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程漠這句話一問出來, 方馳筷子上的一夾炒面差點兒掉回盤子裏, 他嘴疾手快地先把面塞進了嘴裏,然後默不作聲地嚼着。

雖然程漠這話問得并沒有什麽針對性, 但他還是第一反應想到程漠是不是看出什麽來了, 又雖然看出什麽來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一提性向就發飙的方馳,但也還沒到可以随口說出來的程度。

吃完這口面, 他腦子裏已經轉過了無數的原因和回答。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這個問題并不像看起來的那麽普通, 如果真是個簡單普通的日常提問,程漠不會在這種需要交換條件似的時候問出來。

你要我回答我對你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你先回答你哥是不是你哥。

“不是親哥。”方馳回答, 喝了口椰汁。

“我知道不是親哥, ”程漠說,“你倆看色兒也不是親的啊。”

方馳啧了一聲看着他。

“其實我就是想問……問錯了你別動手,”程漠說到這兒的時候往旁邊看了看,那邊何東保已經一溜小跑地過來了, “是就認了個哥還是……男朋友?”

方馳愣了, 沒有說話。

他愣了不是因為程漠就這麽兩次半的接觸就問出了這樣的話,而是他平常得像是在問那人是不是你女朋友一樣的語氣。

“哎, ”何東保過來坐下了,“知道在廁所碰誰了嗎?”

“保衛科的。”程漠說。

“保衛科我跑什麽, ”何東保說, “我又不是你,碰上李凱了, 這個點兒就已經喝高了,拉着我甩開架式就要聊,我褲子拉鏈都快沒時間拉了,趕緊跑了。”

“特別能聊的一位學長,”程漠給方馳介紹了一下,“逮誰跟誰能聊一晚上,哭着喊着拽着不聊爽了你都走不掉。”

“那比我們宿舍李铮牛啊。”方馳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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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漠笑着說:“哎,就你們宿舍李铮他哥。”

這頓飯吃得還成,何東保從李铮那個比李铮還話痨的哥開始,把學校裏的人和事大致都給他介紹了一遍。

要不是程漠之前的那個問題,他會聽得非常愉快的。

程漠那個問題讓他心裏有點兒亂,他跟肖一鳴和孫問渠都不同,在性向這件事上他從來沒有期待過同類,也沒有渴望過認同和接受。

所以程漠的語氣雖然很平和,他還是覺得有點兒亂。

吃完飯,他們一塊兒回了學校,何東保還要去體育館轉一圈,方馳和程漠回宿舍。

何東保一走,他倆之間的氣氛頓時就有些尴尬了。

程漠依舊是跨自行車上用腳劃拉着地面往前走,方馳在一邊沉默地跟着。

“我本來想着,跟你再熟點兒再問的,”程漠清了清嗓子,“不過吧,這事兒我有點兒着急,主要是沒想到能碰上你,我就直接問了,不好意思啊。”

“哦,”方馳應了一聲,又覺得程漠給他的感覺不是只想問問他是不是這麽簡單,“你問這個幹嘛。”

“是這樣的,”程漠又清了清嗓子,看了他一眼,“可能這事兒聽着有點兒搞笑……”

程漠一直給人的感覺就是說話做事都挺幹脆的,現在突然有些猶豫的樣子讓方馳挺意外。

“本來想着如果你……是,那我問起來就比較容易,”程漠扒拉一下車把上的鈴,“就當你是吧,我覺得你是,我們宿舍是個奇葩宿舍,一共四個人,除了可憐的何寶寶全是,所以我看人挺準的。”

方馳再次愣了。

奇葩宿舍?除了何東保全是?那就是也包括程漠?

“所以我就想确定你哥是不是你男朋友,”程漠說,“如果是的話,那就行了。”

方馳有點兒沒聽明白地看着他。

“我看過你比賽,那會兒還沒畢業,”程漠看了他一眼,“咱倆一個地方的你知道吧?”

“嗯?”方馳看着他,“我不知道。”

“我一中的。”程漠說。

“哦,”方馳點點頭,一中是重點,程漠怎麽看也不像是能進一中的人,“一中的啊。”

“那次比賽,青少組不就在咱們市麽,我就去看了,”程漠說,“那時你高一暑假吧?”

“嗯,”方馳點頭,“說關鍵部位行麽。”

“好吧,說關鍵部位,”程漠停下了,腿撐着地,從兜裏摸了煙出來叼上,“你有個同學,跟着一塊兒去看你比賽的那個同學,叫什麽名字?”

這個問題一問出來,方馳整個人都蒙了。

跟着一塊兒去看比賽的同學?

“啊?”方馳瞪着他。

“你不會是不記得了吧?”程漠也瞪着他,“你別說你不記得了啊!”

記得,方馳還不至于不記得肖一鳴曾經去看過他比賽,但是……

“你問他幹嘛?”方馳還是吃驚着。

“你說呢?”程漠笑笑,“我看他比看比賽的時間長多了……他是嗎?我覺得他那會兒一直盯着你,視線都沒離開過,應該是喜歡你吧?”

“我……靠,”方馳有點兒無法形容自己的感受,“你神經病啊?”

“沒啊,好着呢,”程漠說,“能告訴我嗎?”

“你繞這麽大一圈,就為問這個?”方馳問。

“不然呢,我總得先确定你是不是,你跟他是不是一對兒,然後才能問啊,”程漠說,“我上來就說哎我挺喜歡那個去看你比賽的同學,他是不是GAY有沒有男朋友?你不抽我都沒天理了。”

“……啊。”方馳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他怎麽也沒想到,程漠那個“不可告人的目的”居然是肖一鳴!

這也太離譜了。

“能不能告訴我啊?”程漠又問。

“不能,”方馳看着他,“現在不能,那是我哥們兒,我不可能随便就跟你說什麽,再說你就那麽看了幾眼……你以為拍電影呢?”

“那你問問他吧,”程漠也沒多說別的,“就這事兒,謝了。”

“哦。”方馳看着程漠,還是覺得有點兒難以想像。

“他去了哪個學校總能說吧?”程漠想想問了一句。

“不能。”方馳很幹脆地回答。

“……那行吧,”程漠把煙頭扔地上踩滅了,“有消息告訴我一聲。”

“哦。”方馳應了一聲大步往宿舍走去。

幾秒鐘之後程漠跨着車跟了上來,方馳看了他一眼:“還有事兒?”

“同學,”程漠嘆了口氣,“我宿舍在你樓下。”

“哦,對。”方馳想起來了,跟他一塊兒沉默着回了宿舍。

一回宿舍就發現幾個人全在玩電腦,一看到他回來,李铮馬上說:“快,君君把WIFI弄上了,可以用了。”

“這麽牛,”方馳拿過筆記本放到李铮手邊,“幫我連一下,我要打電話。”

“打給女朋友?”李铮打開了他的筆記本。

“不是,”方馳拿出手機,“我哥們兒。”

肖一鳴估計也是在宿舍沒事兒幹,電話打過去他很快就接了起來,方馳轉身又出了宿舍:“我跟你說件特別不知道該怎麽說的事兒。”

“我現在只是給你建議,”孫遙拿着碗湯慢慢喝着,“我知道你想做自己的,但沒你想的那麽容易。”

“我沒這麽想。”孫問渠靠在椅子上。

今晚的主題果然就像馬亮子叔叔預測的,陶和方馳。

“你不承認沒關系,”孫遙說,“就希望你做什麽事兒都別由着性子,我們不會害你,不為你好也不會說這些,你已經讓爸傷透心了,就……”

“不是說不管我了麽。”孫問渠不想跟孫遙争執,但孫遙這話說得他很不舒服。

“還能真不管嗎?爸不管我也不能不管,”孫遙皺着眉,“別人說你不僅僅是孫問渠,還是孫正志的兒子!”

孫問渠笑了起來,沒說話。

“姐,”孫嘉月一直在邊兒上邊吃邊玩手機,“這話我都不愛聽了啊,人就活個自己,活得都不是自己了還有什麽意思。”

“你別添亂,”孫遙擰着眉看了她一眼,“你活個自己就不顧父母感受了?就不顧這個家的名聲了?”

“哎哎哎,你們這些破事兒我不管,”孫嘉月撇撇嘴,“吃完了沒啊,吃完了走吧,話都說完了還待這兒幹嘛呢,誰也不樂意看見誰。”

孫遙按了一下桌上的鈴,又看着孫問渠:“你那個男朋友你不願意說就不說,自己想清楚,別惹出什麽麻煩來。”

孫問渠勾勾嘴角,拿出了錢包:“我結賬吧。”

“算了,你自己省點兒花吧。”孫遙還是皺着眉。

孫問渠沒出聲,服務員把賬單拿進來的時候他招了招手,拿過了賬單。

看了一眼賬單之後他挑了挑眉,跟服務說了一句:“一會兒叫你。”

服務員退出了包廂。

孫問渠覺得自己真是離自己以前的生活太遠了,今天孫遙和孫嘉月從下午就在這兒了,從下午茶到晚飯,孫嘉月有車接送還要了瓶酒……

“我打個電話。”孫問渠拿出了手機,本來想避開孫遙,但猶豫了一下還是就坐在包廂裏撥通了方馳的電話。

“吃完了?”那邊傳來了方馳的聲音,“什麽情況啊?”

“晚點兒跟你說,”孫問渠說,“給我轉點兒錢過來。”

“什麽?”方馳愣了,“轉錢?”

“嗯。”孫問渠沒解釋。

方馳頓了頓也沒再問別的:“轉多少?五千夠嗎?”

“夠了。”孫問渠說。

“等着啊,我馬上轉,”方馳說完又小聲問,“是不是充大頭請你姐吃飯沒錢結賬了啊?”

孫問渠樂了:“是啊。”

“哎,”方馳嘆了口氣,“腐敗,我這就轉。”

孫問渠挂了電話之後擡起頭,孫遙和孫嘉月都看着他,孫嘉月臉上帶着沒忍住的笑,孫遙臉上全是震驚。

“你問誰要錢?”孫遙看着他。

“方馳。”孫問渠說。

“你的錢,在方馳那裏?”孫遙一下坐直了。

“沒錯,”孫問渠眯縫着眼睛笑了笑,“全部錢都在他那兒。”

“孫問渠!”孫遙站了起來,“你是不是有病?”

“你家的錢也都你管着,比我這兒可多多了,”孫問渠看着她,“我大姐夫病得不輕。”

“這是一回事嗎!問渠你也太……”孫遙指着他半天沒說出話來。

“大姐,謝謝你,”孫問渠聽到手機響了一聲,是有錢到賬的通知,他按了桌上的鈴叫了服務員,“我的事,我自己決定,自己處理,自己善後。”

服務員進來了,幾個人都沒說話,孫問渠把卡和現金一塊兒遞了過去,等服務員出去之後他站了起來,穿上外套:“我不會給誰惹麻煩丢人,也不會讓誰插手我的生活。”

孫問渠和孫嘉月一塊兒出了會所,二姐夫的車開了過來,孫嘉月拉開車門準備上車的時候又回過頭來:“你是故意的吧?”

“什麽?”孫問渠看着她。

“說錢在方馳那兒,”孫嘉月問,“氣大姐?”

“我像是有工夫故意氣誰的人麽。”孫問渠看着自己的車被開過來了,轉身走了過去。

孫嘉月在他身後笑了起來:“你牛逼!”

車還沒開回去,方馳的消息就連着發了好幾條進來,孫問渠把車停在了路邊,給方馳打了個電話過去。

“完事兒了?”方馳有些着急地問。

“嗯,”孫問渠笑笑,“我現在回去。”

“你們吃的仙丹吧,一頓飯五千都打不住啊?”方馳說,“不是你姐讓你去吃飯的嗎?怎麽還要你結賬?”

“我想結賬呗,”孫問渠想想又笑了,“我太久沒這麽出來吃了,真的一下沒反應過來我錢不夠。”

“你是不是缺心眼兒啊?”方馳嘆了口氣,“算了,我再給你轉點兒過去。”

“不用,還有啊,也沒用完。”孫問渠說。

“你不是沒有五千不能出門兒麽,”方馳說,“出門兒就窮死了。”

孫問渠心情挺好的,方馳這麽一說,他靠車座上笑了能有三十秒都沒停下。

“快回去吧,”方馳趴在走廊欄杆上往下看着,孫問渠一笑,他就忍不住嘴跟着往上勾,“挺晚的了。”

“我還沒問你呢,”孫問渠說,“你今天跟程學長吃飯吃得怎麽樣啊?”

“能怎麽樣啊,”方馳一想到晚上的事兒就覺得跟看電影似的,“我跟你說啊……”

說了一半他又停下了,笑着想了想才繃起臉,用特別嚴肅深沉的語調說:“程漠還真是……有問題。”

“嗯?”孫問渠應了一聲,“他接近你是不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聽這個“不可告人的目的”,方馳就想笑,但還是強忍着繼續深沉地說:“嗯,算是吧,他……跟我那什麽,表白了。”

“什麽?”孫問渠追了一句。

“他說他喜歡我。”方馳說,說完自己都臉紅了。

真不要臉啊方馳。

“他直接說了?”孫問渠又問。

“嗯,”方馳從孫問渠的聲音裏聽不出他的情緒,也弄不清孫問渠會不會發火,于是又補了一句,“不過我拒絕了,我還是喜歡你這種嬌氣的懶漢。”

孫問渠那邊沒了聲音。

“喂?孫問渠?”方馳等了一會兒,“你生氣了?說話啊。”

孫問渠那邊還是沒聲音,方馳頓時有點兒着急:“我都拒絕他了啊……”

這話還沒說完,就聽到了聽筒裏孫問渠沒憋住的笑聲,他愣了愣:“我靠,你怎麽笑啊,我以為你哭了呢。”

孫問渠的笑聲一下大了起來:“哎,你笑死我了方小馳。”

“不是,”方馳有點兒莫名其妙,“我怎麽就笑死你了啊……我靠有人跟我表白你樂成這樣?”

“方馳,”孫問渠又樂了一會兒才收了笑聲,“如果真有人跟你表白,你根本不會在第一時間告訴我,你這一聽就是蒙我。”

“……是麽?”方馳啧了一聲,“是麽?”

“是,”孫問渠笑了笑,“我太清楚你是什麽樣的人了。”

“那我會怎麽樣啊。”方馳問。

“自己偷摸把人拒絕了就完事兒了,”孫問渠說,“不會告訴我,怕我不高興。”

方馳又啧了一聲:“我不怕,我還怕你不吃醋呢……你都沒吃醋!你怎麽不吃一下醋啊……”

“方馳!”孫問渠突然提高了聲音,“他為什麽跟你表白啊!”

“啊?什……”方馳吓了一跳,不知道孫問渠這是怎麽回事,“我……不知道啊。”

“你拒絕他了?”孫問渠還是聲音挺大地問,還透着不高興。

“啊。”方馳有些茫然地順着他答了一句。

“你拒絕就行了?”孫問渠很不爽地說,“那下次再有別人呢?”

“我……那我……”方馳的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你為什麽要去吃飯啊,為什麽給人表白的機會啊?你說啊!”孫問渠說。

“哎!”方馳總算緩過來了,“你吃醋是這樣的嗎!”

“不是。”孫問渠笑了。

“那是什麽樣的?”方馳有些好奇地問。

“我跟你說實話,兒子,”孫問渠說,“我這輩子還沒為誰吃過醋,我感覺到有變化就會走人。”

“……靠。”方馳猛地有些緊張。

“我喜歡你,就不會給別人機會,”孫問渠說,“你也一樣,你動搖了,我就會撤。”

“我不會給誰機會的,”方馳很認真地說,“另外,你動搖了我也不會撤的。”

“嗯?”孫問渠似乎很有興趣地應了一聲。

“我覺得你真挺好的,失去了我舍不得,而且吧,我覺得我也挺好的,”方馳揉揉鼻子,“你錯過了也挺可惜的,我不會撤的,我會想辦法讓你不動搖,就像埋寶藏,挖個大坑,埋深點兒,別人挖了好久都沒看到,就會放棄了。”

孫問渠沒說話,電話那邊很長時間的沉默。

“聽見了沒有啊?”方馳問。

“嗯,聽見了,”孫問渠笑了笑,“我知道了。”

“你嗓子怎麽有點兒啞了?”方馳皺皺眉。

“今兒晚上跟我大姐說了一晚上話啊,”孫問渠說,“白天還跟技術員吼了呢,很久沒說這麽多話了呗。”

“那你別說了,回去睡吧,我們這兒也要熄燈了,”方馳說,“哦對了,我們宿舍WIFI弄好了,明天視頻吧?”

“好的。”孫問渠說。

“那晚安,”方馳笑了笑,“到家不用打電話了,給我發個消息就行。”

“嗯,晚安。”孫問渠說。

挂掉電話,孫問渠扶着方向盤,半天才閉上眼睛按了按眼角,重新發動了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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