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方馳一進院子就很緊張, 除去這是他第一次見孫問渠他爸, 他的家長之外,也因為他感受到了孫問渠和孫問渠他爸之間無比有存在感的低氣壓。
還沒有從他倆簡短的對話中品味出下一步該怎麽辦的時候, “我是誰”這樣的高難度問題就這麽抛了過來。
腦子裏像是有風刮過, 還不是小風, 呼呼吹得他腦漿子都有些飄散了。
這個瘦高個兒看上去很儒雅的老頭兒就是孫問渠他爸。
方馳盯着他看着。
他也正一臉說不清的表情看着自己。
該怎麽回答?
爺爺好,我是孫問渠的兒子。
伯伯好, 我是孫問渠的男朋友。
我是韭菜精。
我是野狗。
我是槍王。
我是……
孫問渠轉過臉看着方馳, 他也沒想到老爸會這麽快就把目标轉到了方馳身上,這會兒方馳正面無表情地跟老爸對視着。
肯定緊張了。
但看了兩眼之後孫問渠又不是太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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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馳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就是這麽沉默地直視老爸的目光, 甚至帶着莫名其妙的嚣張。
這一瞬間孫問渠突然感覺很爽。
“嗯?”老爸看方馳沒有出聲, 皺了皺眉。
“問我?”方馳看着他說了一句。
“不然還能問誰?”老爸的眉毛擰了起來。
孫問渠清了清嗓子,感覺方馳可能應付不來這樣的場面,正想幫着回答的時候,方馳又開了口:“哦, 問我, 我是孫問渠的……男……”
男朋友。
孫問渠挑了挑眉,看着方馳。
他想過方馳可能會這樣回答, 但也覺得以方馳現在的狀态來說,這樣的回答可能會很吃力。
現在真正聽到的時候, 他心裏一陣暖, 軟乎乎的。
但方馳的回答并沒能全說出來,站在一邊的李博文就在這時突然開口很大聲地幹笑了兩聲, 打斷了方馳的話:“朋友!這是問渠的朋友,孫叔,這小子是我們在俱樂部認識的向導。”
說完這話,他往孫問渠這邊看了一眼,幫着打完掩護之後那種眼神讓孫問渠心裏一陣犯堵。
誰他媽要你幫着遮了?
就這浮誇的演技就算是真的在打掩護,也得是掩護失敗全體陣亡。
“問你了麽?”方馳突然說了一句,看着李博文。
孫問渠猛地轉過頭看着方馳。
方馳臉上終于有了表情,厭惡和不耐煩。
随着這句話說出口,院子裏的幾個人包括剛擡了腿要從屋裏邁出來的胡媛媛,全都愣住了。
方馳你牛逼了。
方馳你今兒算是露臉了。
你太牛逼了。
一緊張說不出話也就算了。
一張嘴就說出這麽高難度的玩意兒。
你算是不打算跟這個老頭兒再說下一次話了……
李博文帶着難以置信的表情瞪着方馳:“什麽?”
“伯伯好,”方馳看着老爸,“我是孫問渠的男朋友。”
“男朋友?”老爸有些吃驚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方馳,又轉頭看了看李博文。
李博文輕輕點了點頭。
“這就是你那個小男朋友?”老爸的語氣裏帶着不屑,又扭臉盯着孫問渠問了一句。
“嗯,”孫問渠抱着胳膊,勾了勾嘴角,“沒錯。”
老爸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掃了方馳一眼,眼神裏全是鄙夷和輕蔑:“就是你啊?”
方馳沒說話。
“老爺子,”胡媛媛走到孫問渠他爸身邊笑了笑,“剛不說看看窯嘛,現在去看看?亮子!陪老爺子再轉轉啊,我去打電話訂個餐,一會兒吃飯去。”
“師父,”馬亮趕緊走了過去,“幫我看,看看窯?”
孫問渠他爸冷冷地哼了一聲,跟着馬亮兩口子往後院走過去。
李博文猶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閑,閑人,”馬亮一回手攔住了他,“免進。”
李博文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停下了。
院子裏只剩下了三個人。
方馳看着李博文,他讨厭這人,第一次見就覺得這人虛得很,現在更讨厭了。
看他剛才的表演,孫問渠他爸不是第一次聽說自己,聽那意思,李博文估計已經給他介紹過自己。
至于是怎麽介紹的……看孫問渠他爸的反應就知道了。
方馳一想到這兒就有股無名火從腳底下竄了起來。
“你說你,”李博文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看着孫問渠開了口,“父子倆這麽久沒見面,見了面說話怎麽還不收着點兒呢?”
“你讓我爸來的?”孫問渠看着他。
“……是,”李博文皺着眉嘆了口氣,“問渠,你跟老爺子不能總這樣,總得想想法子……”
“你是怎麽給他介紹我小男朋友的?”孫問渠繼續問。
“我就随口提了一句,”李博文看了方馳一眼,放輕了聲音,“我還能怎麽能說,老爺子本來就接受不了,加上又覺得是小孩兒……這事兒只能打個掩護說也就是玩玩,誰也沒認真,讓他別……”
方馳猛地轉過頭看着他。
“滾。”孫問渠說。
“……問渠?”李博文擰着眉。
“滾。”孫問渠又說了一遍。
“你……”李博文看着他,半天之後嘆了口氣,轉身往院子外面走了過去,“行行,我上外面轉轉去,你這脾氣啊。”
李博文出去之後,方馳在原地沉默着站了一會兒,轉身也往院子門口走。
“幹嘛去?”孫問渠問了一句。
“不幹嘛。”方馳說。
“方小馳你想幹嘛?”孫問渠往旁邊的樹幹上一靠,眯縫了一下眼睛。
方馳回過頭看着他:“你待在這兒,我馬上回來。”
孫問渠沒說話。
馬亮這個工作室門外是一條新修的路,還沒修好,排水溝還是挖開的,兩邊堆着土。
李博文沒走遠,就在馬路對面的土堆上站着打電話,背對着院子這邊。
方馳穿過馬路,跳過兩個土堆,走到他身後,對着他的背一腳蹬了過去。
“啊!”李博文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小急促的驚叫,就被一腳踹進了排水溝裏。
掙紮着還沒爬起來的時候,方馳跟着跳了下去,抓着他後脖領把他拎了起來。
“方馳?”李博文轉過頭看到是他的時候眼睛都瞪得能碰着鼻梁了,接着就吼了起來,“你幹什麽!神經病啊!”
方馳沒說話,對着他肚子一拳砸了過去。
李博文倒抽了一口氣,沒了聲音。
方馳松開手,李博文彎着腰跪到了坑裏,他退後一步,站在李博文跟前兒,沒走也沒出聲。
“你幹什麽!”李博文咬着牙,“你活他媽不耐煩了!”
“那是你。”方馳說,往他腿上又蹬了一腳,不過這一腳沒用太大力量。
“給孫問渠出氣?”李博文捂着腿,笑了一聲,“我可沒惹他,我跟他是鐵子,我倆二十多年……”
“你惹我了。”方馳說。
孫問渠坐在馬亮那張茶桌邊,給自己沏了點兒茶,挑了個杯子慢慢喝着。
剛喝了兩口,方馳從外面走了進來。
孫問渠看了他一眼:“喝茶嗎?”
“不想喝,”方馳走到他旁邊坐下,又往後院方向看了一眼,“你爸他們還沒過來?”
“嗯,”孫問渠看着他,“李博文呢?”
方馳停了一小會兒才悶着聲音說了一句:“他不小心摔排水溝裏了。”
“哦。”孫問渠喝了一口茶,笑了起來,又輕輕嘆了口氣。
“我今兒這算完了吧。”方馳小聲說。
“嗯?”孫問渠放下杯子。
“幹脆利落把不該得罪的人全都得罪了。”方馳說。
“沒事兒,”孫問渠嘴角勾了個笑容,“除了我,沒有什麽人是你不能得罪的。”
“……哦,”方馳拿過他的杯子喝了口茶,“我真是……氣的,也不知道為什麽這麽氣。”
“夏天嘛。”孫問渠靠到椅子上,把腿伸長。
“就是他說你在這兒的,他帶着你爸來找不痛快的,也是他給你爸說……他不說那句玩玩,我也沒那麽大火,”方馳咬咬嘴唇,“我沒玩。”
“我知道。”孫問渠擡手在他下巴上輕輕勾了兩下。
老爸和馬亮兩口子從後院兒回來的時候,李博文一身泥地正好也進了院子。
“怎,怎麽了?”馬亮一看他這樣子就愣了。
“沒怎麽,”李博文看了方馳一眼,“我剛……摔溝裏了。”
“溝?”馬亮啧了一聲,“廁,廁所就在屋,屋裏呢。”
“亮子!”李博文有些惱火地提高了聲音。
“後院兒有水,”胡媛媛跟他招招手,“我帶你去,洗洗吧,摔傷沒有啊?”
“沒。”李博文按了按肚子。
老爸一直沒說話,李博文跟着胡媛媛去了後院之後,他才盯着方馳看了一眼:“他去溝那兒幹嘛?”
“我不知道啊,”方馳愣了愣,“尿尿?”
老爸沒說話,孫問渠迅速轉開頭沖着牆樂了。
“不吃飯了,”老爸說,“我下午有事兒,走了。”
“吃了再,再走啊,”馬亮攔着,“您這頭,一回上,上我這兒來。”
“以後還有機會,”老爸說,“他不是在你這兒做東西麽。”
“他做?”馬亮笑了起來,“他肯做就,就好了。”
老爸冷笑着看着馬亮:“你倆還真是穿一條褲子。”
“真穿,不下,”馬亮說,“我最近,胖了。”
“走了。”老爸說着往院子門口走過去。
孫問渠站了起來,跟在他身後走出了院子。
“有話說?”老爸轉頭看着他。
“沒。”孫問渠說。
“你的事兒我不想管,”老爸說,“不過我倒是想等着看看,你能玩出朵什麽花來。”
“大喇叭花兒。”孫問渠說。
李博文從院子裏出來,身上還帶着水,看上去一臉郁悶。
“孫叔,”他走過來,“走?這好容易來一趟就……”
“你這樣了還吃飯麽。”老爸看了他一眼,“你想跟他聚,你們另外找時間。”
“那問渠……”李博文轉過臉看着孫問渠。
孫問渠沒說話也沒看他,直接轉身回了院子裏。
馬亮兩口子在門口把老爸送走之後,一塊兒跑了回來,胡媛媛過來對着方馳後背拍了一巴掌:“我的天吶大侄子!”
“怎麽了……嬸兒。”方馳被她拍得嗆了一下。
“是不是你給李博文弄溝裏去的!”胡媛媛瞪着他。
“沒,”方馳搖頭,“亮子叔叔說他尿尿摔下去的。”
“你接,接着裝,”馬亮指了指他,又看了一眼孫問渠,“你倆是真,不,不怕事兒大。”
“我餓了。”孫問渠說。
“那種人你,你倆等,等着,”馬亮過去喝了兩口茶,“他肯定沒,沒完。”
“吃飯。”孫問渠說。
胡媛媛在旁邊的一個館子定了個小包廂,幾個人直接開車過去了。
在包廂裏一坐下,胡媛媛就讓服務員按之前訂的菜開始上菜。
“吃不完吧,”孫問渠說,“退幾個。”
“我就按咱四個人訂的,”胡媛媛說,“老爺子不可能跟咱……不,是不可能跟你一桌吃飯,我一開始就沒訂六個人的菜。”
“……你這媳婦兒娶得真有眼光。”孫問渠愣了愣,沖馬亮豎了豎拇指。
“那必須。”馬亮一點兒沒客氣地點了點頭。
方馳感覺自己還沒有緩過勁來,這一上午他都有些發暈,吃飯的時候也是埋頭吃,一句話都沒有說。
就聽着孫問渠跟馬亮聊。
也就是到現在了,他才知道,孫問渠跟他爸的關系有多差,也是到現在了才知道孫問渠為什麽搬出了那套房子,為什麽去了爺爺家住。
雖然正常情況下,一個30了的老男人跟家裏鬧翻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但方馳還是突然有些擔心。
這不是別人,這是孫問渠,是30年裏都沒上過班沒有正式自己養活過自己的孫問渠。
還很嬌氣。
吃完飯他們又回到馬亮的工作室,孫問渠和馬亮跟技術員在辦公室裏對着電腦開始忙活。
方馳看了一會覺得看不明白,于是到了院子裏。
“跟嬸兒逛街去吧?”胡媛媛說。
“什麽?”方馳愣了愣,工作室這邊雖然看起來很現代化,但四周都是工業園和開發區,逛街?
“逛街啊,”胡媛媛說,“旁邊有個村子,可大了,跟縣城似的,不少好看的衣服……”
“我不去。”方馳很幹脆地拒絕了。
“哎呦!”胡媛媛笑了起來,“你不是打算一直在這兒守着孫問渠吧?”
“嗯,”方馳也笑了笑,笑了兩聲又收了笑容,“我感覺我今天太沖動了。”
“沖動?李博文尿尿的事兒麽?”胡媛媛問。
“會不會給孫問渠惹麻煩了?”方馳皺着眉。
“你去看李博文尿尿的時候問渠攔你了沒?”胡媛媛笑着問。
“……沒,算是沒有吧。”方馳悶着聲音。
“那就沒事兒,”胡媛媛拍拍他,“問渠這人,看着什麽都不上心,什麽都無所謂,其實心裏比誰都明白,他要沒攔你,就說明沒事兒,他都不在意,你想那麽多幹嘛?”
“真的嗎?”方馳看着她。
“聽嬸兒的,別擔心,”胡媛媛一揮胳膊,“再說,能有什麽事兒啊,這不還有我跟你亮子叔叔麽。”
方馳笑了笑。
孫問渠進了辦公室就沒出來過,方馳也沒進去看,就一直坐在院子裏玩手機。
四點多孫問渠打着呵欠從屋裏出來的時候,他手機都快玩沒電了。
“走,”孫問渠過來摸摸他的臉,“回了。”
“完事兒了?”方馳站了起來。
“嗯,明天可以弄土了,”孫問渠笑笑,胳膊勾着他脖子,靠過來在他嘴角上親了一下,“就得開始真的忙了。”
“媽呀。”站在一邊的胡媛媛跑進了屋裏。
“是回去做飯吃,還是出去吃?”方馳摟了摟他的腰。
“回去做吧,”孫問渠說,“挺久沒吃你做的菜的。”
“你不說我做的不好吃麽。”方馳笑了。
“是不好吃,”孫問渠伸了個懶腰,“但我就是想吃了,一會兒買點兒菜回去做吧。”
方馳看着孫問渠,每次看到孫問渠這種懶洋洋旁邊有張床就會倒下去的狀态,他都會覺得一陣恍惚。
好看。
他喜歡。
“嗯?”看他沒出聲,孫問渠看了他一眼。
方馳這才回過神:“做?”
孫問渠往椅子上一倒,看着他笑了起來:“哎兒子,你腦子裏現在還有別的玩意兒麽?”
“……應該有的。”方馳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
孫問渠一上車就靠着車座閉上了眼睛,方馳感覺還沒有開出十分鐘,他已經睡着了。
今兒晚上就算了吧。
雖然他非常非常非常地想,一看到孫問渠靠着的姿勢就想撲上去把他衣服褲子都給扒了,不過……方馳看着孫問渠的側臉,今天孫問渠估計心情不怎麽愉快,還累了一下午。
方馳輕輕嘆了口氣,感覺自己可能真的是腦子裏沒別的了,明明今天自己的心情也不見得有多明媚,居然還能滿腦子都是孫問渠有些沙啞的呻吟和性感的喘息。
他把車停在了小區對面超市的停車場,猶豫着是自己去買菜還是叫醒孫問渠。
就這麽猶豫的幾秒鐘時間裏,他悲哀地發現自己看着孫問渠的鎖骨居然都能硬了。
“我靠。”方馳很悲痛地小聲說了一句。
“……到了?”孫問渠有些迷糊地睜開了一只眼睛。
“嗯。”方馳點了點頭。
“你去買菜吧,我睡會兒。”孫問渠說。
“哦。”方馳應了聲,但是沒有動。
他想等着自己緩緩再下車,但他高估了自己的控制能力,他甚至不需要看着孫問渠也不需要聽到他的聲音,只聞到他身上的椰奶香味就能紅旗永不倒。
孫問渠閉上眼睛等了好半天,看他沒動靜,又睜開了眼:“沒帶錢包啊?”
“不是。”方馳看着他。
“那……”孫問渠頓了頓,眼睛往下掃了一眼就笑了,轉開頭很小聲地說,“天爺。”
“怎麽辦。”方馳說。
孫問渠笑了一會兒,轉頭往四周看了看:“停得還挺靠邊兒的啊。”
“啊?”方馳沒聽明白。
“過來。”孫問渠勾了勾嘴角。
方馳愣了能有十秒:“在這兒?”
“要不要啊?”孫問渠啧了一聲。
“要。”方馳馬上側身靠了過去。
這還是他第一次覺得甲殼蟲狹小的空間非常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