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Tomato.35

>>>[如鲠在喉。]

往年的籃球比賽，總是會因為一件兩件意外的發生而變得阻力重重，但是今年卻免去了一切冗雜的挫折與困難，順利得令人心下閃過惶惶不安。

刺耳的哨聲撕裂了初夏時間悶熱浮躁的空氣，我的視線落在比分板上顯眼刺目的數字之上。冰冷麻木的數字，不帶一絲多餘的感情色彩，卻讓對方汗如雨下的球員在一瞬間心理崩潰，無法抑制住淚水，在球場之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198比8，巨大的勝利卻仿佛陰霾一般籠罩住了我的心頭。

勝利到來得太過理所當然，以至于——當球場上的少年們擡起頭，以勝利者的姿态望向跪坐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敗者時，眼中所流露的屬于勝利的喜悅，或是對敗者的同情，都消弭得幹幹淨淨——無影無蹤。

“嗯……全中賽已經打完三分之一了呢。”與黃濑并肩回家的時候，他将手背在腦後，擡起頭望向我們頭頂的湛藍天空，“小赤司他們說打完全中賽就組織一起出去玩，好期待啊。”

“喔……這樣哦，好期待。”我偏過頭看着他的側臉，卻怎麽都無法做到同他一樣的興奮與輕松。

“咦，小丸子怎麽了，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似乎也是察覺到了我的異常，黃濑放慢了腳步，睜大了眼睛有些迷惘地望着我。

我随着他一起停下腳步，抿了抿嘴，最終還是沒說出什麽：“就是期末沒考好被媽媽罵了，涼太別擔心。”這是事實，但是卻也不是主要原因。我心虛地将視線投向一邊，腳尖無意識地在地上畫着圈。

“這樣哦……小丸子壓力別太大了啊，一個高中而已嘛。”黃濑沒有多想，只當我是因為升學的壓力而心情郁悶。他朝我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膀，“打起精神來。”

我快速地瞟了他一眼，卻又很快移開視線：“走吧，回家晚了又要被碎碎念。”

“嗯……對了，小丸子，說起來……”他随着我一起邁開了腳步，“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們現在有些過分啊？”

他的聲音，被夏天的風裹挾而來，溫熱的風吹拂在臉上，帶着些盛夏的氣息，卻也莫名讓人覺得凜冽。我擡起頭望向他，位于他身後的是一片傾瀉而下的蔚藍天空，以及那之上一條漫長的航跡雲。

“你是說……籃球？”

他撇了撇嘴角，點點頭：“嗯，雖然一開始提出得分比賽這種事是我一時興起鬧着玩，但是沒想到小赤司竟然會同意哎——雖然小綠間和小黑子是生氣了沒錯啦。”他有些傷腦筋地撓了撓頭發，眼神瞟向遠處的地平線，“今天看到那群家夥竟然真的哭了……感覺有點那個。”

我想揍他。

沒錯，我現在是特別想揍他——如果一點意識都沒有那還只能算是神經大條情有可原，但是既然已經意識到了卻還是執迷不悟地一味去傷害別人。明明自己都已經意識到這種理所應當的勝利的可怕性了卻還是要慫恿着隊友一起做過分的事情——你就這麽對待你曾經鐘愛的籃球？你就這麽對待你曾經喜歡的東西？

“涼太，我現在真的……”我猛地停下腳步，擰起了眉毛，他也頓住腳步，側過身，投向我的視線帶了些迷茫，卻也恍惚是無助的詢問。

然而，接下去的話語卻被硬生生地截斷——

眼睛，猛然睜開了。

我怔忡地站在原地，倉皇地別過臉去。視線所及的每個角落，皆是一片難言的寂靜。然而，我卻仿佛從這詭秘的寂靜背後，看見了一雙雙惡毒的，可怕的，不懷好意的眼睛——窺伺着我，嘲笑着我，嫉恨着我。我的世界恍惚被封閉在透明的水晶球中，一個精致的牢籠。我的一舉一動，仿佛都在那一雙雙不懷好意的眼睛的監視之下，讓我一切的醜惡無處遁形。

那些眼睛——它們又該說，我總是束縛住他的自由了吧。

它們又該說，我從來都沒有為他着想過了吧。

它們又該說，我總是以自己的意志與意願要求他，将他變成我的傀儡了吧。

“小丸子？”黃濑挑了挑眉毛，有些不解地望着我。

我垂下眼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我現在真的……不想管籃球的事了啦。大家既然都已經這麽強了……那麽……”我的頭垂得更低，怕他一擡眼，便看見了在我眼眶中拼命打着轉的淚水，“……只要涼太高興就好了……”

上揚的尾音是哭泣的前兆，可惜，夏天的風将這一隐秘的訊息埋葬在了蔚藍的天空之下。風吹拂起他額前的碎發，他琥珀色的眼中有什麽在一瞬間化為了烏有——仿佛，星辰墜落。

“連小丸子都這麽說了啊……”他轉過頭，側臉有我未曾見過的落寞與孤獨，“那麽……以後我不論做什麽，小丸子都會原諒，都會諒解嗎？”

又一陣風，吹拂過他鬓邊的金發。他說，他聽得見風的聲音。

“嗯。”我悶聲應道，伸出手，按住我被風吹拂起的頭發。

大概吧。

然而，即使我再怎麽努力地去側耳傾聽，卻是始終無法聽見我所聽不見的他。

>>>[Butterfly flied away。]

全中賽第三天，意外果然還是如約到來。

前一天晚上寫作業寫到太晚，最後我便趴在書桌上睡着了。等到一覺悠悠醒轉，正午之陽已懸于頭頂。我倉皇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頭發，也不顧哥哥一口一句“怪獸”的吐槽，随手抓了個面包叼在嘴裏便一路橫沖直撞出了家門。

抵達體育館時手表上時針與分針已呈現一個誇張的鈍角，我逆着人流擠向帝光所在的賽場，卻在路的轉角與頭纏繃帶的黑子不期而遇。

“小黑子？”我睜大了眼睛，望着他頭頂上纏繞的繃帶，“你怎麽了？”

“沒什麽大事。”黑子轉過頭看見我，勉強地笑了笑，“受了點傷而已……”

“不要緊吧？”我在他身邊站定，同他一起仰頭望向顯示屏。在那之上，正直播着帝光最後的戰役，“大家……快贏了吧？”

“阿哲君——咦，小丸子也在？”桃井的聲音從後方傳來，我轉過頭，朝桃井揚起一個抱歉的笑容：“嗯啊……一不小心睡過頭了。”

“小丸子也真是的……剛剛小黃沒看見你還傷心了好久呢。”桃井站到我和黑子中間，也擡起頭望向了屏幕，顫了顫睫毛，“這個得分……應該沒問題了吧，三連冠近在眼前了呢。”

計分板上，依舊是為我們所熟稔的巨大分差——在對手尚在個位數之時，帝光已然取得了三位數的傲人驕績：“唔……嗯……大家果然很強啊。”

“不對……”黑子突然出聲，我和桃井同時轉過頭看他——原本白皙的臉龐此時顯得煞白無比，他的眼睛驚恐地睜大，視線攥緊了屏幕，“這場比賽……有點奇怪。”

時間劃到比賽的最後幾秒，對方的主力好不容易終于從帝光的手中奪過了球。他的眼中有一閃而過的欣喜，抱着這樣的欣喜，他擡起手，仿佛揣着滿懷的希望一般，向籃筐裏投去了球——

然而，那球卻磕在筐上，以一個令人沮喪的軌跡生生劃出。我還未來得及為他們感到一絲遺憾，紫原的手便擋住了這顆球，緊接着——他擡起手，朝着自己的籃筐，擲去了球——

“湊出來了。”從屏幕上，我看見了他動了動嘴唇，如是說道。

鏡頭猛然切向計分板，黑色的分板上，紅色的111：:11仿佛是五道血痕，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上。

我顫了顫睫毛，心中恍然有什麽，坍塌了下來。

仿佛從無限無限遙遠的地方，又飄來那首熟悉的歌曲。這一次，不再是那歡快躍動的電吉他，取而代之的，是清澈安靜的鋼琴聲。于黑白鍵上徜徉的旋律，帶了點悵然與悲傷的男聲，溶解在了那一片蔚藍的天空下，恍惚間在提醒着我，那個夏天早已離去，永遠都不會回來——永遠，再也，不會重現。

在無限延伸的夢想後面

縱使世界再虛假多變

不要輸給自己

有你的美麗回憶會讓我更加努力

我伸出手，卻驀然，接到了自己惶惶墜落的淚水。

再也不會重來——我喜歡的人，我喜歡的人們，我喜歡的一切，都已經，早早地沒有了，我喜歡的樣子。

而多麽可笑啊，給予這最後一擊的人，竟然還是我自己——

我說過，無論他做什麽，我都會原諒，都會諒解。

但是，我該怎麽去原諒，去諒解那樣的——我自己？

全世界，仿佛都被按下了靜音。所剩下的，只有我，與那萦繞在耳邊的，陪伴我和他走過記憶中所有美好年華的歌曲——《Butterfly》。

一年之前，他投進最後一個進球，轉過頭，朝我揚起了比太陽還要閃耀的笑容，朝我伸出了拳頭——

一年之後，我朝着眼前的顯示屏，伸出了拳頭。而落于視網之上的，卻只剩他疲倦而麻木的側臉——

我卻還是執拗地，朝着那不存在的他，碰了碰拳頭。

“一定能展翅高飛——On my love——”

清澈的男聲，消融在漸漸傾塌的天空之下。

蝴蝶，飛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一章的時候我特意翻開了之前第二卷的最後一章，第25章，我記得清清楚楚。

只不過是10章而已，于他們而言已相隔1個春秋，于我也已隔了一個春天的距離。

手邊的手機一遍遍循環往複地播放着抒情版的《Butterfly》，99年夏天離家而去拯救地球的少年們，如今距離那個光輝歲月也已過去了整整15年。

那麽，當初的夢，還堅持多少呢？

蝴蝶，已經飛走了。

我們，該走了。

還有三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