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三】柚木

接下來的時間裏,卿語面上依舊是嚴謹地評判者面前的組合演奏,內心則是因為肖恩大師的那句“般配”而持續暗自不爽。

配!你!個!鬼!

死!老!頭!

肖恩大師默默揉了揉發紅的鼻子。

踩了他這把老骨頭一把還不夠,還要在心裏問候他那麽久,不就是一個玩笑嘛。

小徒弟真!不!可!愛!

知道最後一個組合的演奏即将開始,柚木站到了臺上,卿語這才真正回過神來。

由于柚木組實在最後一組,并且總共晉級第二場比賽的每組5人共30人,分成了15組,所以柚木組輪了空——也就是說,沒有對手,沒有比較。

和柚木搭檔的是一個水平也算不錯的單簧管演奏者,照理說兩者都是管樂器,一個古典一個現代,加上兩人水平均是不錯,只要配合得宜,晉級應該是不成問題。

今天的柚木穿着白色的筆挺西褲,難得褪去和煦的顏色換上了純黑色的襯衫,襯得整個人的線條都冷硬了些。盡管他的面上依舊挂着清淺的笑容,确實讓卿語為之一怔,濃濃的不安感膝上心頭。

這樣似笑非笑的他,有多少年沒有見過了?

作為少數幾個了解柚木平日溫和的笑容下真正性格的人之一,卿語清楚地記得,上一次見他這般的時候,是五歲那年,他在祖母的要求下放棄了鋼琴,第一次拾起了長笛。

他曾經似笑非笑地看着顏色潤綠光澤的優質長笛,眸中卻是一片寂滅。

柚木在開始演奏之前,向卿語投來了最後一瞥。

卿語坐直了背,好像已經預見了什麽,幾分怔愣。

演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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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期的時候,和柚木搭檔的那個女生率先開始,然後柚木清越的笛聲加入,讓前排的人都不禁對這個吹長笛的少年的技巧默默表示了贊嘆,但是卿語心中的異樣确實不斷地擴大。

早已坐在了位置上的月森也是皺起了眉頭,發覺了什麽。

這樣的柚木,太過于認真了。

柚木幾乎進入了忘我的狀态。他的笛聲節奏加快着,似乎有着自己的領域,臺下的所有人幾乎可以看見他身邊環繞着的黑色的氣場。笛聲愈演愈烈,不斷高昂,似乎抒發着這個少年心中的壓抑。

終于,第一排評委席的人也都發覺了異樣,皺起了眉頭。

果不其然,十秒之後,單簧管的聲音在短暫的混亂之後消匿,只餘下笛聲依舊。仍站在臺上的單簧管女生有些無措地看了眼臺下,又看着柚木,慌亂之情溢于言表。

單簧管完全跟不上長笛的氣場和節奏,被排斥在外,只能被迫中止。

的确,柚木的長笛可以說是今天所有的演奏中最為出彩的一個,但是——這是組合賽而不是個人賽。

連他的搭檔都無法繼續加入自己的音樂,可想而知柚木的演奏是如何的排他如何的自我。

柚木的長笛以一個高昂而激越的尾音結束,場下竊竊私語聲已然不斷。全場嘩然。

而卿語聽到的,則是一種泯滅,如同高空墜落一般的不寧。

柚木梓馬,你斬斷了自己的後路。

這是我和你共同争取來的機會,可是你,主動放棄。

你究竟,在想些什麽。

卿語的臉色,蒼白了幾分,雙唇緊抿,目光如火般穿刺着臺上的少年。

柚木卻恍若站在衆人視覺中央的不是他一般,淡然有禮地鞠了一躬準備下臺。

“等等。”出聲的竟然是卿語身邊的肖恩老師,不熟練的日語卻足以讓全場聽見,“作為一次組合的演出,這明顯是不合格的,很遺憾你們無緣下次的選拔。但是,柚木是嗎?你的獨奏很漂亮,但是可以告訴我在這樣的場合,你為什麽選擇了這樣的演奏方式嗎?”肖恩大師自然聽出來了,這個少年孤注一擲的——絕望。

柚木側過頭來,目光卻是落在了肖恩大師的卿語身上,他輕輕提了提嘴角,似帶着自嘲,“夢想需要付出代價,不是嗎?”

“喂!”艾薩克手肘輕輕捅了捅在宣布散場之後仍舊滞愣的卿語,提醒她的失态已經太明顯了。

卿語無力回應,然後又忽然站起身來,朝着脫離人群的柚木奔跑而去。

她不顧周圍人的目光,一路沖着紫發少年清冷落寞的背影奔去,狠狠抓住了他的手腕。

柚木停下腳步。

“為什麽?”卿語目光帶着不忍,秀氣的雙眉颦起。“哥哥,為什麽?”

重逢之後第一次,不是戲谑,不是諷刺,卿語只是單純地像小時候那樣稱呼着柚木。

柚木看向比自己矮了将近一個頭的少女,在這個稱呼的影響下恍惚了片刻,似又是回到了年少的時光。

小的時候,這個堂妹不像小雅那般活潑,可以說是安安靜靜的——或者說總是疏離而沉默。于是他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常常對着她做些無傷大雅的惡作劇,弄亂她的頭發,在聽到她無奈地理順自己的頭發并叫着他“哥哥”的時候,小柚木心中總是有一種奇異的滿足感。

當年他在祖母的勒令下放棄了鋼琴轉學了長笛的時候,他第一次看到長笛想要做的事情,是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可是在祖母的注視下只能硬着頭皮拿起。他的餘光看見她用着不符合年齡的沉靜目光看着他。于是,在祖母離去之後,他第一次放下了乖乖子的面具,冰冷着面孔朝着小小的她宣洩了怒火。而她,當時的柚木語,成了第一個了解他平日優雅溫和的面具下隐藏的真面目的人。

可是,她在六歲的時候,跟着他的姑姑,卿語的母親去了中國,自此之後十一年,沒有半點聯系。

柚木承認,他很嫉妒卿語。

盡管卿語沒有一個完整的家庭,但是她可以毫無顧忌地拉她喜歡的小提琴,在卿語母女兩個和柚木家鬧翻之後,可以毫不猶豫地選擇轉身離開,并改名“卿語”。

但他,柚木梓馬,只能夠在柚木家的光環下,在嚴厲的祖母大人的掌控下,一步步走上被安排好的道路。

他們,終究是不同的。

只要他身上一天還背負着“柚木”這個姓氏,只要他還是日本花道世家柚木家的三子,他就不可能守着長笛,或者鋼琴過一輩子。

他的未來的每一筆每一劃,早就安排的清清楚楚。

他,沒有半分選擇的權利。

柚木斂去了往日的笑容,聲音清冷,夾雜着分明的悲哀,“小語,我說過,夢想是需要付出代價的。而我,姓柚木。”這個夢想,對他來說,遙不可及。

與其在給了自己絕大的希望之後從高峰墜落,不如早早收了心思,自己斬斷退路。

對他來說,時間早晚,其實沒有什麽區別的,不是嗎?

聽着柚木悲涼的聲音,往日能說會道牙尖嘴利的卿語竟然說不出半句話來。

“小語,你可以從柚木語變成卿語,又或者是忍足侑語,但是,柚木梓馬只能是柚木梓馬。”

這個姓氏所帶給他的,是他一生都不能夠丢棄的包袱。

何其悲哀。

**

暮色已然四合。

初夏微涼的夜風中,卿語一人對着欄杆,雙手抱膝坐在跡部家別墅偌大天臺上的長椅上,目光浮散地看着沒有星際的夜空,瘦弱的背影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幾分寂寥和迷茫。

夢想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她可以是柚木語、卿語、忍足侑語,甚至還可以抛棄一切只做Yuri Qing,但是柚木梓馬永遠只能夠是柚木梓馬。

外界的人永遠只能夠看到那些世家大族的孩子們身上與神俱來的光環和閃耀的身份,又何時體會過他們因此所必須承擔的負累。

是幸,亦是不幸。

一件白色的外套忽然落在了卿語的肩頭,打斷了她漫無邊際的神游。溫暖熟悉的氣息萦繞在卿語周圍,她看着在自己身畔坐下的藍發少年,迷茫的眸光似是找到了一絲寄托。

月森沒有開口解釋自己是如何先去了她房間發現不在後又了然地來了天臺,直到看到她身影後才是松了一口氣,只是默默地坐在她的身邊。

月森伸出左手,輕輕握住少女冰涼的手,默默傳遞着溫暖。

卿語眼眶有些微熱。

她茫然地把外套拉緊,右手回握着少年,然後自然而然地靠在了少年的肩頭,終是先打破了沉默,似是感慨。

“蓮,其實我們很幸運,是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

柚木哥哥爆發了。

對于柚木這個人物,無論是看動漫的時候看同人文的時候還是自己寫文的時候,都抱有太多複雜的感覺。下一章,就借月森少年之口,講講我對這個人物的部分看法吧。世家大族的孩子,總是要比普通人多承擔一些的,其實月森也是一樣。因為父母都是有名的樂手,并且家中是音樂世家的緣故,小提琴他固然喜歡,但也誠然給他帶來的很多的壓力,對他這種不善于人際交往不善表達的性子帶來的影響是很大的。

剩下的,後文再說。

PS:存稿君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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