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巴布魯斯島島嶼之謎! (1)

經過了一場近乎滅頂之災的海難之後,大家未免有些筋疲力盡。眼下誰也不知道這艘完全失去控制的船要帶領他們駛向哪裏。甲板上因為劫後餘生出現了短暫的興奮之後,又迅速地跌入了一片詭異的沉默之中。

不用收纜,不用抛錨,甚至沒有人走動。所有的水手以及掌舵手和船長,他們都渾身濕淋淋地傻坐在甲板上,然後傻乎乎地瞪着腦袋頂上那些落不到他們船上的雨水,淡定地圍觀着那些劈不到他們頭上的電閃雷鳴。

他們就這麽呆呆地看了幾個小時。

直到外面的暴風雨逐漸平息,那籠罩在他們周圍的無形罩子似乎才跟着無聲無息地消失了。緊接着,席茲號就這麽闖入了一片濃重的迷霧之中。事實上,就連經驗最豐富的水手也未曾見過這種漫天大霧,能見度不超過三米,堪稱伸手不見五指。

“能見度太低了,要不要試着抛錨?這樣貿然前行可是會觸礁的啊。”一名水手不安地說。

雷薩丁懶洋洋地靠在樓梯邊,喝了一口朗姆酒,掀起眼皮子笑着回答:“真是個棒極了的提議。要不你去駕駛室問問那位掌控着席茲號舵盤的幽靈先生,為了避免觸礁,咱們還是停下來明天再走?”

甲板上重歸安靜,周圍只能聽見整艘船在漫天迷霧中向着某個方向前行時乘風破浪的聲音。

船只就這樣航行了五六個小時——大概是這麽長的時間,因為事實上在這樣的迷霧中,席茲號上的水手們幾乎要迷失了所有的方向感和時間概念……

“今天是什麽日子了?”

“看不見月亮,我猜大概再過幾天就是月圓日了。”

水手們總是喜歡抱怨船上的工作有多麽辛苦,頂着烈日和暴雨前行是多麽的讓人難以忍受。這會兒倒好,沒有烈日和暴雨,環繞在周圍的只有潮濕的海霧,眼下甚至連船都不用他們自己掌舵了。衆人突然閑了下來,反倒不知道要做什麽好。甲板上安靜得吓人,只能聽見從某個角落裏傳來水手們竊竊私語的聲音。

但是究竟誰在說話,這點無從得知——因為沒有誰會有這種心情,湊過去或是轉頭去看一眼,似乎人人都在懼怕湊過去或轉頭的瞬間發現發出聲音的角落裏空無一人,而他們所聽見的那些聲音全都是來自冥界的聲音。

這條船确确實實像是在開往冥界。

衆水手從剛開始的惶恐不安,到幾個小時後的徹底麻木,終于,他們似乎再也抵抗不住眼皮子的沉重,抱着驅寒的朗姆酒陸續睡去。身為船長的雷薩丁巴塞羅羅喝空了酒瓶子裏的最後一滴酒,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搖晃了下手臂,将空酒瓶扔進海裏。空酒瓶落水,發出咚的一聲輕響。

“這霧可真大,雷薩丁,你猜我們這是要去哪裏呢?”迷霧後,傳來大副帕德的聲音。很快的,那魁梧高大的身影就從迷霧中走出來,來到船長的跟前,“一想到這艘船可能就這樣永遠地行駛下去,我就渾身充滿了不對勁的感覺。”

“我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帕德。”在身後水手們陸續響起的呼嚕聲中,船長壓低了聲音回答,“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大霧,現在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如果非要找一個什麽類似的案例,我倒是知道很久以前,曾經有人因為一場大霧誤闖到一個與世隔絕的小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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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兒子的床頭故事。”

被識破的雷薩丁話語一頓,緊接着咧開嘴,不怎麽尴尬地笑了起來。席茲號的大副挨着他們的船長坐了下來,兩人又讨論了一會兒這艘船的去向——當然都是胡亂猜測。之後,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也不知道是由誰先帶頭,他們只記得自己的眼皮子變得越來越沉重,最後,以身後那些水手們此起彼伏的扯呼聲為背景樂,他們也相繼迷迷糊糊地睡去。

不知道那是一場持續了多久的睡眠,他們就好像這輩子都沒有像這樣疲倦地沉沉睡去。

然而當他們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卻欣喜地發現席茲號已經停靠在了一座小島的邊上。

船隊的其他船只已經不知所蹤,只剩巨大的席茲號獨自飄在島嶼邊撞擊着礁石,怎麽都給人一種特別凄涼的感覺。此時,除去那些在暴風雨中落海,以及後來失蹤的船員,席茲號只剩下了十幾個人,相比出發的時候,人數只剩下了六分之一不到的可憐數字。

“說不定他們已經順利地返回了西爾頓,”一名水手強顏歡笑地說,“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就太令人羨慕了,那些幸運的家夥。”

“我們也能回去的,打起精神來。”

雷薩丁一邊安撫着大家的情緒,一邊命人放下繩梯。這一次,作為船長的他第一個下了船,很快地,當帕德大副帶着那些水手們陸續從席茲號上下來時,雷薩丁已經在沙灘上發現了不得了的東西——屬于人類的腳印,以及幾張曬在那裏的漁網,還有幾艘輕簡的漁船。

可喜可賀,這是一座已經有人類文明的小島,而不是什麽荒島,這無疑會替大家減少很多麻煩。為了不冒犯島嶼上的居民,雷薩丁要求大家将身上的武器收好,并要求大家承諾不到必要的情況下絕不拔出自己的武器。

他們沿着沙灘走了一會兒,果然碰到了在島上活動的原住民——那是一個年輕的小姑娘。當雷薩丁他們看見她的時候,她正跟一只海鳥待在一起。

那只海鳥似乎極通靈性,在小姑娘的指揮下在海面上飛快掠過,稍稍壓低一沾水,再起來時爪子裏便抓着一條海魚,然後海鳥打轉回到小姑娘的身邊,爪子一松,那條活蹦亂跳的魚便掉在了她腳邊的那個桶裏。

而此時此刻,席茲號的不速之客們的到來很顯然打擾了這個小姑娘和海鳥的愉快互動時間,她着實被吓了一大跳,連連後退幾步,赤裸的腳丫子在沙灘上留下了一連串的小腳印。

雷薩丁見狀連忙在懷裏掏了掏,掏出一塊幾乎要融化的糖果。帕德見了怪叫一聲:“你身上怎麽會有這種東西,船長?”

“我兒子吃剩下的。”雷薩丁笑了笑,“我就順手揣兜裏帶出來了。”

在席茲號船長說話期間,那小姑娘動了動鼻子,極靈敏的嗅覺感受到了海風之中傳來的糖果香甜,這才停住腳步,睜着一雙大眼,小心翼翼地伸長脖子看着這群陌生的大叔們。幾秒後,她似乎稍稍放下心來,張開嘴,說出一連串讓人完全聽不懂的話——有一些單詞的發音聽上去有些像西爾頓語,但是在場的所有人都清楚,這絕對不是西爾頓語,甚至不是現今已知的任何一個國家的任何一種官方用語。

衆人意識到想要進行正常溝通是不可能了。

雷薩丁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将手中的糖果放在沙灘上,然後帶着他的手下們連連往後退。他看着那個小姑娘快速地跑上來抓起糖果,卻沒有吃而是塞進口袋裏,然後擡起頭來看了他們一眼。她的眼珠子在眼眶裏轉了轉,當她的目光觸及他們身後那艘在礁石邊漂蕩的大船時,她露出個恍然大悟的表情,一拍手,然後做出了個令人驚訝的動作——她拔出了腰間的匕首。

包括雷薩丁在內的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這是拿了糖就過河拆橋要趕人的節奏嗎?

帕德龇牙咧嘴地罵着髒話,将手放在了身後的武器的手柄上。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們又看見了令他們目瞪口呆的一幕。

只見那個小姑娘用拔出的匕首割破了自己的手指,然後将血液喂養給了那只站在她肩膀上的海鳥,下一秒,海鳥便落在沙灘上,緊接着就發生了變化——

就像是蘭多震驚地看着倉鼠小帕德變成了臭名昭著的帕德大副一樣,當時的雷薩丁以及帕德他們也像蘭多一樣,震驚地看着那只海鳥變成了一名中年男人。

親眼看見這種事情發生時,感覺真的像是在做夢。

那名中年男人一身普通的漁夫打扮。他踩着沉穩的步伐來到雷薩丁的面前,站穩,然後伸出手,拍了拍雷薩丁的胸口——這個動作做得無比自然,就好像這是他們這裏的什麽問候禮儀,而後那個男人咧嘴笑了,用生澀的國際通用語說:“你們好,異鄉人。”

這時候,席茲號的衆人還沉浸在剛才的“海鳥大變活人”一幕中難以自拔,沒有禮貌地立刻回答——大概是因為,他們還在低頭找自己掉在海灘上的下巴。

海鳥大叔熱情地告訴這群可憐的“異鄉人”,他們登上的是一座名叫巴布魯斯的海島,根據外面書籍對于他們的島嶼的記載,似乎還有人稱呼這座島嶼為“伊甸園”。

當海鳥大叔說到這關鍵詞時,帕德幾乎是用不可置信的表情去看雷薩丁,他似乎萬萬沒想到,他們就這樣登上了船長大人哄一歲兒子睡覺時,只出現在床頭故事裏的那個島嶼……

如果在海上遇見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海霧,幸運的人可能會進入一個神秘的島嶼。那座島嶼有銀色的沙灘,環繞在島嶼周圍的不是海而是甘甜的酒水。島嶼上有最熱情的人類,有最柔軟的床鋪以供休息,有甜蜜多汁的熱帶水果,還有烤得香噴噴的肉類……島民們無論白天黑夜都充滿了活力,哪怕是最普通的街道上也充滿了歡歌笑語。在這裏,沒有煩惱,沒有仇恨,沒有肮髒的金錢交易,甚至沒有生離死別,每一個人都生活得無比幸福與單純。島上一切的資源都像是上天恩賜般豐盛,這裏絕對是人間的仙境,但凡去過那裏的人,回來後都認為,那座島嶼就是真正的伊甸園。

——童話故事書裏是這麽寫的。

而現在,偶遇“伸手不見五指的海霧”的條件已經達成,衆人在圍觀了“海鳥大變活人”的戲碼之後,就這樣被打開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

此時聽見海鳥大叔說這裏就是傳說中的伊甸園,從小聽着這則床頭故事長大的水手們,幾乎是不約而同地低下頭看向自己腳下所站的地方,讓他們集體沉默的是,他們發現自己确确實實站在一片銀色的沙灘之上。

大副帕德面部肌肉抽動了下,在誰也沒有動彈的情況下,他突然像個瘋子似的跳起來沖到海邊捧起一捧清澈的海水,低頭嗅了嗅,然後一臉不可置信地将那一捧水飲盡,之後又接連地喝了三四口,才擡起頭,表情微妙地說:“是上好的威士忌。”

有那麽一瞬間,席茲號的船員們都覺得他們的大副瘋了。

但是帕德再怎麽有毛病,也不至于瘋了似的,一口接一口地去喝并不好喝,甚至算得上難喝的海水。這會兒他正趴在海邊,像是動物喝水似的撅着屁股,把臉埋在“海水”裏胡喝海飲。

暢快淋漓的咕嚕聲不斷引誘着一旁的水手們。最終,他們之間也不知道是哪個先帶的頭,也紛紛來到沙灘邊緣,伸出手嘗試性地沾了沾“海水”,随即驚訝地發現,入口的确實是威士忌。

海鳥大叔的女兒咯咯笑着說了一連串的話,海鳥大叔轉而告訴雷薩丁,他的女兒想要告訴他們,這裏的美酒可以随便喝,反正喝不醉人,甚至連小孩都能飲用。

至此,誤入曾以為只存在于童話中的島嶼的席茲號衆人,心服口服地表示:要麽就是他們都瘋了,要麽就是這個世界瘋了。

他們再也不會說,那些可能已經回到西爾頓的夥伴們是“幸運的家夥”了。

現在,席茲號的水手們覺得自己才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家夥。

他們十幾個人受到了巴布魯斯島嶼的島民們最熱情的款待,就像是童話故事裏說的那樣,這座島嶼的人們對他們幾乎是無條件接受——他們突然從“遇難者”變成了不得了的高貴客人。島上的人們甚至為了款待他們而準備了一場盛宴,有美酒佳肴和許許多多見都沒有見過的鮮嫩多汁的水果。篝火燃起時,島嶼上的人們用他們誰也聽不懂的語言唱響了動聽的歌謠,每一位水手,哪怕是長相最普通的家夥也獲得了跟島嶼上最漂亮的姑娘圍繞着篝火跳舞的機會。

他們幾乎要樂不思蜀了。

雷薩丁對于這件事多多少少還有些憂慮和懷疑。然而海鳥大叔卻笑眯眯地告訴他,巴布魯斯島上已經有幾百年沒有異鄉人來過了,而利維坦的雕像得以浮出水面,并保佑他們渡過暴風雨,乘風破浪穿過濃重的海霧來到巴布魯斯島,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天意,是利維坦的神聖力量指引他們到達這個島嶼。

“利維坦的神聖力量?”雷薩丁問。

“是的,”因為身後的歡歌笑語聲,海鳥大叔不得不提高了音量,“這裏的人們都受到了神的祝福——啊,不過這些都是不能多說的。夥計,您只要在這兒盡情地放松就好了,船只的補給工作就交給我們吧,等你們休息夠了,決定離開時,我保證你們的船只是滿載而歸的。”

雷薩丁微微皺起眉,總覺得似乎哪裏不太對勁兒。從頭到尾讓他最為奇怪的一點是,此時他面前的餐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肉類,然而這樣一個在海中央的島嶼,餐桌上卻唯獨缺少了魚。

當他向海鳥大叔說出自己的疑惑的時候,海鳥大叔卻笑着說:“魚?我們這裏的人不吃魚,捕捉魚類只是為了喂給飼養的動物們。”

“為什麽?”

“因為利維坦,夥計。”

“利維坦?”

“是的,這座島嶼上所擁有的一切——取之不盡的食物,幸福快樂的安寧生活,令人起死回生的古老神力,這一切的一切,都來自海怪利維坦的祝福。你一定還不知道此時你們享用的這些食物究竟是從哪兒來的吧?每到收獲季節,成年男人們就會排着隊到後山的利維坦號上去——啊,我說得太多了,話題又回到了原點,不能再說了。”海鳥大叔臉上的微笑不變,“夥計,請不要再追問了。”

對方把話在此戛然打住,實在是令人想不好奇都難。然而雷薩丁向來是個不喜歡為他人增添麻煩的好好先生,所以這會兒只好将心中的疑慮暫時壓下,又扯開別的話題跟海鳥大叔聊了一會兒——畢竟在這個島嶼上,能使用通用語跟他們溝通的人太少了。

作為一名航海者,雷薩丁對于新大陸以及神秘的事物都保持着好奇與向往,所以這會兒他必須得抓緊機會,盡可能地多了解這個奇妙的地方,這樣他以後就能給自己的航海日志增添最棒的一個篇章。

這一晚上,他仿佛不知疲倦地跟海鳥先生聊了很多。篝火晚會一直持續到天蒙蒙亮,那些瘋玩了一晚上的水手們都各自醉倒在溫柔鄉裏。

這個時候,雷薩丁還在跟海鳥大叔聊天,聊天文地理,聊外面世界的風土人情。他們聊得很投機,直到海鳥大叔的女兒一臉慌慌張張地跑來,急切地跟她的爸爸說了一大堆雷薩丁聽不懂的話。

海鳥大叔聽了,一掃之前的從容,面色蒼白地從位置上站了起來。不僅僅是他,雷薩丁注意到,還有周圍聽見小姑娘說話的人,都轉過頭來,一臉緊張地看着他們。

“怎麽了?”雷薩丁問。

“我的兒子,昨晚趁我們不在的時候吃了魚。”海鳥大叔站起來,一邊嘟囔着一邊往回趕,“跟他說了好多次不要這樣,他為什麽就是不聽?這下子糟糕了,真是糟糕了……”

雷薩丁不明白“吃魚”的嚴重性究竟在哪裏,但是看見大家都是一臉焦急的模樣,他還是跟在海鳥大叔身後和他們一起回了家。悄悄跟着他一塊兒去的還有帕德大副。

他們來到海鳥大叔的家時,一眼就看見了剛剛跑在前面的小姑娘正趴在床邊哭泣,而在床上躺着的,是一個看上去三四歲大的小男孩,金色的頭發,因為他緊緊地閉着眼,所以看不見眼珠子的顏色。此時,那男孩似乎正發着高燒,渾身紅彤彤的,然而令人震驚的顯然不止這一點,讓雷薩丁和帕德這兩名“異鄉人”震驚的是,這個男孩身上刺有複雜的黑色圖騰刺青,并且,這些刺青已經蔓延至全身……

第三十六章 如果利維坦真的存在,那麽它就應該具備将自己從冥界中喚回的本事。

帕德罵了聲髒話,雷薩丁也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他難以理解,究竟是在什麽樣的文化之下,才會把一個這麽小的孩子全身刺滿刺青——那該有多疼啊!

“迪爾,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要碰那些你不該碰的東西!”海鳥大叔急急地說,“你為什麽就是不聽話!”

“迪爾,這是你兒子的名字嗎?”雷薩丁上前,俯身查看躺在床上的金發小鬼的狀态,“怎麽燒得那麽厲害?我的船上有退燒藥。帕德?你去把藥拿來。”

海鳥大叔似乎這才發現雷薩丁跟了過來。他轉過頭,看着這會兒正淺淺皺眉,一臉擔憂地查看自己的兒子的雷薩丁,仿佛完全沒想到對方會是這樣的反應,他極為驚訝地叫了聲:“夥計!”

“嗯?不用擔心,我的朋友,我的藥很管用,我的兒子在不滿半歲的時候也大病了一場,就靠着那藥撐了過來。西爾頓皇家禦醫研發的藥品,治療退燒可是有奇效的。”雷薩丁頭也不擡,“你兒子身上的刺青真特別,這麽小的孩子,渾身刺滿這樣的東西得需要多大的忍耐力……”

“這不是刺青。”

“嗯?”

“啊,這是巴布魯斯的圖騰,”海鳥先生看上去特別不安地說,“我本來不應該告訴你這些的,夥計,但是我猜想你真的是個好人——正如我所說的,這座島嶼的一切都受到海怪利維坦的祝福,而作為來自大海的巨怪,作為受到它祝福的人們,我們不能吃魚。只要吃了魚,就會着實難受上一陣子,高燒不退和圖騰顯現也是症狀之一,如果是成年人,可能還會伴随着皮膚的刺痛,好一陣折磨之後,這些印記就會消退,但是那痛苦的滋味……噢,我可憐的迪爾,想必經過今天這件事,可能他這輩子都不想再碰魚了。”

“……”雷薩丁沒說話,事實上他難以相信世界上還會有這樣荒謬的事情。

他終于知道打從登上這座海島開始,所感受到的那種奇怪的感覺來自何處了——整座海島的人們都沉浸在對“海怪利維坦”的信仰當中,而且對于這種信仰有近乎瘋狂的偏執。因為信仰,他們熱情地接待本會給他們帶來不安的陌生異鄉人;因為信仰,他們提供了美味佳肴,美酒佳釀;同樣是因為信仰,他們跟異鄉人手拉着手,在篝火邊跳舞……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他們自願的。

只有最開始時,在沙灘上遇見海鳥大叔的女兒時,小姑娘最開始表現出的恐懼和不安,才是長時間與世隔絕之後的島民們應該有的自然反應。

“我并不認為你說的利維坦真的存在。”雷薩丁皺起眉,“你們不能吃魚,或許只是因為你們的體質天生對魚類有異樣的過敏,這些都可以從科學的角度來解釋……”

“哦,那怎麽解釋我這個兩年前就應該因海難而死去的人,現在變成了海鳥重新回到我兒女身邊的事情呢?在這座島嶼上,只要還有一個巴布魯斯的人活着,他的血液就足夠将任何還擁有肉體的人以另外一種形态的方式從冥界中喚回來——哪怕那個人只剩下一根小手指。”

“有些事情,我想如果你不是親眼所見的話,是不會相信的,我的夥計。”海鳥大叔嘆了口氣道,“利維坦真實存在着,以一艘船的姿态,就栖息在這座島嶼中心的神殿當中。”

“一艘船?”雷薩丁愕然。

“是的,一艘船,同時也是海中的王者。你以為海洋之中最令人畏懼的生物是什麽?鯊魚?還是抹香鯨?都不是,真正稱霸海洋的王者是生活在深海的利維坦。當它化身為船,它将乘風破浪,不畏懼任何暴雨狂風,比現世所存在的任何船只更快、更穩,且擁有最強的戰鬥力,它的船舷無堅不摧,它令海盜們聞風喪膽……”

“為什麽說它令海盜聞風喪膽?”

海鳥大叔站起來,伸出頭看了看窗外,就好像害怕這些話被別的人聽見似的,小心翼翼地把窗子關了起來,繼而壓低了聲音繼續道:“別着急,先生,既然決定說了,我就會把這些事情都說清楚。所有關于利維坦的一切都是我聽父親說的,而我父親則是聽我的祖父說的。

聽說從那個年代開始,利維坦就是以一艘船的姿态出現在世人面前,只有每個月月圓之前的幾天,它才會從神殿裏消失。沒有人知道它去了哪裏,但幾天之後,它又會悄悄地回到神殿裏,船艙裏載滿了食物、淡水、美酒以及新鮮的肉制品,甚至還有禦寒用的衣物……

一艘無人船不可能悄然無聲地從島嶼中央移動到海洋裏,然後尋來那些東西分給島民……我在船艙裏曾經弄到過一些描寫外面世界的書,看了那些書我注意到,船艙裏的東西都來自不同的國家,但幾乎沒什麽規律。然而放眼這整片海域,只有一種船,它上面的物件會因為其本身性質而出現這種情況。”

雷薩丁挑起眉,“我忽然懂你的意思了……”

海鳥大叔微笑起來:“是的,巴比倫海上總是有那麽一些大海盜突然之間銷聲匿跡,人們甚至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

雷薩丁嘆息道:“你是說,利維坦通過攻擊海盜船,截下物資,再運回這座島上滿足人們生活所需?”

海鳥大叔點點頭,他動了動唇,看上去還想說什麽。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雷薩丁忽然擡起手示意他不要說話,在海鳥大叔疑惑的目光中,他站了起來,三步并作兩步地來到那緊緊關閉的門前,突然伸出手将門打開。

只聽見“哎喲”一聲,原本趴在門上的帕德大副狼狽地跌了進來。他迅速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擡起頭看見海鳥大叔一臉警惕地看着自己,忙咧開嘴,露出個厚顏無恥的笑容,睜眼說瞎話:“真是巧合了,我和我的船長可是心有靈犀呢!我這會兒剛剛拿藥回來,他就知道開門迎接我了!”

“既然你知道我了解你,想必你也猜到這時候我知道你在撒謊,帕德。”雷薩丁伸出手,“藥?”

帕德大副嘿嘿笑着将手伸進腰帶,然後掏出了雷薩丁要的藥交給他。

雷薩丁立刻把藥交給了海鳥大叔,喂那個偷吃了魚的小鬼迪爾吃下。那小鬼服下藥沒過幾分鐘,原本急促的呼吸變得平緩了許多,就連臉上的紅暈也跟着慢慢消退。正如海鳥大叔所說的那樣,伴随着他體溫的下降,他身上的圖騰也在逐漸變淡,他看上去沒有那麽痛苦了。

解決了迪爾的事情後,雷薩丁轉過頭來看着帕德,面無表情地問:“你剛才聽見多少了?”

“一點也沒聽見。”

“帕德。”

“好吧好吧,是全部。”帕德不再隐瞞,聳聳肩滿不在乎地說,“我身上就帶着那種藥,沒有立刻露面就是想聽聽你們要說什麽秘密。”

雷薩丁抿起唇,露出惱火的表情。而這個時候,帕德卻瞪大了眼看向海鳥大叔:“哎,波塞冬的三叉戟,這位大叔,你說的都是真的嗎?這世界上真的有利維坦,還有它化身的那麽一艘無堅不摧、可以乘風破浪的戰船?乖乖,那可真是個好寶貝!姑且不論它每個月能自動補充物資這一點,光是這船本身的裝置……如果有那麽一艘船,別說是稱霸巴比倫海了,還能将領域再延伸到別的海域,甚至是全新的大陸……”

帕德說到這裏就忽然停住,似乎為自己的想象而高興得難以言表。

海鳥大叔看到帕德快流出哈喇子的表情,由衷地不安起來。他轉過頭,一臉後悔地看着雷薩丁。

雷薩丁只好出言安撫:“放心吧,有我在,不會讓那些家夥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的,我才是席茲號上的船長,沒有我的命令,他們不能向任何人伸出貪婪的手。”他一邊說着,一邊狠狠地瞪了帕德一眼作為警告。後者見了,嬉皮笑臉地打着哈哈,似乎已經習慣了自家船長的怒瞪。

稍稍安撫了下海鳥大叔,等那個叫迪爾的小鬼情況穩定下來後,雷薩丁将帕德拎出了海鳥大叔的家。兩人匆匆回到席茲號上,然後展開了一場激烈的辯論——準确地說,從頭到尾只有帕德比較激動。

“你是不是瘋了!你居然承諾不會做任何‘出格’的事情?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講究紳士風度?你聽見那大叔的話了嗎?如果真的有那麽一艘船,席茲號在它的面前根本不夠看!如果真的有那麽一艘船,我們的船隊将會是巴比倫海……不,是全世界最好的船只!皇家海軍也只有給我們開道的分兒!”

“異想天開。”

“我異想天開?我不管,總之一會兒我就會把這個消息散布出去,你到時看看那些水手們會怎麽說吧。到手的鴨子就讓它這麽飛了?哪有這種道理?那大叔說出來可就要做好被人惦記的準備。再說了,轉念想想吧,我的船長,女王陛下為什麽突然讓我們來尋找這利維坦的雕像?再看看尋找到利維坦雕像後,我們遭遇了什麽?我不信這其中沒有一點兒關聯,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什麽?”

“西爾頓王室的手已經伸過來了,我們不拿,他們也會拿。”

“我們不是海盜,帕德。”

“有了利維坦的船,我們可以将所有的海盜都打得丢盔棄甲,這可是件積德的事情。”

“威逼不成改利誘,是嗎,大副?”

“死活不肯答應是嗎,船長?”

“是的。”

“那麽我的回答也是,是的。”帕德面無表情地說,“如果真的有那麽一艘船,我勢在必得。”

“有我在,你休想。”

談判就這樣不歡而散。

“所以最後你是怎麽成功造的孽?”蘭多問,“給我父親的晚餐裏下了耗子藥嗎?”

“找了幾個志同道合的水手,他們可是站在我這邊的。”帕德大副咧嘴一笑,“給船長用了些能讓他睡得不錯的小東西——船長提防我,可不會提防他們。哦,你的父親可從頭到尾都是個好船長,對手下絕對的信任是他的行為準則裏的第一條。”

蘭多面無表情地評價:“卑鄙。”

“所以我現在來做海盜了。”帕德說,“當好人的規矩太多,當壞人則省事不少。”

在蘭多和帕德再次掐起來之前,小白插嘴問:“後來呢?”

帕德立刻轉移了注意力,他看着小白,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說不清究竟是後悔還是遺憾。

“後來,等船長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等待他的是小島上遍地燃燒的火焰,環繞在小島周圍的美酒成了最好的助燃物——不得不承認,我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确實,當天,雷薩丁在将帕德關押起來後,就恢複了日常的作息,為了确保不讓帕德離開自己的視線,甚至還婉拒了海鳥大叔的晚宴邀請。

雷薩丁獨自待在船艙裏簡單地吃過水手送來的晚餐,又看了一會兒書,最後竟在不知不覺間睡了過去。

等他再醒來,鼻間已滿是濃重的煙火味。

剛醒來時,他還以為是有誰趁他不注意時放火燒了席茲號。直到他急匆匆打開船長休息室的大門,來到甲板上,才為眼前所見而震驚——眼前是一片望不到盡頭的熊熊烈火,小島上成排的房子沒有了,茂密蒼翠的森林沒有了,小動物們從變成煉獄的森林中倉皇逃出,飛鳥一邊凄慘地鳴叫一邊扇動翅膀飛離這一座曾經美麗的海上伊甸園……到處都是人們哭喊的聲音,房屋樹木倒塌所發出的轟然巨響仿佛是他們在發出憤怒的吼叫……

一切都毀了。

白天還被稱作是“伊甸園”的小小海島,頃刻間成了人間煉獄。

雷薩丁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中所看見的一切。

他渾身顫抖地爬上瞭望臺,然後遠遠地看見,在通往森林中央的方向上,有一條沒有被火燃燒到的道路。顯然,那條道路在最開始就被人為地設置成一條防火隔離帶,而在那條隔離帶上,他還能看見七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披着濕漉漉的床單往大概是神廟的方向前進。

此時此刻,席茲號船長的大腦已經完全被悲憤占據。當距離海邊最近的一座民居轟然倒塌時,從裏面傳來的孩子哭喊聲和女人尖叫聲仿佛驚醒了正處于震怒狀态中的雷薩丁,他下意識地跳上了船舷,想要順着繩梯下船救人,然而,還沒等他的手碰到繩梯,那些聲音就消失了。

雷薩丁的手僵在那裏——他知道此時死一般的寂靜代表着什麽。

他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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