濱崎步的最新專輯……等等。出乎我意料的是，黃濑對鈴木抛出的問題都能對答如流，那些一個又一個我并不熟悉的名字和術語劃過耳膜，又輕飄飄地落在思緒以外。我不看足球，也不認識那麽多人，更用不起iphone，不明白他們口中說的那些軟件是什麽，也不聽濱崎步的歌。剛才還和我微笑着聊天的黃濑，這個時候竟像是與我相隔了兩個世界，我仿佛怎麽都不能插足于他們的對話一般。

怎麽會這樣？我怔怔地聽着他們的談話，心中無不寂寥。

漸漸走近校門口，遠遠便看見了一抹櫻色身影。我加快了腳步，輕輕撲進了桃井的懷抱中。桃井輕輕拍打着我黑色的碎發，擡眼望向黃濑：“怎麽回事呀，小黃竟然被鈴木君搶走了？”

那天關于“喜歡的人”的問答結束後，桃井私底下悄悄地來問我——“你說的那個人，是不是小黃呀？”對于桃井，我自然沒有什麽需要保留的，便老實地點頭答應。得知了真相的桃井笑得彎起了眼睛：“果然是這樣！真好啊，小黃也喜歡小丸子的呢。”

“怎麽可能，”我誇張地張大了嘴，“你剛剛沒聽到他說嗎？他有了喜歡的人了啊。”

桃井歪過頭，別有深意地眨了眨眼睛：“嗯？小丸子怎麽知道那個‘她’不是你呢？”

桃井的話讓我瞬間如鲠在喉，我垂下睫毛，輕輕跳過腳下的一片小小水塘，卻還是濺起了一片晶瑩的水花：“萬一不是我呢？我沒膽子相信那個人是我，也沒膽子接受那個人不是我。”

沒錯，我就是沒膽子，我就是慫，我一遇到關于黃濑的事，自己也好蒼崎也好，我就是特別慫特別沒種，連我自己都覺得窩火。

桃井有些焦急地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子：“小丸子啊，這種事情還是要早點對小黃說比較好哦？你想想學校裏明戀暗戀小黃的女生那麽多……”

“我知道啦，五月你還是自己先向小黑子表白比較好。”我喪氣地垂下了肩，又擡頭看了身後的黃濑一眼，他的眼睛笑得彎成了兩個小小的月牙，朝鈴木揮手道別。金色的碎發在初秋時分的暖光下閃耀得格外動人，“有機會就跟他随便地聊聊好了……”

我自己沒有主動去尋找那機會，上天也并沒打算給我那機會。事後回憶，那簡直是一個多事之秋。白金監督在虹村前輩他們退部後不久忽然昏倒住院，籃球隊從此失去了一大支柱；升上國三後籃球隊的所有人實力都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可是随着實力的提升随之增長的，還有少年的傲氣與煩惱，而其中最為嚴重的莫過于青峰和紫原兩個人。除了籃球隊的那些煩心事之外，本班內部的事情也煩得夠嗆。不知道是誰傳出了七草和隔壁班班草兼文學社社長早見同學的緋聞，一傳十十傳百傳得沸沸揚揚，兩班的女生各自為營形成了支持和反對的兩派，每天拉幫結派勾心鬥角上演着一幕幕宮鬥大戲。兩位當事人倒是無辜地四處否認，可惜收效甚微。我倒是認為這件事與七草和早見兩人都沒太大聯系，只是那群想要組成小團體的女生醉翁之意不在酒罷了。赤司自然也是知道這些，但是作為班長的他一方面要不停地協調班內關系，一方面要處理籃球隊內部矛盾，一方面又要每天聽着自己喜歡的女生和另外一個男生的流言蜚語，原本溫厚的笑容也不知何時從赤司的臉龐上悄然斂去，也許是我錯覺，他深赤色的雙眸多了一分金色的光芒，眼神随之也變得凜冽而淩厲了起來。

暗潮湧動，矛盾一觸即發。

“別開玩笑了！”

青峰驚怒交加的聲音在整個空曠的籃球館內激起了一圈圈的回音。我和桃井同時放下手邊的活計，擡眼向聲音的源頭——青峰望去。

又來了——我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身邊的桃井也在那瞬間蹙緊了眉頭。

“真、真的不是我的錯……只怪青峰君太厲害了啊！根本、根本就沒人阻止得了你啊！”滿頭大汗的鈴木竟聲音戰栗，宛若黑豹前的一條小花貓一般在青峰面前打着顫。

青峰在那一刻怔忡。我看見，他眼底似乎有什麽熄滅了，就像是一顆明亮的星子忽然墜落，溶解于深不見底的湖泊一般。消失了，不見了，再也找不回了。

“我不幹了！”

“青峰君！”青峰奪門而去，桃井見狀想上前去追，卻被監督厲聲喝止。監督眼鏡背後一雙沉靜的眼中似有冷光劃過，他轉過身，向着逆光的方向走去，“我去跟他談。”

青峰在那之後就再也沒有出席過籃球隊的訓練，監督對此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紫原也在同天以不屑的态度激怒了赤司，兩人進行了一場比拼，出乎我們意料的是紫原在那場比拼中竟差一點點取勝，然而赤司終究是從未敗北的赤司，他還是扭轉回了形式。可是在那次之後，他眼底斂起的所剩不多的暖意也就此淹沒于凜冽之中，他的一只眼睛完全變成了令人膽寒的金色。

變，一切都在變。參加練習的人變得越來越少，籃球館裏雖然還能聽得到球鞋在上了漆的地板上發出的清脆聲響，還能聽見籃球拍打地面發出的空曠回聲，但是，那股曾經令人魂牽夢萦的熱血激情，說沒，就沒了。

“今天的話……紫原依舊缺勤，青峰也是。”又是一天支離破碎的訓練，我有氣無力地清點着人頭，而桃井在旁記錄時筆尖發出的沙沙聲也顯得格外落寞，“赤司的話……他倒是來了，現在……大概是被監督叫去了吧。”我擡頭，默默地望着球場裏剩下的三個人。

原本，這偌大的一軍訓練館內特地辟出了一塊場地專門給“奇跡的世代”的六個人訓練籃球。但是，現在，一片場地，三個人，實在是寬闊得有些多餘了。

黃濑朝我們所在的地方微側過臉，輕輕勾手，籃球便漂亮地落入了框內。他也不再彎腰去拾，而是徑直向我們走來：“今天差不多了，早點結束吧？”

“難得你也會摸魚。”我低頭看了一眼手表，五點二十，離平時訓練結束的時間還差十分鐘，也沒提早多少，便點頭應允，“下不為例。”

黃濑得到了許可，便轉過身去招呼着仍在埋頭苦訓的黑子和綠間收工。綠間側過臉看了他一眼，回過頭卻依舊執着于手中的籃球。黃濑手插在腰間長嘆一聲，仿佛恨鐵不成鋼一般。

也許我那時就該注意到的，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和青峰一樣，他眼中的光，不見了。

“最近大家都變得很奇怪呢……”我和黃濑、桃井、黑子四人結伴回家，這些天來一直如此。回頭看看此時的隊伍，再回想起剛剛過去的暑假，不由感慨萬千，頓時生出“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的慨嘆來。

“是啊，果然是不一樣了。”黃濑仰起頭望着星空，懶散地答應着，“現在正常的，也只有我、小黑子、小綠間三個人了吧。”

黑子自從青峰事件之後，話便少了許多，笑容也從那張臉龐上退去了。他低下了頭，輕聲道：“青峰君他的煩惱得不到解答，于是便越陷越深。紫原君和赤司君估計也是……”

“真希望大家快點解決自己的煩惱啊，”桃井側過臉，櫻色的長發無力地低垂着，忽明忽暗的悲傷在她的眼底閃爍，她伸出手，輕輕拉住了黑子的袖管，“吶……大家，一定還會像以前一樣，其樂融融地一起打球的，對吧？”

她問話的尾音上揚，似乎是在迫切地等待着一個肯定的回答。但是，沒有，回答她的，只有漫長的寂靜。

沒有人能夠回答她，沒有人能夠給她一個保證，一個不會食言的承諾。因為這改變來得太過突如其然，而似乎——永遠都，無法逆轉。

>>>[我開玩笑的。]

“小丸子，今天我們一起逃掉訓練吧。”

又是一個薄霧迷蒙的清晨，可是不同那天的是，此刻已進入深秋時節。萬物蕭瑟，失去了一切的生命與活力。黃濑遞給我的一罐開了封的咖啡還是像以前那樣溫暖，可是，在他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刺骨的寒意便從指尖直沖心間，我擡起了頭。

“涼太，這一點都不好笑。”我握着咖啡罐的手加重了力道，“你覺得青峰、紫原、赤司他們的做法可取嗎？”

“啊……開個玩笑嘛。”手中的咖啡冒着薄薄的霧氣，朦胧了我面前他的模樣。他心虛地将眼神抛向遠方無雲的天空，“但是，最近我真的超忙的哎。昨天文藝部的三重野老師來找我，拜托我擔任十二月文藝彙演的主持人啊……小丸子你有興趣報名女主持人嗎？”

“毫無興趣，我還要忙籃球隊的事呢。”我往口中猛灌了口咖啡，卻因動作太過迅疾而燙傷了舌頭，舌尖的刺痛重重捶打着我的心。

“昨天模特事務所的光安小姐也打電話給我，新的寫真集就要發行了……”他垂下頭，輕輕踢開了腳邊的一顆礙事的石子。

“以前更忙的時候不是還抽出時間訓練的嗎？”我在轉角處停下腳步，蹙緊了眉頭。

黃濑也随着我停下了腳步，他轉過身來，雙手若無其事地插在口袋裏。秋風綁架了一片枯葉跌跌撞撞地朝我們撲來，吹拂起他額前的金色碎發。

他清澈的琥珀色瞳仁裏折射着光芒，可是那光芒卻又被拉扯得那樣虛無。他朝我微微勾起了嘴角，揚起下巴，道：“別太認真了，我開玩笑的，小丸子。”

“一點都不好笑。”我嘟哝着嘴，上前幾步走到他身畔，“別變成青峰和紫原那樣啊，聽到沒有？”

“小丸子不是有喜歡的人了嗎，幹嘛還這麽關心我？”他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容。

“我這是履行籃球隊經理的職責啊，哥哥！”怔忡一秒，我紅着臉賭氣似地回答道。黃濑擡眼看到我忽然紅了的耳根，微微一愣，眼底忽而，有了一閃而過的了然。

朝陽拂煦着他碎金色的發，他嘴角的笑意加深一些，再一些。

作者有話要說：

二黃表示他很機智地懂了【舉拇指】

我已經無力再讓他們糾結下去了……OTL 感情線太虐不是我的作風【真的嗎】

這篇前前後後改了好多次，不滿意。

4月12日淩晨（沒錯就是我寫這段文字的時候）看到了妹紙給我的留言【羞澀揉臉】

果然大家的感覺跟我一樣，感情線還是太糾結了。太過坎坷的話反而不利于表現主旨，剛才重新寫了一下文案，每一卷所想要表達的應該都在那裏了。

最近前前後後掉了很多很多很多收，感到很難受。

再怎麽難受這條路也快要走完了，且行，且珍惜。謝謝依然陪着我向前的你們。

（順便這周我們期中考【點蠟燭】跪求考好啊！！！！！【雖然你們看到這章的時候……說這句話貌似已經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