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曲谙是在一搖一擺中醒過來的,他睜開眼,視線模糊,只看得到自己的兩只手臂垂落着無力搖晃。

接踵而來的是身上各個角落傳來的鈍痛,曲谙悶哼了一聲,想起了自己遭遇過的事。

他被人圍着打,然後被阿庭拉走,他們跑啊跑,腿都要跑斷,他卻翻不過牆頭,只能躲在旁邊的幹草裏,他被發現了嗎?

“醒了你?”梁庭轉頭問。

“阿庭?”曲谙啞啞地說,原來他在梁庭的背上,這麽說,他們逃過一劫?

“我們就快到偏院了。”梁庭道,“你小子真是走了大運,差點就被發現了你知道不,但那倆人好像被叫走了,就沒翻你的草。真是奇了怪了,翻一下也花不了多長時間,是我我肯定得踹一腳試試……”

曲谙後知後覺松了口氣,太好了,看來他昏迷前的祈願被神明聽到了。

這麽一想,從洛洛來到他身邊起,他的運氣一直不錯,他希望達成的事情,最後都達成了。

曲谙的心髒砰砰跳,滿心歡喜的想,莫非洛洛是他的幸運星?

梁庭還在說着:“我不是說他們不對的意思,只是有點兒不合常理……算了,反正沒事了就行。”

曲谙對梁庭感到愧疚:“阿庭,你放我下來吧,我能走。”

梁庭也累了,便把他放下,“別逞強。”

曲谙的腿酸痛得厲害,是跑得太快太久的緣故,但走了幾步可以适應。

“能走。”曲谙對梁庭歉意一笑,“抱歉,阿庭,我連累你了。”

梁庭撓了撓後腦,最後憋出一聲“嗐”。

“我以後不跟你出來了。”曲谙低頭說,“不然又惹到什麽事情牽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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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庭本意也是這麽想的,可看曲谙這副自責又委屈的模樣,忍不下心贊同他的話,“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們先回去,之後你去西仁堂問大夫拿些傷藥。”

曲谙點頭,回到偏院他便朝着西仁堂的方向走,這時天色漸昏,正是大夫交接班的時候,只有藥童在守着,曲谙想着洛洛可能餓肚子了,便不想耽擱,匆匆拿了外傷的膏藥就往竹屋趕。

回到家,曲谙疲憊的坐在凳子上,空雲落面朝外坐在窗沿上,聽見曲谙回來,轉了過來。

卻看見曲谙衣服髒破,發髻松亂,臉腫了一塊,下巴沾有血跡,狼狽又凄慘的模樣。

空雲落跳了下來,臉上的神情冷凝,“你被打了?”

“摔的,從樓梯上滾下來。”曲谙笑笑,“不過不疼了,洛洛你餓了嗎?等會兒我給你做個炒飯怎麽樣?”

空雲落已走到他面前,強勢地抓住了曲谙的手腕,捋起他的袖子一看,上面果然也有大塊的青痕。空雲落擰緊了眉看着曲谙,“當我三歲小孩?這些傷不可能是自己摔的,誰打你了?”

曲谙怎麽能說是同一夥人動的手,這樣會讓洛洛難為,他揉了揉空雲落的腦袋,輕松道:“是真的,我騙你做什麽?我還拿了藥,塗上明天就好。”

“是那些人,對麽?”空雲落的眼中似乎下起了雪,他的手慢慢收緊。

曲谙嘶了一聲,“洛洛,你把我抓疼了。”

空雲落回神,他甩開曲谙的手,心頭冒火,“你騙不了我,就是他們!那些雜碎,好大的膽子!”

曲谙傻眼,“洛洛,誰教你罵人的?”

空雲落狠狠瞪他,“你管不着!”

曲谙一愣,繼而傷心地抿了抿唇,小聲說:“哥哥都受傷了,你怎麽還跟哥哥生氣?”

一下子就把空雲落的火給扼住了,發不出來。

“對了洛洛,差點忘了給你看這個。”曲谙變臉很快,馬上又恢複成原來的模樣,他拿下布袋,打開,裏面是兩套嶄新的衣服。

“幸好沒被弄髒。”曲谙慶幸道,他拿出一套在空雲落身上比劃,“應該合身,洛洛很适合粉嫩嫩的顏色。”

空雲落的額頭脹了根青筋,但還是忍了,讓曲谙對他指點。

“還有這個。”曲谙從懷裏拿出了好幾包東西,“都被我護得好好的,有糖還有果幹,這幾天你不是老鬧着要吃甜嗎?哎呀……”曲谙失落道,“糖化了,粘成一團,怎麽吃啊?”

空雲落看着這個自說自話的男人,心中泛起了千般他沒嘗過的滋味。

他貴為不歸山莊之主,天下奇珍異寶伸手可得,曲谙不過是給了他兩身衣服,幾袋糖果。

卻仿佛比那些所謂天下至寶都要珍貴。

眼前這個怯弱膽小,身無所長的男人将自己力所能及的所有都給了他。

“多謝。”空雲落用陰沉複雜的眼神對曲谙說。

“诶?”曲谙幹笑,“洛洛你是高興嗎?可是眼睛好吓人……”

空雲落把他手裏的東西都搶過來放在一邊,道;“藥呢?”

曲谙連忙拿出來奉上,“不過這個可不能吃。”

“誰要吃了?”空雲落咬牙切齒,“衣服脫了,上藥。”

讓曲谙意外的是,空雲落小小年紀,上藥的手法卻十分熟練。他先打了盆水,擦幹淨傷口旁的灰漬,在把膏藥均勻的抹上去,抹得有些重,曲谙忍不住叫疼,但在空雲落的揉按下,一股溫熱自他的手心徐徐導入,疼痛又被微妙的舒服代替。

“洛洛,你的力氣突然變得好大。”曲谙呵呵笑道。

空雲落沒理會這句話,他把曲谙的上衣拉下,看到那薄弱的身軀上大塊大塊的青紫,空雲落的臉色也愈加難看,從這些傷痕的位置,他知道了當時是什麽情況。

先是被一掌打倒,再一齊上來踢踩……

空雲落想象那個畫面,身體裏的血液像濺入熱鍋裏的水滴,沸騰着嘶喊着,殺了他們,砍掉他們的頭,挖出他們的心……

“洛洛?”曲谙湊近了空雲落的臉,“怎麽發呆了,被吓到了?”

空雲落眼睛晃了晃,血色褪去,恢複了清明。

糟糕,他差點被魇住了。空雲落低頭以手背按住額頭,只有殺了太多人,他才會被魇,這些年他鮮少動手,今日是怎麽了?

“沒事吧洛洛?”曲谙擔憂地摸着空雲落的腦袋,他把衣服拉起來,“好了,沒有了,哥哥不疼。”

空雲落擡起頭,目光中透着迷茫,曲谙這個簡單平凡的人,此時卻讓他有無限疑雲。

但在曲谙看來,這是空雲落這些日子露出的最像個小孩的神情,他無比憐愛地把空雲落摟進懷裏,搖着下巴一個勁兒蹭那柔軟的頭發,“太可愛了,原來萌物真的可以治愈身心。”

空雲落惱羞成怒,喊道:“無恥狂徒,放開我!”

最後曲谙還是被空雲落扒光衣服,摁在床上,每一處傷都抹過藥。

“洛洛,你到底吃了什麽力氣這麽大?”曲谙奄奄一息道。

“楓栾果,每天十粒,每一粒都要細嚼慢咽,你要試試嗎?”空雲落幽幽冷笑道。

曲谙打了個寒戰,用力搖頭,“不了不了。”他只當是個可怕的玩笑。

擦藥後是吃藥,曲谙的藥一般都是早上就煮好一天的量,喝的時候加熱就可以了,可是空雲落端來之前并沒有熱過,曲谙接到手裏卻是溫熱的。

不過曲谙是個對周遭環境不敏感的人,他并沒有瞧出不對勁,仰起頭咕嘟咕嘟全喝了,被苦得松不開臉,還由衷感嘆:“這藥真是太厲害了,放在以前,我疼成那樣沒有吃藥,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他又憧憬了起來:“我的身體該不會在慢慢變好吧?”

空雲落抓過他的手腕,片刻松開,涼涼道:“癡心妄想,你的脈象還是遲緩虛浮,再這樣折騰幾次,用不着五年你就……”

空雲落皺了皺眉,不說了。

曲谙關注的重點卻是:“洛洛你還會把脈,好厲害啊。”

空雲落撇嘴,這人太無能了,芝麻大點的是他都覺得厲害。

藥雖好,但苦也是真苦,曲谙想吃點甜的,空雲落又把饴糖拿過來,可是它們都黏成一團,最小的那塊也有空雲落半個拳頭這麽大。

曲谙把這塊咬成兩半,自己吃一塊,剩下的給空雲落。

空雲落不接。

曲谙受傷道:“你嫌棄哥哥了?”

空雲落給了他一個“是的我很嫌棄你”的眼神,又拿過了那塊糖,端詳着。

小時候,他經常看到樓雯潤又許多糖,都是那個人給她的,樓雯潤會分給他,可他不要,他知道那個人不會害樓雯潤,但他不會捧經過他手的東西。

他也不喜歡要別人多餘出來的東西。

空雲落把糖放進嘴裏,甜絲絲在嘴裏化開。

原來是這個味道。

吃了藥沒過多久,曲谙便睡着了,今天發生的事對他産生的影響,在睡夢中顯現了出來。他發着冷汗,嘴唇蒼白,眉頭時常緊皺,似乎總在被追入絕境。

空雲落沒有躺下,而是坐在床沿,擡手擦去曲谙的額汗,又順着曲谙的眼尾向下,手心貼着曲谙的臉頰,溫暖讓曲谙平靜下來。

“阿公……”曲谙細聲夢呓,聲音輕顫,他無意識地蹭了蹭空雲落的手,眼角滲出了一滴淚。

“哭什麽。”空雲落低聲說,他一直守在曲谙的身邊,直到曲谙不再被噩夢纏繞。

黑夜之下的西平鎮,安靜,呆滞,萬家無燈火,像是一座死城。

偶爾會有慘烈的尖叫,但在刀刺入皮肉的聲音後,又恢複了靜谧。

一個小黑影在屋頂奔躍,他靈活得像一只野貓,足見在瓦片上輕點,連最微弱的聲響都不會發出。他的速度極快,轉眼間就出了幾十米外。

他記得是鐵巷張家,西平鎮的地圖他看過,雖很少踏及,但了如指掌。

不過離得有些遠,得加快。

他落在一處房檐,從懷裏掏出了什麽,往嘴裏一送。

這股霸道的味道,他必須得停下來緩一緩。

再次出發後他的速度更快,影子一般消失在夜裏。

“嘭——”

一聲巨響,張大從夢裏驚醒,他坐起來立刻伸手拿刀,卻感覺脖子一涼,鬼魅般的氣息就在他身後。

張大頓時冷汗直流,渾身崩緊。

“哪位好漢,有話好說,我絕不反抗。”張大強作鎮定道。

“死期已到。”

竟是稚嫩的童聲。

張大瞪圓了眼,“是你……”

話音未落,一陣極快的微風掠過,他脖子刺痛,喉嚨瞬間被割斷,血液噴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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