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想我老爸了

如果說在迪爾的刻意訓練下莫拉號上的海盜們确确實實是一群擅長于接舷近戰、訓練有素的亡命之徒的話,那麽這些所謂的“亡命之徒”,在訓練有素、經歷過無數戰争後活下來的聖殿騎士團的面前,只能稱得上是一群只會“嗷嗷”瞎叫的小奶狗罷了——更何況,騎着馬上船這種事情,根本就是犯規。

稍微高個兒點的海盜跳起來只能打到坐在馬背上的騎士們的腰。

迪爾的實力尚可與這些騎士們單打獨鬥,然而這并不代表他的整艘船上的船員都擁有他這樣卓越的戰鬥能力——于是事到如今,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手下們被那一塊塊白色底的紅十字盾牌撞飛門牙,又或者是閃躲不及幹脆被沉重的馬蹄踏碎了胸骨,慘叫聲此起彼伏,莫拉號的甲板上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亂之中——這群可憐的海盜們,尚未從上一場戰争中的疲憊以及勝利的喜悅中回過神兒來,擡起頭卻發現死神的鐮刀已經高高懸空在他們的脖子之上!

“撤退!撤退!撤退!”

此時,作為最先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的莫拉號的船長也是殺紅了雙眼,只見他猛地一躍而起重重地将一名聖殿騎士撞在甲板上,解救了一名差點命喪馬蹄之下的手下,當那名聖殿騎士連人帶着铠甲重重落地,他不等對方爬起來立刻一躍而上騎在騎士腰間,揮拳一把将他的頭盔掀飛,緊接着毫不猶豫地反手奪過他的長劍,猛地插入他的喉嚨當中——鮮血飛濺到年輕的海盜船長此時那張充滿了煞氣的英俊面容之上,血紅的液體順着那金色的長發緩緩滴落,他将那把長劍從頸骨之中抽出,站起來,看了看四周一片狼藉、自己的人被殺得措手不及落花流水的慘狀,停頓片刻,幾秒後,他仿佛是突然間明白了什麽似的,微微眯起眼露出個錯愕又暴怒的表情,難以置信地咆哮:“又是雷蒙德那個王八蛋的主意?!”

這當然又是雷蒙德那個“王八蛋”的主意。

就仿佛他永遠都能料到下一步會發生什麽,眼瞧着西爾頓皇家海港将被攻破,此時不知道藏身何處的他并沒有寫信給克裏斯汀飛女王請求海上增員,而是将這一封信送到了聖殿騎士團的手上——然後,這些在陸地上戰無不勝的戰士們騎着他們的坐騎來到了海上,踏着接舷戰用的甲板殺傷了莫拉號,不按常理出牌,最終實現了一個徹徹底底逆襲!

迪爾快要氣瘋了。

他的一世英名!

而最讓他抓狂的是,此時他甚至找不到一個可以發洩怒火的對象——因為在他一轉頭想要找某個人晦氣的時候卻發現,這會兒莫拉號上某個唯一可以跟雷蒙德扯得上關系的黑發年輕人,看上去比他更加驚慌失措一萬倍!

迪爾:“……蘭多巴塞羅羅!”

狠狠地撞開一名騎士的進攻,迪爾殺氣騰騰地殺到黑發年輕人跟前,擡腳踹飛他擋在自己面前做遮擋物的酒桶,一把拎起對方的領子将他抓起來:“被坑了的人可是我!你這麽一臉崩潰擺給誰看!”

“你沒看見帕德出現了嗎!”被海盜船上拎在手上甩來甩去的黑發年輕人臉上的崩潰不減,“他說了,雷蒙德覺得你綁架了我是為了挑釁他!”

“我沒綁架你。”迪爾放開了蘭多的領子,一臉嫌棄,“你自己跑到我船上來的,我只是勉為其難地收下了而已。”

“你看,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這樣的回答被那個假正經的人聽見了,他就會理解為我當商船少爺當膩了中二病犯病離家出走跑來當海盜找刺激。”蘭多雙手捧住自己的臉部肌肉,使勁兒往下拉,“他會先打斷我的狗腿!然後殺了我的!”

“……放心吧,他沒這個機會了。”迪爾淡定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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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多:“為什麽?”

迪爾:“因為在這之前,你将會直接以一名海盜的身份,被吊死在西爾頓人民的面前。”

蘭多:“……”

迪爾的話讓蘭多陷入怔愣,一句“不可能”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下一秒,突然感覺到一個高大的投影從他的身後将他完全籠罩,蘭多手腳僵硬地轉過頭去,結果一回頭就貼上了一張毛茸茸的長臉,下一秒,這張長臉打了個鼻盹兒,噴了他一臉的唾沫星子。

再擡頭,是一雙目無表情的陌生雙眼,正透過厚重的頭盔,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蘭多:“………………壯士,有話好好說。”

蘭多話語剛落的同時,他的餘光看見原本站在他面前的迪爾被三名聖殿騎士一擁而上,以臉着地的方式狠狠地摁到了地上——莫拉號的船長用自己的面頰深深地親吻了莫拉號的甲板後被威武雄壯的騎士們像是粽子似的五花大綁捆了起來。

畫面美得讓人不敢多看哪怕一眼。

蘭多:“……”

蘭多再擡頭看站在自己面前的騎士,以及那只貼着他的臉,一臉嚣張還有一雙極大鼻孔的馬臉——在這匹一臉嚣張的馬再次噴了黑發年輕人一臉唾沫星子的時候,他擡起手擦掉了臉上的馬口水,面無表情道:“我說我不是海盜,而是大名鼎鼎的席茲號未來繼承人,你信嗎?”

聖殿騎士:“……”

馬:“呸。”

蘭多繼續面無表情道:“好的,看來是不信。”

一邊說着,他順勢将原本在擦臉的雙手高舉過頭,彎曲了他“尊貴”的膝蓋毫不猶豫地蹲在了甲板上,一臉真誠道:“向偉大的主與他的騎士宣布我的誠服,阿門。”

(八十四)

事實證明拍上帝他老人家的馬屁并沒有什麽鬼用。

大約是五分鐘之後,除卻少了用臉親吻莫拉號的甲板這一步之外,同樣被五花大綁的蘭多被那些威武雄壯的騎士們拎着像是扔什麽破爛似的扔到了早就被“安置”在角落裏的迪爾身邊——“咚”地一聲屁股落地,當黑發年輕人呲牙咧嘴地試圖用被捆住的手去揉屁股時,他擡起頭才發現,這個時候,莫拉號的甲板上已經有了很多個粽子。

蘭多還一眼看見了他家小白——不得不說,小白哪怕是被五花大綁捆住了手蹲在一旁,那懶洋洋的模樣讓他看上去也是粽子之中極帥的粽子,那副自信的模樣,就好像困住他的手的是蝴蝶結而不是水手結似的。

蘭多雙腳并攏,像是兔子似的蹦跶到他身邊,用肩膀輕輕地撞了撞:“我還以為你逃走了。”

小白聽見他的聲音,慢吞吞地轉過頭來——用那雙湛藍色的瞳眸眼角不急不慢地瞥了一眼黑發年輕人,他那覆蓋在繃帶之下的臉毫無表情,只是薄唇親啓,淡淡道:“你還在這裏,我逃去哪?”

雖然不合時宜,但是不得不說蘭多被自家小白這樣不離不棄的精神感動了——最妙的是對方還是用這種理所當然、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來的——那讓人覺得感動萬分的程度更是直接翻了一百倍!

他的小白只不過是一名漁夫,都懂“做人不能背信棄義”這樣的簡單道理,為什麽雷蒙德自诩文化人,頭頂“巴比倫海上最後一名紳士”這樣惡心巴拉的頭銜,卻絲毫不懂得這樣的道理呢!蘭多一時間心塞又心酸,看了眼小白,突然心生感慨不能讓他跟着自己被拖累,于是原本已經準備放棄抵抗的他重新蹦跶了起來,努力地蹦跶到一名正在清點被抓獲的海盜人數的聖殿騎士跟前:“這位大哥!這位大哥!你聽我說!你聽我說!”

那名騎士停下來,透過厚重的頭盔,他用那雙灰色的瞳眸盯着面前像是兔子似的蹦跶個不停,這會兒蹦跶得一臉是汗小臉紅撲撲的黑發年輕人——對方雖然看上去像是個小阿飛,但是奈何他天生長着一張人畜無害的臉,所以,哪怕是在心無污垢的聖殿騎士面前,他也獲得了一些說話的機會——

“我真的不是海盜,我是蘭多巴塞羅羅,老巴塞羅羅船長的兒子,席茲號未來的繼承人——席茲號你曉得吧?……不曉得也沒關系,總之就是雷蒙德大副正在效力的那只船隊,哎對對對,就那個船隊,我是繼承人,合法繼承人,我真的不是海盜。”

那名騎士摘下了自己的頭盔,頭盔之後是一張平淡無奇的臉——奇怪的是,在摘下了頭盔之後,騎士帶給人的“生人勿進”感立刻消失了,蘭多聽着他操着帶着鄉下口音的希爾頓語問:“我是聽說過,雷蒙德在尋找一名叫蘭多巴塞羅羅的人,你有什麽證明能夠證明你就是他?”

蘭多:“……”

可惜他并沒有把自己的名字刺在自己的屁股上這樣的愛好。

蘭多想了想,突然想到個關鍵人物:“那個,之前跟你們一塊兒坐船來的那個螞蚱似的叫嚷得很起勁兒的沖鋒隊長你還記得麽?拿大刀的那個!他能證明!他能證明!你們趕緊叫他——”

“他受傷了,跟莫拉號的大副雙雙受傷,莫拉號的大副已經不見了,而他則是已經被人送回了皇家醫療站。”騎士微微蹙眉,“走的時候,他并沒有提到他們的大副要找的人就在莫拉號上這件事情。”

蘭多:“……”

老帕德這個王八蛋。

下一秒,黑發年輕人又仿佛猜到什麽似的,一扭頭,果不其然就和蹲在迪爾帽檐上的那只肥倉鼠綠豆眼對視上。

蘭多:“……”

更正一下,全世界叫“帕德”的都是王八蛋。

講真,就比如年紀輕輕非要叫自己“老帕德”在口頭上占人家輩分便宜的那位,他這輩子就只能是打着鬥地主騙菜鳥錢的沖鋒隊長了,以他老爸老巴塞羅羅船長的名義發誓,這麽一名不靠譜的沖鋒隊長,永遠不可能再往上升官哪怕一咪咪!

在黑發年輕人楚楚可憐的注視下,騎士稍稍抱緊了手中的頭盔,又轉過頭,來到迪爾跟前——稍稍彎下腰,對這會兒一臉傲嬌滿臉不爽寫滿了“拒不合作”的海盜船長用平靜的嗓音提出一個問題:“你來說,他是誰?”

被提問的迪爾懶洋洋地轉過頭來,先是上下打量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騎士一眼,然後越過他,又用急死人的目光,再将蘭多從頭帶尾打量了一遍,片刻之後,他這才不急不慢地冷笑着反問:“在海盜船上捕捉到的,除了船長養的寵物,剩下的都是海盜,你說他是誰?”

蘭多倒吸一口涼氣,簡直氣CRY:“對不起你的是雷蒙德又不是我!!!!!”

迪爾:“別這麽說嘛,搞得你好像真的和高高在上優雅迷人又正義的雷蒙德大副認識似的,小乖乖。”

蘭多:“……”

……

相互扯後腿的結果就是大家一起被扔進了西爾頓皇家監獄。

低頭腳上的手鏈腳鏈,又眼睜睜地看着那扇沉重的鐵條欄杆大門“哐”地一聲在自己的面前關上,當那名長相平淡無奇說話帶着一些鄉下口音的聖殿騎士将一把刻着西爾頓皇家徽章的大鎖挂在欄杆上并無情地将鑰匙揣進口袋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後,蘭多終于醒悟過來,上過了海盜船,當過了海盜,進過了監獄,他的人生大概真的只差一步“被當做海盜吊死”,就足夠完美。

完美到他老爸九泉之下有知,可能會氣得親手刨開自己的墳爬出來把他這個蠢兒子掐死再默默地躺回去。

“完了完了完了,以後走出去我都不敢說我是巴塞羅羅家的繼承人……”蘭多垂下腦袋,“作為一個蹲過西爾頓皇家大牢而且明天就要被吊死的人。”

“你很在意自己家族的名聲?”坐在蘭多身邊,有幸跟他被塞進同一個牢房的小白稍稍彎腰湊過來,嗓音依舊沙啞,只不過聽上去略微有些驚訝。

“畢竟是名人,不是什麽路人甲乙丙丁,我老爸可是生得高大死得偉大——到我這裏就成遺臭萬年了,”蘭多嘆了口氣,“還有雷蒙德,他可能會站在我的屍體面前狠狠地嘲笑我。”

小白動了動,坐直了身體,正經八本地說:“他不會。”

蘭多:“你怎麽知道他不會?畢竟那是雷蒙德,什麽事兒他做不出來?你說,老帕德會不會告訴他我在這裏?如果他知道我在這裏他會不會來救我出去——雖然我在迪爾的船上這麽久他都沒來找過我,但是這會兒我都到他眼皮子底下了他再不來找我就說不過去了吧?”

在黑發年輕人的碎碎念中,原本跟他肩并肩坐在一起的男人稍稍挪動了身體,他懶洋洋地靠在監獄斑駁的牆上,耐心地聽身邊的人碎碎念完,之後,用他習慣的那種聲音說:“他不會來救你出去。”

蘭多:“……”

仿佛是感覺到了身邊的人突然陷入沉默,小白頓了頓,然後換上了調侃的語氣緩緩道:“他只會趕過來跟你一起坐牢。”

蘭多聽了小白的話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反倒是他們隔壁牢房的迪爾先笑出聲來,笑聲之中是毫不掩飾的嘲諷之意,蘭多嘟囔了聲“有你什麽事兒啊幸災樂禍個屁”,轉過頭對着小白長長地嘆了口氣:“不過不得不說,沒想到連你也是雷蒙德的腦殘粉,完完全全相信他是人們口中那樣大仁大義——”

小白不說話了,監獄裏陷入了一片沉默,蘭多感覺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有些尴尬地撓了撓臉,又說:“如果破滅了你心中雷蒙德的形象我想說抱歉……”

小白:“……”

蘭多:“但是他就是那樣的人。”

小白:“…………”

迪爾:“哈哈哈哈哈哈!”

蘭多:“笑個屁啊!明明就是明天就要被吊死的人!”

蘭多憤怒地轉身,卻意外地看見迪爾正撅着屁股趴在牢房邊,全神貫注地看着牢房外的某個角落——在那個地方似乎有一個不知道通往何處的地下管道,而那只讨人厭的倉鼠正順着金發海盜船長的大帽檐滑下來,像是一顆長滿了毛的球似的穩穩地落在後者的手掌心,爬起來,甩甩腦袋抖抖屁股,之後輕而易舉地從牢房的欄杆中間爬了出去,那一抖一抖的毛茸茸屁股消失在通風管道的陰影中。

蘭多期望看見的倉鼠卡在通風管道的一幕并沒有出現。

迪爾目送倉鼠離開後,長籲出一口氣,哼着歌兒靠在了欄杆上閉目養神——那副淡定自若的模樣完全不像是被抓進牢房裏的囚犯,看上去反倒像是他迪爾大爺自願進入牢房……想到這裏,仿佛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蘭多微微瞪大了眼:“你叫那只耗子去做什麽了?”

迪爾停止了哼歌,轉過頭來懶洋洋地瞥了蘭多一眼,這一眼的信息量卻讓黑發年輕人倒吸一口涼氣:“你不會是——”

“大約一個月以前我還在猶豫應該怎麽找到地下寶庫的入口,後來偶然聽說西爾頓皇家地下牢獄的隔壁不遠處就是地下寶庫——哎喲,跟我說這個信息的家夥也是個海盜,當時他的原話是‘能夠在死之前,跟那麽多世界上一等一的奇珍異寶隔着一道牆關上一晚上,也算是生無可戀’,”迪爾說到這裏,翹起唇角,伸出舌尖舔了舔唇瓣,“從那個時候起,我就在考慮要把自己弄進西爾頓大牢這件事情——”

小白睜開眼,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迪爾。

而坐在他身邊這會兒完全陷入震驚狀态的蘭多卻并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他只是死死地瞪着迪爾:“胡扯,剛才你明明就是想要逃跑的模樣——”

迪爾唇角邊的笑容擴大,蘭多也是終于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突然想到,其實之前在莫拉號看上去完全取得勝利的情況下,迪爾拖拖拉拉不急着走,似乎也确實是在猶豫要不要離開……又或者說,打從一開始,他或許就抱着“哪怕是被抓住也沒關系”這樣的心理來到西爾頓。

“能跑當然跑,但是跑不掉也沒關系,”迪爾聳聳肩,“大概就是這樣。”

“哪怕明天被吊死麽?”一直沉默不語的小白冷不丁地開口問了句。

迪爾轉過頭,認認真真地看了小白一眼,回答:“只要迪爾船長不想死,就沒有人能夠動迪爾船長哪怕一根汗毛。”

……

事實證明,話劇中一方抓住另外一方的把柄,即将殺死他的敵人之前還各種屁話多噼裏啪啦說個不停,讓他的敵人得到了絕地翻盤的機會這種事情,在現實生活中是并不存在的——想象中本來應該出現,親眼目睹外加親身嘲諷大名鼎鼎的大海盜的克裏斯汀飛女王并沒有出現,她只是派遣她的随從官來宣布了衆位海盜的死刑,并且行刑的時間是明早天一亮。

也是很迫不及待。

而且一晚上的時間,足夠街坊鄰居們奔走相告,順便湊齊爛菜葉子外加臭雞蛋等必備物品。

海盜們聽見這一宣判倒是沒有多大反應,他們似乎早就料到了自己的這一生會是以這樣的方式結束——比如當那随從官昂首挺胸地宣布完他們的死刑,轉身,扭着屁股頭也不回地離開時,蘭多正忙着為他說的每一個字心驚膽戰,跟他一個牢房的海盜A卻淡定表示:“不然呢?要麽就是死在燒殺搶掠的路人,要麽就是被挂在某個國家的皇家港口作為戰利品耀武揚威,無論那一種,對于海盜們來說那都是永垂不朽。”

還永垂不朽……黑發年輕人唇角抽搐,這哪裏是海盜,簡直是邪教。

如果有過類似的經驗的人應該就會明白這個感受,知道自己即将死亡的前一晚究竟有多麽難熬。

這一晚上,在海盜們此起彼伏的扯呼聲中,蘭多卻連合眼這個動作都做不出——時間慢的一秒仿佛都像是一個世紀,黑發年輕人縮在牆角裏可謂是百感交集:一會兒蛋疼自己這一槍真是躺得漂亮躺得響亮,一會兒郁悶雷蒙德那個王八蛋不是人居然真的對自己不管不問,一會兒又開始幻想是不是老帕德真的忘記把自己在這兒的這件事告訴雷蒙德才耽誤了他的救援……

等到天快蒙蒙亮的時候,隔着牢房的那一堵牆,他聽見地面上傳來了皇家清潔宮人清掃宮廷走廊的動靜,在那樣的動靜聲中,他突然響起了他死去的父親。

以及父親的遺願。

他的老爸告訴他,要牢牢地抱住雷蒙德的大腿不能放開,巴塞羅羅百年基業不能倒下。

他的老爸告訴他,巴塞羅羅欠那個名叫巴布魯斯島嶼上的所有人一條命,他們應該找到利維坦號,或者是找到那個島嶼上的後人,跟他們鄭重的道歉。

老爸的遺願蘭多一個都沒有完成——準确地說,他應該是完成了一半,他确确實實是遇見了巴布魯斯島嶼上的後人,但是那個人的王八蛋程度不亞于雷蒙德以至于蘭多完全沒有想要跟他道歉的沖動,最糟糕的是,這家夥似乎還是害得他老爸接下來的一系列要求很多的遺願都沒有辦法完成的罪魁禍首……如果不是迪爾,他也不會面臨被吊死的命運。

雷蒙德說得對,他蘭多巴塞羅羅果然就是沒長眼睛,交友不慎。

想到這裏,縮在牢房角落裏的黑發年輕人吸了吸鼻子,突然有一種強烈想要落淚的沖動——為自己的英年早逝什麽的……

而此時,大概是他的吸鼻子動靜太大,他聽見牢房裏的稻草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片刻之後,一個高大的身影挨着他,靠着牆坐下來……小白一屁股坐在蘭多身邊,卻并沒有說話,蘭多嗅了嗅鼻子仿佛從他身上聞到了一股令人安心的熟悉氣息,一時間想不到自己在哪裏聞到過,這會兒也沒心思去想這些風花雪月,蘭多只是用那顯得無比疲倦的聲音說:“小白,你有沒有怨恨過我?如果不是我當初堅持把你留在莫拉號上,搞不好現在你已經愉快地從莫拉號上游回了岸邊,繼續當一名普通的漁夫,不用等待死刑,擔心的只是明天海上的天氣……”

“是我自己要留下來的。”小白淡淡地打斷蘭多,“你不要胡思亂想,現在,睡覺。”

“睡不着。”蘭多說,“我想我老爸了。”

“……”

“……你什麽都沒聽見。”

“已經聽見了。”

在小白無情又冷靜的回答聲中,蘭多撇了撇嘴,多少還是有些感謝小白沒有出聲嘲笑他這麽大個人了還是跟個幼稚鬼似的,從牢房的窗外吹進來一陣涼風——已經是接近十月的巴比倫海,夜晚風還是有些涼的,他下意識地往小白那邊蹭了蹭,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跟小白靠在一起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說自己小時候的事情,說自己聽過的床頭故事,說雷蒙德那麽臭屁又高大其實沒幾個人知道他年紀比自己小是弟弟,說他老爸如何偏心,說巴布魯斯島,說席茲號和利維坦號,說自己的遺憾,這輩子沒能看到一眼利維坦號就這麽英年早逝……

蘭多說了很多很多,說到最後他困得雙眼皮在瘋狂的打架,意識在逐漸地抽離,迷迷糊糊之間,他似乎聽見有人在他耳邊問他“知道錯了嗎”,他胡亂點點頭又搖搖頭,只感覺到額頭被人輕輕地彈了彈,之後,周圍就陷入了一片寧靜……

隔着一道牆,牢房之外,西爾頓皇家港口上空有海鳥鳴叫着飛過。

就快要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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