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等蘇衍傷勢痊愈,得以下床時,已經過去了五天。

五天裏,上官雲交代了謀害第二任妻子的經過。

大概是一年前,萬道士找到了依舊沉浸在喪妻悲痛當中的他,告訴他芸娘的魂魄還在黃泉受苦,只要他願意,自己就能将芸娘的魂魄從黃泉之中呼喚回來。

上官雲被萬道士的說法蠱惑了,他将萬道士奉為上席,滿足萬道士的任何要求,只求多年前小産後纏綿病榻,最終香消玉殒的芸娘能夠重回自己身邊。

按照萬道士的說法,芸娘的屍骨下土多年,早已化為白骨,是不能用的了。為今之計,只有找一個命格與芸娘相似的肉身,好讓芸娘的魂魄從黃泉出來之後依附。

沈紅英成了這個倒黴蛋。

找到了芸娘魂魄可以依附的肉身,上官雲便設計演了一出戲,與去廟裏進香的沈紅英結識。沈紅英是未谙世事的姑娘,哪裏抵得住上官雲一波又一波的攻勢,很快便芳心暗許了。

上官雲年紀雖然比沈紅英大上一輪,但一來周朝民風開放,老夫少妻雖不常見,但也不是稀罕的事情;二來沈紅英既然已經芳心暗許,沈家夫婦見上官雲态度不似作僞,又有先前與芸娘恩愛的例子,想來自己的女兒嫁過去之後也能一般恩愛;三來上官雲身為太常寺少卿,乃正四品官,太常寺掌管禮樂,一般都是公卿子弟擔任,上官雲身為名門之後,在朝中也算是有點門路,恰好沈紅英的哥哥謀求外放,正中下懷。

上官雲唯恐夜長夢多,等沈家同意之後,便急忙敲定迎娶的諸多事宜。雖然婚禮匆忙,但卻比上官雲上一次婚禮都要熱鬧奢華,沈家最後一點疑慮都被打消了。卻不知這是上官雲為了慶祝芸娘重生,而特意為之。

滿懷期待做新婦的沈紅英萬萬沒想到,自己的洞房花燭夜竟成了冤死之夜,肉身被占,魂魄無處可依,只能整夜整夜地徘徊在上官府附近。

沈紅英的貼身丫鬟寶音從小和沈紅英一塊長大,很快就發現自家小姐性情大變,舉止喜好與以往有很大的不同。為了避免事情敗露,上官雲幹脆将寶音殺了,再将寶音的死推到溜進上官府,意圖奪回肉身的沈紅英魂魄上。

接着,上官雲又以夫人受到的刺激太大,一看到院子裏的人就會想起那天夜裏的鬼怪為由,将院子裏的人全部打發出去,再将當年伺候芸娘的婢女安排進院子裏,重新伺候芸娘。

這樣一來,上官府便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女主人又變成了第一任。

說完這些,裴景行停下來,喝了口茶,繼續說道:“上官雲害死新婚妻子與妻子的貼身丫鬟,又間接害死了五條人命。對于這種人,斬首反而是便宜了他。”

蘇衍嗯了一聲,表示認同。

“上官雲最終被判流放千裏,去了北方極寒之地。”裴景行說這話的時候并沒有半點同情,“此外,上官雲家産盡數收公,上官雲無子,又沒有別的近親,上官府這樣就算是敗了。”

假如上官雲能熬過這漫漫路途上的種種磨難,等待他的将是無窮無盡的冰雪與呼嘯的北風。

芸娘的魂魄在蘇衍的施法之下,被迫離開了沈紅英的肉身。她是萬道士從黃泉裏拉回來的,找不到黃泉的路,又沒有适合的肉身依附,最終消散在了天地間,落得一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沈紅英的魂魄在高澤楷的幫助下,回到了自己肉身之中,卻因為多數魂魄離散,終日癡癡呆呆。皇帝下旨,允許她與上官雲和離,沈家夫婦将她接回家中靜養,本想把她腹中的孽障打了,可不知怎的,旁人一碰沈紅英的肚子,沈紅英便尖叫不止,捂住肚子往床底下逃。

沒人知道沈紅英為什麽會是這樣的反應,高澤楷登門拜訪過一次,只看了沈紅英一眼,結果沈紅英尖叫不止,甚至還用頭去撞牆。沈家夫婦無奈之下,只好請高澤楷離開了。

至于沈紅英的父母,他們當然是恨透了上官雲,對于這個相當于是上官雲和芸娘孩子的胎兒,也是百般厭惡。可女兒不惜用性命來保全這個孩子,他們也是無可奈何,只能好吃好喝地養着。

而那行蹤詭異的萬道士,在那一夜後就徹底沒了蹤影。

“不過這裏頭應該還有其他我們不知道的事情,”今天裴景行得了消息,特地來探望蘇衍,結果幹巴巴地安慰蘇衍幾句,他金吾衛當久了的老毛病就犯了,單方面對着蘇衍分析案情,“沈将軍後來還特地找過我,言語閃爍,似乎是陛下親自下旨。我擔心那萬道士還沒離開西京,你這幾天小心點,我晚上巡邏,顧不到你。”

聽完這些,蘇衍沉默許久,才問裴景行:“我的琉璃子呢?”

“被國師拿走了。”

一聽說是國師拿走的,蘇衍就急了:“我去拿回來!”

裴景行趕緊伸手阻攔:“你身體才剛好,去了又能怎樣?”

兩人正糾纏時,門突然被打開,國師不請自來。

“蘇道友還想再嘗嘗反噬的滋味麽?”

蘇衍盯着國師,沒說話。

“琉璃子固然是煉化鬼怪的好東西,但反噬起來也着實厲害。那些被你煉化的魂魄生前的怨氣,和被煉化時的痛苦,都會盡數加在你的身上。”國師對蘇衍的敵意視而不見,走進屋來,“我聽說在上官府,有一顆琉璃子反噬了。”

“不關你的事。”蘇衍當然不可能在師父的敵人面前露怯,即使他不知道琉璃子的反噬是什麽,他也不願意去聽國師的話。

國師看着蘇衍,繼續說道:“人死後,魂魄離體,前往黃泉等待轉世。要是每個都是都像你這樣見一個收一個,這世上的人豈不是要越來越少,最後全沒了?”

蘇衍耳朵一紅,沒說話。

國師又說:“琉璃子是最最厲害的煉化法器,反噬的危害也要比其他法器強上數十倍,這次是你運氣好,勉強撿回一條命來,若是下次,你還想再死一次麽?”

“你奉師命前來挑戰我,因為這個死了,值得麽?”

這句話重重砸在蘇衍心頭,他看向國師:“在贏你之前,我不會死的。”

國師一愣,随後大笑起來:“倒是個有志氣的好孩子。只是天下之大,光靠這志氣是活不下去的。你和你師父學得夠多的了,卻沒有自己的思想,再這樣下去,只會成為第二個蘇孚。依我看,你不如留在西京,多看多想多說話,或許有朝一日,有挑戰我的資格。”

蘇衍疑惑地看着國師,似乎在思考他這話的可信度有幾分。

國師微微一笑,左手攤開,掌心是四顆晶瑩剔透的琉璃子。

他将琉璃子交給蘇衍,說道:“你收進琉璃子裏的鬼怪我已經擺脫雷恩寺高僧超度,這裏還有幾顆剩下的,用還是不用,都随你。”

蘇衍接過,臉上有些不情願,但還是低聲說道:“多謝。”

國師不再多言,對一旁的裴景行點頭致意,便起身打算離開。

“等等。”蘇衍突然開口,叫住國師。

他從那一堆破破爛爛的衣物堆裏找出一塊小小的玉石,扔給國師:“這是當年你給我師父的,要我師父把這個當成你,每天對着三叩首。二十年過去了,師父讓我把這個還給你,讓我告訴你,他守諾了。”

國師接過,無奈地搖了搖頭,大笑着離開。

高澤楷守在太玄觀門前,見國師出來了,迎上來問道:“蘇衍傷勢怎樣?”

“好得差不多了。”

兩人上了馬車,高澤楷還是一臉不可置信:“當日他傷勢那麽嚴重,我還以為他必死無疑,沒想到他居然能逃過一劫。”

“他可不是什麽普通人。”

高澤楷心中警覺:“還請師父明示。”

國師擺擺手說道:“當年蘇孚不知道怎麽得了這麽一個徒弟,現在看來,怕是我的一劫。”

高澤楷說出困擾他多日的不解:“師父那日為何改變主意?”

“我這一生,太過順遂,甚至可以說是萬事如意。但蘇衍與我們不一樣,他年紀雖小,卻經歷許多常人無法承受的磨練,假以時日,必将有所成就。”

高澤楷眼中閃過一絲殺意:“只是他終究是師父的對手,師父為何不趁早将危險斬殺在襁褓之中?”

國師低笑出聲:“你看我這十年來可有建樹?”

高澤楷腦子一轉,心中有個答案漸漸成型,卻不敢說出口。

“沒錯,”國師對着高澤楷,毫不遮掩地點頭承認,“這十年來,我不進反退,細細想來,怕是因為沒有對手而懈怠了。你與我一樣,從一出生開始,過的就是心想事成的日子,你甚至比我更加舒坦,所以你往往只在有全勝把握下才會出手,少了那股破釜沉舟的勁。就拿‘半臉鬼’這案子來說,你覺得你比得過蘇衍麽?留着蘇衍,對你我的修行反而有利。”

高澤楷心中雖不同意,但還是低頭道:“徒兒明白了。”

國師看了眼自己的大徒弟,又說道:“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只是你要記住,只有千錘百煉之後,才能終得大道。”

高澤楷心中一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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