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卞桑蘭漫不經心環顧一圈,輕輕嘆了聲,揶揄道:“爾等莫不是鼠輩才會住在洞穴裏頭?”
“妖女,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要闖,我這就送你一程。”百裏元說罷怒氣沖沖四下顧看,卻遍尋不着武器,索性徒手欺身上來,揚起拳頭直擊卞桑蘭咽喉。
身強體壯的百裏元使盡渾身蠻力,眼見要擊中卞桑蘭要害,卻被百裏彌音出掌卸了招。她瞥了眼不躲不閃的卞桑蘭,就似料定自己會出手那般淡定自若,心裏便沒好氣,只好遷怒于百裏元,當即又使出一記後旋踢将他踹出丈遠。
卞桑蘭眼底不無得意,抱着手揚起下颔,面帶微笑看着百裏彌音。
“你……”百裏元對百裏彌音的行為百思不解,指着卞桑蘭對百裏彌音橫眉怒目道:“你可知她是何人?她就是卞桑蘭,是我們百裏氏族不共戴天的仇人!”
“百裏公子稍安勿躁,卞莊主若能殺便等不到你來動手了。”戶绾上前兩步,向掌祭和百裏元言簡意赅解釋道:“此前去天蠶莊的人馬落在她手上,若不想他們死便不要輕舉妄動,卞莊主亦答應解開蒼塞的巫咒,先解決眼下的危機,仇怨糾葛且押後再議罷。”
百裏元聞言狠狠瞪着卞桑蘭,卻不得不按捺住滿腔怒火,別過頭去咬牙切齒噤了聲。掌祭但笑不語,笑容卻苦澀難當,只嘆卞桑蘭好手段。
“想回你的天蠶莊便盡快施術。”百裏彌音冷冷催促道。
“急不得,天蠶甲只有借助月華方顯神通,且等到入夜罷。”卞桑蘭慢聲細語道:“此處雖然簡陋貧寒,好歹也能遮風避雨,既然來都來了,我也不急着回天蠶莊,不如與你們一道找天蠶甲,在蒼塞住上月餘也未嘗不可。”
算盤打得極好,住上月餘,好讓戶绾為其療傷。待傷養好了,天蠶甲也找到了再離開,到時候百裏彌音再找她報仇便絕非易事了。
聽到卞桑蘭的話,百裏元甚好奇天蠶甲是何物,然而正氣盛,不欲與妖女說話,便也顧不上問。戶绾不着痕跡看了眼一言不發的掌祭,只見他聽到“天蠶甲”時微不可察地頓了下,心裏忽而浮起疑問。
“堂堂天蠶莊莊主豈可與我等鼠輩同住,洞穴裏頭無軟榻暖帳,怕是要委屈了你的嬌軀。”戶绾面上端着恭敬的态度暗諷道。
“不勞你挂心,想攆我走便快點治好我的傷。”
有百裏彌音在,掌祭也無心操持殘局,全由着她主事,倒落得清淨,埋頭寫起了祭文。見掌祭不發話,百裏元亦不敢多言,卻又不願與仇人同處一室,當即甩手而去。卞桑蘭鐵了心要賴在绛霄峰,戶绾也沒了主意,無奈看了眼百裏彌音,心想如此一來豈不得把仇人當祖宗供了。
“你自便。”百裏彌音亦拿卞桑蘭沒辦法,幽幽撂下話,攜戶绾上了旋階。
回頭意味深長看了眼掌祭,見他絲毫無意過問天蠶甲的具細,戶绾抿着唇,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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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馬加鞭回到蒼塞至今尚未得空歇息,晌午甫過,百裏彌音見戶绾神色憊怠,想着離傍晚時分尚餘兩個時辰,與其費唇舌與卞桑蘭掰扯,倒不如睡上一覺以養精蓄銳。
百裏彌音幼年居住的洞穴在山體偏下的位置,臨近冢祀臺。走在長長的旋階上,戶绾止不住唏噓,若住在山體頂層,豈不堪比登山,同采藥一般累了。
洞穴內除了石榻與被衾,空無一物,全然不似有人居住的樣子。戶绾不禁乍舌百裏氏族的起居,不知其餘洞穴是否亦如此,鮮少煙火氣,遂問道:“阿音,山體內所有洞穴都如這般清簡嗎?”
“不曾進過,何以得知他人的卧房長甚模樣,無非就寝之用,有榻足矣。”百裏彌音解下大氅随手丢到榻上,一把摟過戶绾,将她禁锢在自己身前,低緩道:“倒是進過你的卧房,雕窗桕,紅妝案,雲羅帳幔有暖陽,書卷翰墨有藥香,卻唯獨不見紅袖佳人,七年苦思走筆調長。”
“我何嘗不是孤寒聆聽深更雨,點燈靜候風露起。”紅暈漫上戶绾臉頰,想表明自己對百裏彌音的思念更甚,乃至輾轉無眠,卻聲若蚊蠅。言罷,戶绾一頭埋入百裏彌音頸窩,不欲被她看見自己羞澀的模樣。
百裏彌音垂眸,依稀含笑的眉眼是對戶绾獨有的溫柔。
用錯失的流年換得往後與百裏彌音休戚與共,戶绾已心滿意足,如今再憶起曾經備受煎熬的光陰,竟不覺歲月無情,反而變得缱绻起來。
互相愛慕卻蹉跎了七年時光,終守得雲開見月明,修得同床共枕眠,上蒼若不曾殘忍便雕琢不出當下的情意綿綿。
甫一躺下便覺困意席卷,戶绾疲累的身子逐漸松泛下來才恍惚想起一些細枝末節,委實聚不起心神多加思索,遂帶着朦胧的疑惑沉沉睡去。
估摸着與自己一道進蒼塞的随從也該尋來了,卞桑蘭随手搶過掌祭的毛筆,手起落墨寫了寥寥幾字,丢給掌祭,道:“天蠶莊的人即刻便到,你給我帶個信。”
掌祭不置一詞,本不欲承卞桑蘭之托,無意瞥見紙上寫着“回莊靜候,吾自妥善”,不得已改了主意。他若不帶這個信,免不了又要與天蠶莊的人周旋,不勝其擾。
百裏彌音醒來,見戶绾尚安睡,不忍喚醒她,卻忍不住支起身子端詳她。她柔美的側顏、濃密的長睫、豐潤的唇瓣及散落一側的青絲,攪得百裏彌音心潮暗湧,只覺戶绾秀色可餐,久久移不開眼。
眼見洞穴內光線黯淡,百裏彌音才舍得下榻。順着旋階看了眼,绛霄峰外天色漸沉,快入夜了。
百裏彌音悄無聲息進了冢祀臺,只見掌祭、百裏元與其餘幾十位族人三三兩兩圍在卞桑蘭身旁,各人心事沉沉默不作聲,忿忿觑着斜斜倚在香案上巧笑倩兮的卞桑蘭,焦灼地等着她施術。
“你瞧他們眼巴巴的模樣,像要把我吃了似的。”卞桑蘭見百裏彌音進來,撐起下颔柔聲道:“施術要半柱香的工夫,解咒前你們獸性大發将我抽筋剝皮可如何是好?”
“你是說一會我們還會中邪互相厮殺?”掌祭忐忑問道。
“我看你們也沒有利刃在手,就這麽點工夫死不了人,施術真的很耗神,千萬別來幹擾我,不然就不是撐半柱香了。”
衆人聞聲色變,紛紛咒罵起來。他們經歷了大半月的殺戮,僥幸活到現在,以為今夜得以對着銀月感慨萬千,竟不料噩夢尚未結束。
“你為何不早說?”百裏元沉聲吼道。
“你們又不曾問過。”卞桑蘭瞥了眼百裏元,無謂道。
“你......”百裏元攥緊拳頭,咬着牙關惱道:“妖女!”
“都出去。”百裏彌音一聲低喝,嘈雜聲戛然而止。
卞桑蘭雖然手段陰詭,性子妖邪,做事卻并非沒有條理,斷不會為了捉弄百裏氏族的人而将自己置于險境。一旦受巫術蠱惑見人就殺,以卞桑蘭的傷勢抵禦不了嗜血如獸的衆人,她不會不懂權衡利弊。既坦言需要半柱香工夫,興許确實出于無奈。
事發後,掌祭一直試圖勸說族人離開蒼塞,無一人從命,寧死也要守護家園。眼下的局勢俨然算是絕處逢生了,左右不過半柱香,聽到百裏彌音出聲轟人,衆人便也噤了聲,沒有多一句埋怨。
掌祭揮揮手遣走衆人,只想着要各自分散方好撐過半柱香,遂将衆人攆出绛霄峰,以免打擾卞桑蘭施法。
百裏彌音與戶绾素來形影不離,此番不見戶绾,百裏元不禁奇怪。然而百裏彌音肅殺的氣勢令他不敢多問,出了冢祀臺自個尋戶绾去了。
稀落的腳步聲遠去,卞桑蘭朝百裏彌音嫣然一笑。然而百裏彌音神色漠然對她視若無睹,她方覺無趣,微不可聞嘆了聲,自憫道:“怕是上輩子欠了你,身受重傷被你擄來施法,你非但不顧惜我,貌似還不領情。”
百裏彌音唇角扯出一抹輕蔑的笑,對卞桑蘭的邏輯甚無語。她們之間仇深似海,恨不得殺而後快,談何顧惜。縱使百裏氏族偷取了她的天蠶甲,卻用數百條性命作代價,如此慘無人道的行徑為人所不恥,她竟理所當然。
“你原來會笑啊?”卞桑蘭眼睛一亮,驚喜道。
“雖不濟你愛笑,能否笑到最後卻未可知。”百裏彌音卸下箭囊與短鞭,正眼不瞧卞桑蘭,拂袖而去。
望着百裏彌音的背影,卞桑蘭漸漸斂了笑,眼神卻耐人尋味起來。
擔心自己亦将受天蠶甲擾亂心智,不敢攜帶弓箭,卻愁苦當如何安置戶绾。萬一自己着了魔,不僅無法保護戶绾,反而成為最大的威脅,而贏弱的戶绾不論與誰交手都極其危險。
滿面愁容回到洞穴,未見戶绾,百裏彌音暗道不妙,慌忙探頭上下張望,亦不見她的身影,不禁心如蟻噬。不知戶绾何時起了身,她自冢祀臺上來不曾遇到,猜想戶绾許是往上走了,當即火急火燎向冰巅奔去。